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文森佐在,海伦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文森佐对她点点头,很标准的酷酷的上司姿态,也是他在研究所里的常态,除非是谈正事,否则他总是有些冷冷的,和在我面前的那个他判若两人。他站起来说:“我去买点喝的来。”就先出去了,我想他是要给我们俩一些空间,他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会很妨碍我们的“女生式对话”。
海伦把小盆栽放在沙发旁的小柜子上,然后才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你听说了啊?”我才反应过来招呼她。
“昨天去实验室拿东西,听周末值班的人讲起来,真是万幸啊。”即使说到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海伦仍是淡淡的口气,若不是我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定要误会她是来落井下石的。
“想想确实后怕,有的时候,生死就是一瞬间的事。”我感叹道,“你也不要和组里的大家讲了,我不想弄得人人心慌慌。”
她点点头,“上周五项目申请的结果出来了,我的那个课题被采用了。”她无喜无怒的脸上难得露出愉悦的表情。
“恭喜你啊!”我是真心的为她高兴,也觉得自己那一个礼拜的辛苦没有白费。
“我都还没和你好好说一声谢谢。”她咬起下唇,很明显“谢谢”这个词,高傲的她在工作上是不经常使用的。“有些话一直想跟你说,却没有机会。昨天听说你的事以后,我很震惊,才知道时不待人,于是今天就过来了。”看来这件事不仅影响到我和文森佐,也启示到了很多人,要把握当下。
“你刚来的时候,我是很讨厌你,也很瞧不起你的。”她说这话时一点都没有采用委婉的语态,我虽然了解她的性格,听着还是觉得颇有些刺耳。
“主要是因为我从一个在慕尼黑理工的朋友那里听说了你和戴维顾朗德的事情。”她的语气一点波折都没有,我却如原本平静无风的湖面中投入一块巨石,激起层层波浪。那封针对我的控诉信,到底写了些什么,在原来的那个圈子里,流言到底传到什么程度,我一直刻意不让自己去了解。
“所以你很瞧不上我,觉得我就是一个通过和老板搞暧昧上位,其实没有任何真才实学的人?”我替她把那些难听话说出来了。
“是的,那就是我最初的想法。”她的眼神很真诚,“特别是我见到你本人的样子以后就更坚定了这个想法。但是没想到你来的第一个礼拜就拼死拼活的证明了一下自己,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你的舞还跳得那么好,这很少见。”
我笑了,“有机会你该去亚洲转一转,不止你们有文明文化的瑰宝,也许来欧洲留学的学生大部分只是读书好,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们都是什么都不会的呆子。”
“嗯,我以前也接触过一些中国人,不过你倒是第一个让我有些刮目相看的人。”难得从海伦嘴里听到一些赞赏的话,我真该觉得高兴才对。可是我在想,西方人到底对我们有多深的偏见啊。
“那会,虽然知道了你不是一无是处,但我还是不打算同你有太多的交往。可是没想到你会不计前嫌主动对我伸出援手,本心来讲我的自尊让我不愿意接受来自你的帮助,可是我对你的气量和胸怀实在深感钦佩,你身上有一种力量,会让人想要靠近。”她看着那个可爱的小盆栽。
这些话我从没指望过海伦她亲口告诉我,也从没期待过和她有什么友谊。但是这一刻,我被她的直白和真诚打动,我伸出手,微笑着说:“那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
她回握住我的手,露出优雅的法式笑容,“我以为我们早就是朋友了。或许我真的该更热情一点才对,但你知道在这点上,我很不擅长。”
“我以前很吃惊戴维顾朗德为什么会喜欢你,”她突然说道,“但我现在一点都不吃惊为什么连文森佐也会喜欢你。”
我被她讲得很难为情,在这种事情上,我到底没法做到很大方。“对了,咱们组还有人知道我和戴维的事情吗?”我忍不住有点担心。
海伦想了想说:“莉莉安应该也知道,她有一次和我提起过,我说我知道的,她就没再细说。”
我心里重重的被敲了一下,想起来在各种场合下,莉莉安那些看似不经意间问起我的问题,“薇薇,你为什么会离开慕尼黑啊?”“你怎么没在慕尼黑交个男朋友啊?”“像你这样的,应该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吧?”……她还是最早知道我和文森佐的事情的人。
我正有些胸闷的想着这些事情,文森佐托着三杯咖啡进来。海伦正好有事情向他汇报,他们便聊起工作来,偶尔我也会插几句,小小的病房立刻变换成会议室,我们果然是一些搞研究的人!
周一下午我就复工了,一来身体完全没事了,我甚至倒觉得经过这两天的密集修养,比之前刚入冬那一段状态还要好。再有就是,好几个截止日期正在虎视眈眈的等待着我,我一想到它们,就觉得床上都是钉子,躺都躺不住了。我这个人向来不能容忍自己做事拖沓,我每次给自己设置的截止日期都要比真的截止日期提前上几天,要不我心里总是不踏实,怕最后出什么状况来不及应对。
这大概和我是A型血有关系,A型血的人比较容易悲观,先把最坏的情况想好,然后按照最坏的情况去进行准备才能安心。这样的好处是计划性和管理性比较强,但缺点是总会搞得自己很累,而且不具有向前冲的精神,有时候会太过于谨小慎微。
杜妍是B型血,就和我完全相反。她总是很乐观,什么事到了火烧眉毛,明天就要截止了,她还不紧不慢,完全不着急,我心想这B型血的心理素质是得有多好啊。然后最后一天集中精力拼一把,竟然还拿出个颇为像模像样的东西,她有几次的项目申请书都是这样做出来的,没想到最后都中了,我佩服得不行。
杜妍的口头禅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和我刚好相反,我只相信“路是没有的,想走赶紧自己铺;船到不了桥头就要沉了,马上调头才是人间正道”。她有时候会说我,“薇薇啊,你就不能放轻松点吗,你那小神经都快绷断了。”我最为惊奇的是,我们俩竟然还能成为闺蜜,都说A和B是很难相处的呢。
下班回家的路上,我颇为志得满满的问文森佐:“你是AB型血吧?”
“你怎么知道的?”他在开车,笑着瞟我一眼。
“因为你身上兼具了浓浓的A和B的某些特征。”我故弄玄虚,亮出了自己“血型分析大师”身份。
看到他露出颇感兴趣的样子,我开始给他解释:“你看你工作起来很有我们A型血的认真劲儿,不严肃的时候又很像B型人一样开朗热情好玩。忽冷忽热的,让人捉摸不定。”
“我对你一直挺热的啊,哪里冷过?”他嘴角挂着坏笑,“难道说,你还嫌不够热?”
什么呀,说说又没正经了,我别过头佯装不理他,想想又不能让他占尽上风,“你们AB啊,头脑都比较好,据说相当一部分都是天才呢。”
他听起来很受用的样子,“那剩下的一部分呢?”
“剩下的一部分就是神经质的怪人、疯子,要不就是精神分裂了。”看到他皱了一下眉,我很得意。
“哈!我说我一直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会喜欢上你呢,原来是我精神出了问题。”他忍着笑咬住下唇。
好吧,跟腹黑的人,我还是不要指望占什么上风了吧。
到皮亚诺家门口停下车,他在车旁吻到我气喘吁吁,我把手伸进他大衣里面,环在他腰上,好暖和。脑子里在想,按照我看过的各种小言所描述的情形,这会儿我是不是应该邀请他上去坐坐喝杯东西,然后……哎呦,心里怦怦直跳。算了,我觉得我还是矜持一点的好。
“在想什么?”我看得到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
“刚才说血型的事,其实是因为我看了一个统计说,A型女和AB型男是最配的。”我讲得很不好意思,怕他笑我爱看这些无聊的东西。
“我还是把我的生辰八字、星座前后什么的都报给你吧,你去好好调查一下。”他又开始戏弄我,我作势挣扎着要脱开他,他却抱得更紧了,让我动弹不得,一边哈哈笑着。
我知道有点不合时宜,但是A型认真的我还是忍不住要问他:“明天上午你有空没?关于明年的项目申请,我想先跟你商量一下再开始写。下下周就要截止了,我想早点弄出来。”
他很配合我的也立刻切换到工作模式,“嗯,你打算投什么?”
我把之前关于用状态空间法建模的思路和他讲了一下,没想到他越听越皱起了眉头。“这个不好吗?”我有点受挫。
“你有没有和什么人说过这个idea?”他的表情严肃得有点吓人。
“上个月我和莉莉安说过,她说最近没思路,问我做的什么,有什么打算。”我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这个课题她已经申了,两个礼拜之前我就给她签了字,我还夸了她这次的想法不错。”他下意识的抱紧我,估计是看到我震惊的表情,我实在是已经郁闷到要哭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我实在是搞不懂了。作为一个谨小慎微的A型人,我从小就没丢过钱包、月票,或者自己喜欢的东西,没想到长到二十几岁了,跑到国外竟然被人家偷了我的课题!我后悔没一早为我的课题申请专利、知识产权保护、用大箱子锁起来、埋到地窖里、再派一百个人守着!气到我要吐血了。
文森佐拍拍我的背,“消消气,这种事常有的,吸取教训吧。你需要再想一个新的课题,别急,我也会帮你的。”
我心里踏实了不少,也稍稍冷静下来。新的课题,新的课题,这四个字盘旋在我的脑子里,突然,好像灵光一闪般,夏天那会儿,帮海伦翻译时产生的一些想法框架突然跳出来,我赶快和文森佐说了大概的方向,他点点头鼓励我说方向很好,可以更细化一下再看。
那天晚上我就没有睡好,我想了想,这件事还是要怪我自己,当然也要看对象,只能说,某些人太不择手段了,而且刷新了我对人认识的下限。我冷静下来,决定先把自己的情绪放一放,集中精力把申请做好。
第二天我就立刻着手准备,见到莉莉安我也没说什么,还是老样子。听说我要写的新课题,海伦因为比较熟悉这个领域,主动要帮我承担一部分文献调查总结的工作,我本来不想把别人牵扯进来,但海伦说,“这样可以少欠你一点人情,我很乐意。”于是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文森佐当然在课题的大方向上把关,他给的意见都很一针见血,特别是在怎样写可以被采用,怎样写就很难吸引评议人方面,给了我很多指导。这两个周末都是在他家过的,除了做饭吃饭,我们一直都是在讨论一些细节,不断修改。我觉得,找个专业相同还比自己厉害的男朋友确实受益多多。
最后的英文书写部分,威廉又帮我把了把关,有他的帮助,我学到了很多更标准更正宗的书面英语。
申请终于交出去了,我心里放下好大的压力,这一段着实很累,而且是心里的疲惫。缓过神儿来,才意识到已是十二月上旬了,难怪街上已经开始出现了各种圣诞装饰,亮起的彩灯,到处摆放的“圣诞红”盆栽,还有漂亮的喷绘,我不禁感叹这商战的帷幕真是越来越早了。
早上文森佐来接我上班,他一般都会进来在一楼的客厅等我,喝杯咖啡。最近被皮亚诺太太确认了我们两个的关系,他更是幸福的每天早上还能享用上皮家的早饭。
在客厅里,他突然对我说:“圣诞节和我一起回米兰的家里过吧。”
我有点惊讶的看向他,为他这份心意着实感动,可是又有点紧张,虽然我见过马蒂娜一次,但这样冒失的跟他回去见家人会不会不太好,又是这么重要的日子。
“我这样去会不会太突兀太冒失了?”我谨慎的性格又在束缚自我了。
“怎么会是冒失呢?”他笑着递给我一张淡紫色的信封。
里面是一张很雅致温馨的卡片,用漂亮的字体写着:
“亲爱的薇薇,我代表全家人邀请你到米兰来共度圣诞,你的应允将是我们莫大的喜悦和期待。——马蒂娜”
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动充溢胸中,我抬起头,对上文森佐温柔带笑的目光,高兴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