凌薇被萧初过扔在地上,屁股撞得生疼。
“你——没事吧?”
凌薇担忧地望着萧初过,萧初过脸上苍白得没有半点人色,身躯单薄如纸,雪白的衣衫上,一朵血色寒梅绽放,触目惊心。
萧初过疲惫地看了一眼凌薇,正待提步,忽然伸手将凌薇从地上拽起。
“走——”
被萧初过拉着跑了很远,凌薇隐约听到身后有什么呼啸而来。
能被凌薇感知到,说明危险已在不远处。
终究还是没能逃走,萧初过拽着凌薇的手,慢慢转过身。
不是刚才的白衣少女,而是一群黑衣男子,面上都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手中长剑寒光逼人,全神戒备地望着他们。
凌薇环顾四周,群山逶迤连绵,山上白雪还未融尽,反射着夕阳的光芒。
没有人说话,天地一片肃穆,仅余风涌动松林的声音。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淌,萧初过的脸容亦如苍山上的那抹雪痕,神态傲然。
终究,还是萧初过先动,他拉着凌薇慢慢往后退,而黑衣人却还站着不动,冰冷的脸上开始有了些表情。
凌薇本来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怎样的处境中,看到黑衣人满脸的难以置信,心中一惊,慌忙转过头去。
头刚动了一下,身躯就被萧初过拦腰抱住,凌空腾起,身下是壁立千仞的悬崖——
凌薇从来不知道会有一天,自己的生死和这个人缠在一起。
一直到此刻,身体完全浸在深潭之中,凌薇都是一脸的黑线,自己遇上了追杀?
凌薇挣扎着起来,刚一起身,又滑进了水里。再一看,自己的衣衫正被一双手牢牢抓住,而那个人已经完全躺在水底,潺潺的水从他皓洁的脸上淌过,梦幻如斯。凌薇望着他的样子,忽然想起了小美人鱼。
是这个美人救了自己?
夕阳正在西沉,眼见就要落下去。
凌薇将萧初过从水底拉起,一步一步挪到岸边。
“萧初过——”凌薇轻唤了声,没有回音,伸手去试探鼻息,还好,鼻息尚存。
“萧初过——”凌薇轻拍着萧初过的脸,在他耳边大声唤道,也不管会不会弄聋人家。崖底清幽,凌薇的声音吵醒了晚归的鸟,一群鸟振翅飞向高空。
可萧初过还是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凌薇又抬头忘了一眼,暮霭正逐渐笼上,今晚怕是要留在这里过夜了。
一阵风吹来,凌薇浑身一个激灵,鼻子一痒,还没来得及转头,喷嚏就打了出来,全喷在了萧初过的脸上。
“抱歉~~~”凌薇习惯地要道歉,却对上一双瞳仁,漆黑如夜。细长的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却是那样深沉,如茫茫宇宙。
“那个~~~对不起~~~”
凌薇望着这双眼睛,恍然明白过来,这个人真是洁癖得厉害。自己刚才怎么拍怎么叫都不醒,自己一个喷嚏,秽物喷到他的脸上,他倒是睁眼了。这种洁癖已经成了本能,如骨血般,完全浸在骨头里。
萧初过望着凌薇,忽然笑了声,蹲在水潭边,弯下腰去洗手,洗了很长时间。
“再洗就要洗蜕皮了~~~~”凌薇心中正嘀咕,却被萧初过一把拉过去。
“哎~~~~”凌薇睁大了眼看着萧初过湿润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上,轻柔地擦拭着。
凌薇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因为太用力去拽萧初过上岸,脸狠狠地撞在了湿软的泥里,当时只胡乱洗了洗,不知道现在脸上是个什么情形。
萧初过擦得极为认真,夜雾已经很浓了,但因为离得近,凌薇能清楚地看到萧初过轻颤的睫毛,和睫毛下明澈的眸光。
“那个~~~”萧初过终于放开她,凌薇嗫喏着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还要说对不起?”萧初过不依不饶地望着他,眸中满是玩味。
“不是~~~是谢谢~~~”
萧初过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只顾望着凌薇出神。
凌薇本来还能和他对望,可看到萧初过眼中越来越迷离,目光禁不住下移,落在他的胸襟上,暮色下,能依稀看到一团阴影。
“我帮你将伤口处理一下。”凌薇轻声道。
萧初过不答,凌薇以为是默认,往前一步,手刚触到他的衣衫,手腕就被他抓住。
“不用。”萧初过斩钉截铁地说,可声音却有些不稳。
凌薇一愣,心道,不是吧,这个人还害羞?
凌薇柔声道:“没事儿,江湖儿女~~~~”
“我说了不用。”
声音夹着薄怒。
萧初过猛地松开凌薇的手腕,站起身离去。
真是个怪人。
凌薇本来想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倔强成这样,你以为谁想看你的身体啊?
萧初过的身体,除了小时候母亲和奶娘,真的没有人看过。他也不愿意给别人看。
他从十岁开始,身上就布满了伤痕,面容舒雅,谁能想到,他的身上却狰狞得可怖。他有用过药物除疤,但这处伤疤好了,又有新的伤口,所以,后来,他也就不管了。
到如今,刀影里来,血光中去,身上上上下下都是伤,萧初过有时候看着自己的身体,都觉得厌恶。
凌薇望着萧初过的背影发了一会儿愣,不知何处的鸟叫了一声,慌忙起身追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一高一矮,凌薇的头又微垂,样子很像老师和犯了错的学生。
到底是谁要害自己呢?
凌薇自顾自地想着,没注意前面的人身躯有些踉跄,差点摔倒。
萧初过一个急刹车,凌薇一下子就撞了上去,被萧初过一手扶住。
凌薇慌忙退后一步,萧初过柔和地笑了笑,“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弄点木柴生火。”
凌薇对眼前这个人的脾性真是有些头大,木然地点了点头。
眼前是一块大的空地,凌薇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垂眸继续想刚才的问题。
从来都不曾与人结怨,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只是不停地被人算计,现在可倒好,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可,萧初过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杭州呢,而且还那么巧。
英雄救美的戏码从来都逃不过一个“巧”字,可这个“巧”字背后,文章就大了去了。
萧初过走近一个稍密的林子,回头看到凌薇正安心坐在石头上,绷紧的神经有些松弛下来,慢慢倚靠在一棵粗壮的树上,整个人滑坐在地上。
慕非啊,既然你已出招,那我只能接招拆招了。
萧初过冷笑一声,开始调息——
屋内的香薰熏得人昏昏欲睡,素素拼命睁大眼睛,僵硬地坐着。
碗盖猛地砸在茶碗上,慕非轻轻地笑了,“你以为我是想从你嘴里套出什么来?”
素素满眼惊惧地望着眼前的人,依然是多年以前那个温文如玉的小王爷,可眉眼间的煞气却让人心神俱颤。
慕非呵呵笑了声,起身走了过来。
素素的身体不停地往后退,一直紧紧贴在椅背上,退无可退。
慕非的脚步滞住,望着素素的眸光轻柔得如同鹅绒。
“放心吧,我那个妹妹精明得很,对晓黛是百分百不相信,相信你是别无选择,她就是想起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只是你——”
慕非的话头忽然止住,呵呵一笑,素素满身的汗毛都倒立起来。
“只是你,还是个死心眼,你以为她知道自己被人谋害,还会相信你么?她不会相信的。我这个妹妹,我太了解了,心善的时候,比谁都善良,一旦狠下心,杀伐果断,绝不手软。她现在不相信你,以后也不会相信。”
从头到尾,慕非的声音都很柔和,落在耳边,跟杨柳风似的。可素素,从进入这间屋子开始,身体就冰冷得如坠十八层地狱。
当初要不是小王爷以晓黛的性命相威胁,自己怎么可能做出如此伤天害理、背信弃义的事来?
自己的命是她救回来的,自己的武功是她去求人教的,她当时说:“以后我还要你来保护呢?”
她说话的时候,唇角一直挂着笑,眉眼清亮,牙齿皓白若雪,只是中间缺了两颗。
用她的话说,那两颗牙光荣下岗了。自己到现在都不明白什么叫“下岗”。
她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和全部的信任,自己却将刀锋对向了自己的恩人。
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原谅,只想以后尽心保护她一生周全。
“我不会答应你的。”素素鼓足勇气直视慕非的眼睛,冷声道。
她说,要是害怕,就鼓起勇气去看他的眼睛,那样就不会害怕了。
慕非听了,却忽然朗声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会让你替我做什么?”
素素咬着唇不说话。
慕非叹声道:“小薇现在跟飞雪走得很近,飞雪对她可没那么单纯,你是个聪慧的丫头,应该能看明白些。你回去吧,帮我好好盯着点就好,好好照顾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