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那个东厂探子马上向庞庆报告。庞庆问:“看清楚了?真的是谢天顺?九千岁果然料得不错。那伙贼秃当真与惠王余党有所关联。你即刻快马回京,禀告九千岁,我已查到逆党下落,请他老人家定夺。”
谢落樱并不知情,回农舍后,将那盒刚买的胭脂点在手心,轻轻抹匀了擦在脸上。清水波纹荡漾,映出谢落樱神采奕奕的面容。院内,朱辰钧扫着院落中的落叶,杨恕赤膊持斧将大木桩寸寸砍碎。谢落樱看着他们欣喜一笑,端了两个热气腾腾的粗瓷碗走了出来。杨恕乐呵呵接过碗,大口吃了起来。朱辰钧接过碗,看了看,又递给谢落樱。杨恕走了过来:“看看你们,不必这样你推我让,大哥,这碗我吃,待会儿再盛两碗热的给你们。”杨恕稀里哗啦地吃着馄饨,朱辰钧和谢落樱对视一笑。
抱着两只老母鸡的董西走进院内,见此情景奚落杨恕:“呆瓜,你就知道吃。人家谢姑娘那碗馄饨是留给世子的,你也硬抢。世子,待会儿留下吃饭,我搞了两只老母鸡,一只炖汤,一只烧叫花鸡,保你们闻了就流口水。”正说着,张简正气喘吁吁赶来:“世子,大事不好了!东厂的人马已将龙山包围,他们口口声声说知道世子您就藏身在华安寺!带头的是东厂厂公庞庆。如今他正在寺内与住持心湄大师交涉。”杨恕上前一步:“大哥,你先在这里暂避一时,我和董西去寺里探探风声。你放心,我们不是朝廷要犯,不是那些东厂的人要查找的目标。”
山路上,装扮成农人模样的董西和杨恕,头戴斗笠,背着两捆柴火,他们看到戎装的东厂手下们操刀已将华安山门围住,便决定从后山峭壁入寺。
谢天顺在僧舍中焦急地踱来踱去。这时房门传来剥啄之声。谢天顺疾步走去开门,杨恕和董西闪身进屋。谢天顺紧闭房门:“你们快去告诉世子,让他带着落樱赶紧想办法回来,住持说寺内有一秘道,可以直通下山。等人一到齐,咱们便即刻动身。”
董西和杨恕被两个东厂太监拦住,对照了一下画影图形,摇摇头,放他们走了。董西埋怨道:“这山中盘查越来越紧了,怎么东厂的人会知道世子藏在华安寺?必定是那个李印月告密。都怪你宅心仁厚,不愿意杀她!现在可好,把大家都害了。”
禅室内,庞庆和心湄大师面对面盘膝而坐,室内很静,一炉香点着,庞庆悠闲地摆弄着棋子,心湄大师闭目沉默。窗外传来尖厉的砍伐树木的声音,不久,树木轰然倒地,庞庆笑了:“惊扰大师了,本公的那群手下们手痒痒,嫌你们华安寺山门口那棵千年柳树碍事,刚把它给拦腰砍了。等一会儿,他们还会将这寺周围那群老树都砍了,这样才好腾出空地,放那尊佛朗机大炮。”
心湄大师眼睛突然睁开:“庞公公是想炮轰我华安寺吗?我龙山华安乃是禅宗祖廷,这千年来也曾历经几难几劫,几废几立,这寺毁了又建,建了又毁。岁月更迭,朝代交替,人事变幻,但华安寺还在这里。”马千秋匆匆走进禅室,走到庞庆面前:“庞公公,马某是奉了皇上旨意而来。皇上口谕:朕近日听闻东厂从大军中调出一尊佛朗机大炮前往龙山,心内不安。当今朕与圣母皇太后都虔心佛学,臣等追索朝廷钦犯固然要紧,但不能惊扰龙山华安千年古刹。不可滥造杀孽。钦此。”庞庆无奈,只得叩拜遵旨。庞庆站起身来,悻悻地看看心湄大师。马千秋淡淡一笑:“庞公公,捉个人而已,又是砍大树又是抬大炮,阵仗太大了。马某有个简单的法子,可以让朱辰钧乖乖地自己走出来。”
农舍中,谢落樱和董西正忙碌着收拾包袱,杨恕和张简正忙着给朱辰钧换上农夫的衣裳。突然,满山传来马千秋洪亮的声音,宛若春雷:“朱辰钧,我知道你就在这里,我劝你还是不要逃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管你逃到哪里,只会累人累己。你身为王族贵胄,难道只会像一条狗一般慌不择路?你忘记留在洪州府中的亲妹子朱娉婷了吗?她还年幼,已经失去了父亲,难道你想让她替你丢掉性命吗?朱辰钧,何去何从,我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
众东厂太监和众锦衣卫手下个个戎装,腰刀在手,杀气腾腾。马千秋笑看手下将年龄尚幼的朱娉婷从马车上拉下来,送到面前。朱娉婷环顾四周,隐约露出陌生怀疑的表情,她的神态中有一些呆痴和迟缓。在一边的庞庆点了点头:“马大人真是足智多谋,居然早已派手下千里南下,将朱辰钧的亲生妹子接了来,好哇,有这个人质在咱们手上,你猜那个朱辰钧会顾自己的命,还是顾自己妹子的命?万一朱辰钧就如同缩头乌龟那般,就是不露面呢?”
“哼,那我就一刀杀了朱娉婷,让天下人都知道朱辰钧贪生怕死,连自己的亲生妹子都可以牺牲。”马千秋道:“惠王父子向来以英武仁义为天下人所景仰,若是他真这么做的话,他便失掉了人心,就算今日能逃出去,我看江湖上也不会再有人帮助他了。”庞庆点头,他端详了一会儿朱娉婷,感觉惠王的小郡主有些古怪。马千秋解释说这女孩小时候发过一场高烧,据说是把脑子烧傻了,虽然已长到十四岁,但生性懵懵懂懂,如同幼童一般。
屋内的朱辰钧正欲冲出去,被杨恕和谢落樱死死拉住。朱辰钧红着眼睛拼命挣扎。谢落樱哭泣着拉着朱辰钧的衣角:“那你就忍心这样挺身而出,你就忍心让我们看着你落到那些人手上?不,我不让你去!你不能去……你应该知道,我心里、我心里对你……”一贯文静的谢落樱突然如此激烈,众人都被惊呆了。
“落樱姑娘,辰钧感念你的错爱,其实长久以来,我心里也有你,可惜……我如今是朝廷钦犯,吉凶未卜,你还是忘了我吧。”朱辰钧硬着心肠掰开谢落樱的手指,将她向后一推,趁机冲出院门。谢落樱痛哭失声。杨恕连忙将谢落樱托付给董西,转身和张简正一起冲出院门。
朱辰钧脚不沾地,急匆匆向山门赶去,杨恕和张简正从后面追赶上来,拦住朱辰钧的去路。朱辰钧抽出腰间软剑,与杨恕交手,张简正在一边摇头劝阻。杨恕与朱辰钧连番争斗,不分高低。这时从山路上溜溜达达,走过来抱着笤帚的不多和尚,歪着脑袋看着:“咦,怎么打起来了?山上突然来了好多挎着刀没胡子的小白脸,不多看着心里怪怕的,就躲到这里来了。他俩为什么打起来了?”杨恕与朱辰钧还在连番争斗,不分高低,朱辰钧对杨恕怒吼:“我要救我妹子,你给我让开!”
不多已拿着大笤帚冲了过去,挡着杨恕,身形灵动,扑朔跳闪。口中还乱喊着:“不要打了,人家要救她妹子,你拦他做什么?”不多手中笤帚认穴极准,连连数招,将杨恕逼退。朱辰钧一愣,忙向不多拱手道谢,向前冲去。杨恕和张简正阻拦不及,望向不多。不多笑了笑:“人总有一死,他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他妹子一命,你为何不成全他呢?”
朱娉婷好奇地站在那里,看着众东厂太监手中闪着寒光的钢刀:“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兄长?我都好几年没见到他了。父王说,兄长要陪着皇帝哥哥在京中读书,好几年过年兄长都没有回家与我们团圆。”庞庆抬头看看日色,抽出三棱刺,便向朱娉婷走来。马千秋将朱娉婷拉到身后,挡住:“庞公公,你太心急了,看看你后面。”庞庆向后看去,朱辰钧正脚步匆匆赶来。马千秋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朱辰钧,够血性,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朱辰钧束手就擒,双手双脚都戴上哗啦作响的铁链。他神态自若,望向马千秋。马千秋说道:“皇上有旨,只要朱辰钧束手就擒,其余附逆皆可既往不咎。窝藏你的华安寺众僧、谢天顺父女,还有这位小郡主,我都可以放过,只要你跟我乖乖回京。马某还要请庞公公辛苦一趟,替我把小郡主送回洪州。皇上说了,有罪的是惠王父子,不祸延他人。朱娉婷还是郡主身份,得找个稳妥之人护送。马某早已写好奏折,请庞公公你自己看,奏折上写得清清楚楚,这擒获朱辰钧的首功,便是你庞公公。你看,折子上有马某的官印和签名。庞公公若是不信,可以派亲信现在就将这折子送到朝廷。这样一来,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你庞公公擒获了朱辰钧,立此首功。”庞庆笑了,将奏折递给身边的一个东厂亲信,命他速将奏折送到宫里。
之后,庞庆恭敬地向朱娉婷躬身行礼,哭哭啼啼的朱娉婷被朱辰钧哄着上了马车。朱辰钧慨然登上另一辆马车。他戴着枷锁,一派泰然,闭目养神。
谢落樱低头缝着那个未完工的男式缎鞋,一直在流泪。董西抱着胳膊,不知如何劝解,急得挠头。门外脚步匆匆,杨恕、张简正走了进来。谢落樱并没看到朱辰钧,她的眼睛里又充满泪水,滴答滴答落在缎鞋上。杨恕走到谢落樱面前:“落樱妹子,我用我的命向你保证,一定会救回大哥,让他穿上你亲手为他做的这双鞋。你在这里等着,等我们的好消息。”杨恕和张简正走出农舍,董西追了出去:“我已给寺里的谢大人飞鸽传书,他稍后便到。我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不如跟着你们,你别忘了,我是盐帮弟子,江湖上颇有几个朋友。你们如今势单力薄,要想救世子,恐怕得借助江湖朋友的力量。”三人匆匆向山下走去。
至夜,三人行至龙山附近小客栈内,店小二说:“三位客官,今日小店后院都被一伙客人给包了,你们只能住前院了。都是官字头的……不仅包了小店的后院,还将后院通往前院的门封了,说是要清静。真是说不得……”
三人进入后院,悄悄从墙头落地。董西轻步走向房间窗外,将一管迷香依次吹到房内。杨恕踢开门板,冲人房内。屋内在铺上睡着的众人,被一个个翻过脸来。挨间屋子找来,所有昏睡的人都被翻查了一遍,均不见朱辰钧。杨恕失望道:“大哥不在这里!马千秋意在调虎离山,我们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