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印月被蒙面忍者们一路裹挟逃到一片茂密的林中,竹野拉下蒙面黑布,李印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是你?……我认得你,你是我父亲的人。”竹野摇了摇头:“不,我不是你父亲的人,确切地说,我只是你父亲的合作者。敝人是从东瀛而来的海上人。李小姐,我们一直都是令尊的好朋友,如今令尊和令兄皆死于昏君之手,我们也为他们感到痛心和愤怒。李大小姐,你出于成见,认定我们东瀛人都是阴险小人。但其实,令尊之所以与我们合作,正是胸怀天下之举。当今皇帝昏庸无道,大明在他手中只有一天比一天衰落。以令尊的才干,若是能登上九五之尊,必是一代明君!唉,可惜上天不佑,功亏一篑。我们此次出手,也是打抱不平,想跟李小姐交个朋友。”. 李印月向后退了几步,冷冷地说:“印月感激众位救命之恩。不过,印月也自知是大明臣民,不与异族媾和。何况你们倭人屡次犯我大明国土,形同水火,你我不合适做朋友,还是就此告辞吧。”
“李小姐,你就不想替你父兄报仇?”竹野英雄充满诱惑地望着她,“我们可以帮助你。我猜令尊在宫变之前应该曾留给你一样东西,只要你拿出这件东西,一同参详,我们自然会帮助你杀掉狗皇帝!”
“什么东西?我不懂。”李印月摇头,“宫变当日,纷乱频起,我逃命还来不及,根本没见过我爹。更不要提什么托付东西。此刻我身无长物,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告辞!”李印月转身匆匆走开。竹野注视着李印月背影摇头:“那批宝藏是李瑾忠和黄潮升多年来秘密搜刮的财富,藏宝图一直是两人各执一半,但黄潮升被抓之后,那一半也落在了李瑾忠手里。李瑾忠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凡事进退有据,宫变吉凶未卜之际,藏宝图那么重要的东西,他只会交给这个与他有血脉相连却又能置身事外的女儿。盯着她,她会露出马脚的。”
李印月逃命般地跑到一处小村庄,刚到村口,她犹豫了起来。村口聚集着一堆老百姓,正围着墙上贴的海捕文书议论。李印月赶紧将头发弄乱,低头快步离去。她躲进一处废弃的砖窑内,她缩手抱肩靠在角落里,半睡半醒。梦中似乎听到九千岁当日对自己的叮咛:今日成败在此一举,若是爹进了宫不能再回来,你就赶紧逃出京城,逃得越远越好……月儿啊,这幅画,便是爹留给你的念想。这画里有一桩秘密,你若走投无路之时,画轴中有一件物事可以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李印月突然惊醒了过来。若有所思,口中念叨着:画轴……她赶紧从怀中贴身处掏出那卷《洛川山水图》,小心剥开画轴,一个小油纸卷掉落下来,徐徐展开油纸卷,火光下,藏宝图的复杂图形显露出来……
清晨,李印月从砖窑中钻出,将图在身上藏好,系紧衣衫。她辨别了一下方向,向南走去。竹野英雄正用单筒望远镜看向李印月的身影,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带着手下的忍者跟住她。
杨恕来到青翠的龙山后山上跪在杨子恒的坟前。他细心地拔下杂草,将一束野花供奉在坟前。不多和尚走到杨恕面前,呵呵笑了起来:“我说杨恕啊,你回来有几天了,每日只是练剑扫墓,吃饭拉屎睡觉。其余事一概不闻不问。这山下的事你当真都撒手不管了?唉……说放下便能放下。我不多好生佩服你呀。”
马千秋走了过来:“皇上命我查寻刺客李印月的下落,我顺着蛛丝马迹一路南下,在河洛附近她却消失了踪迹。我想反正也到了此地,不如顺路来看看你。”杨恕于是邀请马千秋和不多和尚进屋,尝尝他刚炒制的乡野村茶。三人围着一张粗木桌子坐下。杨恕亲手斟出茶水。马千秋品尝,点头道:“这茶初喝下去极苦,但回味却隐隐有甘甜之意。真是好茶。三弟,你这儿幽静安宁,真是隐居的好地方。你生逢其时,本可一展宏图,为何你自己却藏在这深山里,不闻世事?你心底里清楚,为父守孝只是借口,你不愿意面对谢落樱与朱辰钧,才是心结所在!你我兄弟相交一场,若是对你我都不说实话,那我这手中祖传宝刀,便认不得兄弟!”说着突然抽出宝刀,向杨恕砍来。杨恕猝不及防用手中茶壶抵挡,茶壶破碎,热水洒了一地。刀影叠叠,马千秋在狭小木屋中招招向杨恕逼去。杨恕左躲右闪。二人从木屋中战到屋外。
马千秋刀刀咄咄逼人,杨恕终于忍无可忍,拔出宝剑,二人战到一处。不多和尚看着二人招式,若有所思。
“身为武状元,却为了儿女私情,忘记了报国志向!你妄称佛家弟子,却没有普度众生的仁心和勇气!”马千秋一刀砍向杨恕肩头。杨恕回剑架住,之后撤剑回刺,二人刀剑彼此相加,离对方要害都只差分毫。马千秋叹息:“你以为只有你曾爱过,失去过,尝过这伤情的滋味吗?!”杨恕一震,马千秋黯然抽刀回身。
两人来到杨子恒坟前,马千秋讲起了陈年往事:五年前,京城最大的教坊内,最出名的花魁女子钟情于他,他虽然也怦然心动,却嫌弃她是烟花出身,漠然回绝了她的爱意。半年之后,传来噩耗,她一直期盼他的到来却只能等来失望,见不到他,便心灰意冷锁了重楼,再不见人,郁郁而终。他失去了她,才知道失去了此生最爱……是狭隘与虚荣害死了她……从此,他便了却心事,不再有任何情思。
马千秋感慨道:“年轻时我们放弃,以为那不过是一段感情,可是最后才知道,那其实是一生。……三弟,愚兄告诉你这段前尘往事,只是想让你明白,被人爱是一件幸福的事。你应该知道董西。儿女私情你暂无心思去想,那报国之志呢?难道你就当真要在这深山里蹉跎三年吗?该说的话,我已都对你说出来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马千秋转身离开,留下杨恕一个人静静站在坟前。
直至月夜,杨恕仍静静地站在坟前沉思着。不多和尚飘然而至:“日头都落山了,月亮都升到半空了,你还在这里傻站着。回去吧。该你想不通的事,打破脑壳也是想不通。何必再冥思苦想呢?和尚我看你真是资质鲁钝,这脑袋哪里是脑袋?根本就是一个榆木疙瘩。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你可知道那地藏王菩萨修行精深,却为何没有成佛?因为地藏王菩萨看到世间诸多苦难,便发下心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杨恕怔怔地念叨着,仰望明月,脸上显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多谢大师教诲。”杨恕转身下山。不多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笑意。
露天营帐内,谢天顺正在油灯下读《兵法韬略》,谢落樱为他斟茶,这时杨恕被一名随从引领进入帐内:“小子不才,愿随将军左右,效绵薄之力!临行之前,二哥马千秋告诉我,近来倭寇奸细在京城附近的活动很频繁,我担心他们会在路上对将军不利,所以星夜赶来,和将军同行!”谢天顺仔细打量了一下杨恕:“贤侄星夜追来,可是要随我共赴东南?好!杨恕,你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很欣慰啊。落樱啊,我和杨恕有话要谈。你先去歇息吧。”
一盏油灯搁在当间,杨恕拔下发簪拨了拨灯芯,灯光变明,照亮谢天顺沧桑的脸庞:“杨恕,此次我领圣命赴洪州抗倭,实是重任在肩,我已经做好为‘国捐躯的准备,不成功便成仁。我半生征战,深知此次抗倭之艰难。倭寇亡我之心不死,而东南局势多年不振、积重难返,士气又很低落,很多事需要从头做起,非一朝一夕可为。我说这些的意思是,我早已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何况此行我也带了很多京营的老部下,就算倭寇偷袭,我也不怕。你还是连夜回京吧。不知道为什么,我对惠王手下那个张简正就是不太放心,觉得将那么一大笔军饷交给外人押送,总归不妥当。军饷事关重大,你去押送我心里有底。”
杨恕答应:“也好,我这就回京向皇上请命,和张简正一同押运军饷南下。您放心吧。义父一路保重,洪州见!”
深夜,乾清宫内,皇帝背手站在一张大明混一图前沉思着,目光久久停留在东南一隅。万盛手捧几本奏折走人,轻轻搁在桌上,给皇上倒了一杯热茶毕恭毕敬捧着走过去。皇帝注意到万盛,转过身来:“不知道谢天顺和朱辰钧他们行至何处了?唉,这东南乱局,搞得朕是寝食难安哪。”
万盛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成沓奏折说:“皇上且放宽心,谢将军和小惠王一个是久经沙场的名将,一个是血气方刚的青年才俊,此二人出马,剿平倭寇定指日可待。不过,皇上,恕奴才斗胆说一句,此次小惠王领兵出战,虽是圣上英明果断、不拘一格,但说到底还是不合祖制,太祖爷当年立下藩王不得领兵的规矩,是有深谋远虑的。奴才担心一旦惠王得势,这,这可有前朝宁王谋反的前车之鉴啊……”说完赶忙躬身。
洪州军营里,谢天顺一身锃亮铠甲,站在校场上,看着眼前的众多士兵训话:“诸位都听了!当兵,首先是要有个当兵样,有了当兵样,还得有一身杀敌的好武艺。练武不是你答应官家的公事,而是杀贼救命的勾当!你武艺高,杀了贼,贼杀不了你;你武艺不如他,他便杀了你。若不学武艺,是不要性命的呆子!黄潮升之前弄的那些哄人玩的、花拳绣腿的阵仗,本将军全都废除了。我已经连夜派人去请南华安的武僧下山,协助练兵,教给你们实战的拳脚功夫和刀枪技法。从今天开始,你们都要认真训练,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怠慢!”谢天顺看了参将一眼,参将拿出一张纸,上前宣读:“都听了,自即日起,练兵成绩分为七等,定期考核,考核方式为实战!双方对打,你打赢了,就升级,升一级赏银一钱;打输了便要降级,降一级打五军棍……”
几日后,众军士便在华安六虎的示范下,学习拳脚功夫。众士兵跟着学,很快整齐划一,颇有杀气。土兵两两一组近身搏击,热火朝天。谢天顺来回巡视,满意点头。
抵达洪州后,面对黄潮升留下的烂摊子,谢天顺凭借自己的经验和铁血手腕,对所属军队进行了行之有效的整顿和改造。在华安武僧的协助下,洪州军营厉兵秣马、士气大振,一扫之前的颓势……
杨恕这边和张简正在山区官道上押送军饷,一行人正浩浩荡荡地行进。忽然,道边树丛中冲出一票手持刀枪的蒙面人,直取军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