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晚上回来的时候,凌薇还没睡,凌薇说:“我明天要和素素去相国寺许愿。”
重楼哦了一声,随即道:“容绍的军队快打到关内了,外面现在兵荒马乱的,王妃还是不要去城外了。”
凌薇微笑道:“没关系的,要不你再派些人在后面保护我们。”
凌薇心中盘算着,她和素素去相国寺回来,重楼的人跟在后面,马车在闹市停下,凌薇和素素进王婆的稠庄店,然后再出来。
再出来时,凌薇已经从稠庄店后门逃遁。
这个计策,最关键的一环是素素。
上次逃跑后,素素对凌薇说:“郡主要是想离开王府,素素一定帮您,但是您一定要告诉我。”
凌薇注视了素素很长时间,素素亦望向凌薇,目光清澈如水,当理智不能帮助自己做出判断,就只能相信直觉。
凌薇对素素的感觉是复杂的,她一直都以为素素是慕非安插在她身边的卧底,慕凌薇的死和素素也脱不了干系。可素素这句话,却让凌薇觉得,她或许真的愿意帮自己。
一旦决定相信素素,很多事交给她来做就方便得多,也快捷得多。王府上下做事都很高效,但没有一个及得上素素,就在凌薇告诉素素自己的想法后,素素第二天就带她去王婆的铺子视察了一遍。
被素素选作凌薇替身的姑娘,凌薇看了,当场一道惊雷劈下。
晓黛。
素素说的很明白,晓黛是慕非安插在王府内保护凌薇的。
凌薇笑道:“那你也是慕非的人?”
素素说:“不,我是郡主的人。”
这话当然是没错的,但却不是凌薇要的答案。
既然选择相信,那就只能赌一次了。
沉默良久,凌薇问:“你会易容?”
素素说:“不,晓黛会。”
二人正说着话,晓莺走进来,笑嘻嘻地问凌薇:“厨房来问,王妃晚上要吃什么?”
晓莺。
凌薇看着她没有一丝愁容的脸,真正是青春好年华。
只是不知,晓莺又是何方高人安插在她身边的探子。
凌薇淡笑道:“随便弄点好了。”
晓莺嘟囔:“王妃你总是说随便。”
世界上最难找的就是“随便”,最难伺候的也是“随便”的主子。
凌薇笑道:“那你说吃什么?”
晓莺嘟着腮帮子想了很久,痴痴念叨着:“糖醋排骨肯定是要有的。”
凌薇嗯了一声,随即觉得不对,抬头道:“为什么糖醋排骨一定要有?”
凌薇理所当然地开口道:“王妃不是喜欢么?”
凌薇点头,她不是一个多挑食的人,但糖醋排骨是大爱。
没看出来这丫头这么细心,竟然看出来了。
凌薇正待夸赞几句,晓莺一句话将她的话全逼回到肚子里。
晓莺说:“重公子特地叮嘱的。”
怪不得每天吃饭都看到糖醋排骨,而且每次都在她面前。
凌薇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重楼知道她喜欢糖醋排骨,还是慕凌薇喜欢糖醋排骨?
凌薇有些走神,晓莺连续唤了好几声“王妃”。
凌薇心中烦躁,皱眉道:“随便弄点好了。”
晓莺是少女天真,没想到凌薇的脸色一下子冷淡下来,正无措间,素素道:“要不熬点小米粥吧,郡主胃口不是太好。”
晓莺正处在满腔热情被冷水浇灭的抑郁中,听了素素的话,心情又开朗起来,欣喜道:“嗯,王妃胃口不好,以前听人家说可以用豆蔻和山楂熬粥。”
没想到这丫头还是一个美食家,凌薇一听来了兴趣,“豆蔻和山楂?”
这时候,晓黛走了进来,笑道:“这真是不错的搭配,豆蔻调和脾胃,山楂有助消化。”
凌薇盯着晓黛的脸,心道:慕非真是培养出一个非常出色的卧底,竟然如百科全书一般,什么都懂。
凌薇对晓黛惊叹不已,不过那天晚上喝的豆蔻山楂粥倒是让凌薇终身难忘,凌薇还想着要向重楼隆重推荐。
凌薇这么想着的时候,心中猛地一惊。
凌薇和重楼之间有屏风相隔,红烛照得整个屋子熠熠生辉,重楼的侧影印在屏风上,如同一个美丽的幻影。
凌薇盯着那个影子发呆,重楼笑道:“早去早回。”
凌薇想说点什么,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之宴席。
不管重楼和慕凌薇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和约定,往事已矣,惟愿日后大家都一路平安。
第二天,重楼一有动静,凌薇就一咕隆从床上爬起,重楼笑了笑,“现在还很早,相国寺并不是太远,不着急的。”
凌薇笑道:“只是想和你一起吃饭。”
重楼愣怔,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等凌薇走到屏风外的时候,重落还站在原地,修长的手指落在衣服最上面一个布扣上一动不动。
二人目光相撞,空气中涌动会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如同江南烟雨般朦胧,又似冰天雪地里,几抹零碎的梅花花瓣在空气中暗香浮动。
长安城内有的是美男子,但真正的极品,掰着指头就能数过来,极品中的极品就两个,重楼和萧初过。
可这两个人,长安城内却很少有人能说出他两的相貌到底如何,因为很少人真正看清过。
萧初过大家见得少,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非常低调的人,不像其他富家子流连于声色犬马之地。
而重楼,长安城内的人几乎都见过他的身影,但很少有人敢看他的长相,敢对视的就更少了。
一个总是生活在传说中的人,萧初过的人生像极一出童话,长安人对他的好感,更多是因为人们在他身上太多美好的寄托。
命运有时候真的很不公平,有些人一出生就什么都有,而有些人却生来就什么都没有。
可世界上最悲惨的,不是生来就什么都没有的人,而是生来就什么都有的人,突然有一天,从天堂跌进地狱,失去了一切。
一国太子,国灭被俘。纵然有这样的身世,重楼在人们心目中的印象不过是一介弄臣,仗着自己是雍和王的内宠,恃宠而骄,凶狠狡诈,暴戾无常。
有些胆大的,看过重楼样貌的人,总是忍不住扼腕叹息:外面美到极致的人,内瓤也坏到了极致!
传言向来是以讹传讹,对于重楼的为人,凌薇和他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近三个月,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他的心机很重,这是不争的事实,可他毕竟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冷酷孤傲不过是少年心性。他的心机,有多少不是坎坷的人生逼出来的?
凌薇觉得,重楼要是没有经历过从云端跌入泥泞的过程,他会和萧初过一样,成为梦幻一般的人物。甚至比萧初过更美好,他好歹也是出生天家。
重楼有时候回来得晚了,凌薇要是还没睡,就陪着他吃饭。烛光照耀下的重楼,凌薇觉得是最美的,肤如凝脂,烛光一照,仿若明珠在暗夜隐放光华。他看向凌薇的眸光,也没有了最开始认识他时的戾气,澄净而明亮。
凌薇知道,这样的眸光是看向慕凌薇的,可每次,她总是忍不住失神。纵然四周的世界已是风声鹤唳,他脉脉望向她的那一刻,他和她之间的世界,就是人间仅存的净土。
那样的重楼,才是最真实的重楼吧。
凌薇总是忍不住这样去想。
凌薇冲重楼甜甜一笑,重楼更加石化,等重楼有些反应的时候,凌薇已经走到了外间。
重楼在慕凌薇面前,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人。
可她不是慕凌薇,她在重楼面前就不能简单。
既然命运将大家推到了这样的境况里,大家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没有回头路。
今日一别,惟愿永不相见。
事情朝着凌薇预期的方向发展,当素素和晓黛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凌薇微怔了一瞬,慌忙转身向屋后走去,就在她的手碰到布帘的时候,余光中扫到一个火红的身影。
凌薇的手停在了布帘上,心仿佛漏跳一般,手脚冰冰凉,脑海中不断闪现上次落水时最后看到的一袭火红。
跑——
这是凌薇残存的意识。
可,凌薇的脚却似灌了铅一般抬不起来。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此去经年般,凌薇缓缓转过身。
重楼的手上正拿着一件精美的苏绣披帛,转身望向凌薇。
凌薇抬起眼眸,重楼的目光,和清晨看向她的目光很像,都有点空洞。清晨的目光稍稍染了层月色,朦胧不真切,却还有些温度,而此刻的目光,就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没有任何光泽,却仿佛有一种强大的力量,能将天地万物都吸进去。
噬髓销骨。
凌薇的手紧紧拽着布帘,一时间天旋地转。
就在转身的一霎,凌薇还心存幻想,可能只是错觉。而此刻,凌薇仅仅是呆呆地望向重楼,灵魂被抽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