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月亮有个约会
王菲以缥缈空灵的声音演绎了一首《明月几时有》,将古典诗词与现代流行音乐的诸多元素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而这首歌的歌词词人想必大家并不陌生——苏轼,他是我国北宋时期文学成就最高的文学家,也是一位才华全面的艺术家,他在诗词、散文、书法、绘画等各个领域都有卓越的建树。
《明月几时有》的歌词就是来自于那首著名的《水调歌头》。此词写于宋神宗熙宁九年丙辰(1076)。那年,苏轼四十一岁,在密州(今山东诸城)太守任上。中秋节那天,他痛痛快快地喝了一整夜的酒,直到天亮。在酩酊大醉中,他写了这首词,既是遣怀,又用这首词来表达他对弟弟苏辙的想念。因为他们兄弟俩已多年没见了。词以望月开始,既怀逸兴壮思,高接苍茫,而又脚踏实地,自具雅量高致。开头四句接连问月问年,如同屈原的《天问》,起调奇逸。苏轼自已也设想前生是月中人,因而有乘风归去的想法。但是天上和人间,幻想和现实,出世和入世,两方面同时吸引着他。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希望能够立足现实,因为他热恋人世,觉得有兄弟亲朋的人间生活更加温暖亲切。月下起舞,光影清绝的人生境界胜似月地云阶、广寒清虚的天上宫阙。在尘世间胸次超旷,一片光明。
词的下片主旨是怀人,改写实为写意,化景物为情思,表现词人对人世间悲欢离合的解释,侧重写人间。人生并非没有憾事,悲欢离合即为其一。“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三句,实写月光照人间的景象,由月引出人,暗示出词人的心事浩茫。“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两句,承“照无眠”而下,笔致淋漓顿挫,表面上是恼月照人,徒增“月圆人不圆”的怅恨,骨子里却是怀念亲人的心事,借见月而表达词人对亲人的怀念之情。“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三句,写词人对人世悲欢离合的解释,表明词人由于受庄子和佛家思想的影响,形成了一种洒脱、旷达的襟怀,齐庞辱,忘得失,超然物外,把作为社会现象的人间悲怨、不平,同月之阴晴圆缺这些自然现象相提并论,视为一体,求得安慰。
结尾“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转出更高的思想境界,向世间所有离别的亲人(包括自己的兄弟),发出深挚的慰问和祝愿,给全词增加了积极奋发的意蕴。词的下片,笔法大开大合,笔力雄健浑厚,高度概括了人间天上、世事自然中错综复杂的变化,表达了词人对美好,幸福生活的向往,既富于哲理,又饱含深情。苏轼兄弟之间情谊甚笃。他与苏辙在熙宁四年(1071)颍州分别后已有六年没有相见了。苏轼原来任杭州通判,因苏辙在济南任掌书记,特地请求北徙。到了密州还是无缘相会。“咫尺天不相见,实与千里同,人生无离别,谁知恩爱重”(《颍州初别子由》),但苏轼认为,人有悲欢离合同月有阴晴圆缺一样,两者都是自然常理,无须伤感。终于以理遣情,从共同赏月中互致慰籍,离别是人生的憾事,就从友爱的感情中得到了补偿。人生不求长聚,两心相照,明月与共,未尝不是一个美好的境界。这首词上片是执着人生,下片则是善处人生,表现了苏轼热爱生活、情怀旷达的一面。
这首词是苏轼哲理词的代表作。词中充分体现了词人对永恒的宇宙和复杂多变的人类社会两者的综合理解与认识,是词人的世界观通过对月和对人的观察所做的一个以局部足以概括整体的小小总结。词人俯仰古今变迁,感慨宇宙流转,厌倦宦海浮沉,在皓月当空、孤高旷远的意境氛围中,渗入浓厚的哲学意味,揭示睿智的人生理念,达到了人与宇宙、自然与社会的高度契合。
这首词的境界高洁,说理通达,情味深厚,并出以潇洒之笔,一片神行,不假雕琢,卷舒自如,因此九百年来传诵不衰。“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胡仔《苕溪渔隐业话后集》卷三九)。吴潜《霜天晓角》:“且唱东坡《水调》,清露下,满襟雪。”《水浒传》第三十回写八月十五“可唱个中秋对月对景的曲儿”,唱的就是这“一支东坡学士中秋《水调歌》。”可见此词在宋元时代就已经流传很广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原序: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水调歌头:大曲《水调歌》的首段,故曰“歌头”。双调,九十五字,平韵。
丙辰:熙宁九年(1076)。苏辙字子由。
李白《把酒问天》:“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牛僧孺《周秦行纪》:“共道人间惆怅事,不知今夕是何年。”
司马光《温公诗话》记石曼卿诗:“月如无恨月长圆。”
婵娟:月色美好。
丙辰年的中秋节,高兴地喝酒到第二天清晨,一直喝到酩酊大醉,写了这首词,同时怀念弟弟子由。
明月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呢?我端着酒杯问青天。不知道天上的神仙宫阙里,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我想乘着清风回到天上,却又怕经受不住玉石砌成的美丽月宫的寒冷。在浮想联翩中,对月起舞,清影随人,仿佛乘云御风,置身于天上,哪里象是在人间!
月亮转动,照耀着华美的楼阁,夜深的时候,月光又低低地透进雕花的门窗里,照着心事重重不能安眠的人。月亮已经圆了,便不应该有恨了,但为什么常常要趁着人们离别的时候变圆呢?人的遭遇,有悲哀、有欢乐、有离别、也有团聚;月亮呢,也会有阴、睛、圆、缺;这种情况,自古以来就是如此,难得十全十美。只愿我们都健康和长在,虽然远离千里,却能够共同欣赏这美丽的月色。
诗人与月亮
中国是诗的国度,自古以来,吟咏山川景物、花鸟虫鱼、风土民情、悲欢离合及评古吊今、怀念伤别的文章数不胜数。可以说人类与自然界有着天生的亲缘关系,特别是艺术家们,他们善感的心灵最容易被自然所感动。他们以天生的触角感受和描绘着这个世界,因此,自然界中的万事万物都可以“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风花雪月,都成为他们描写的对象。
翻开中国浩如烟海的文学史,不难发现从人类发出的第一声吟唱,经过艰难的蜕变,直到今天的文学作品,月亮一直是人们吟哦的对象,并且长久不衰。唐诗和宋词,以描写月亮为主题的诗词竟然占到四分之一,可见人们对她的关注程度之高。
在中国的文化里,月亮一开始就不是一个普通的星体,它是伴随着神话的世界飘然而至的,负载着深刻而又深沉的文化内容,从而也就有了文化属性上的“中国月亮”。
在月光世界里,中国人那根极其轻妙,极其高雅而又极为敏感的心弦,时常被温润晶莹流光迷离的月色轻轻地拨响。一切的烦恼和郁闷,一切的欢欣和愉快,一切人世间的忧患,一切生离死别,仿佛都是被月亮无端地招惹出来的,而人们的种种飘渺幽约的心境,不但能够假月相证,而且能够在温婉宜人的月光世界中得到。淡淡的月光世界不仅仅反映出中国人的审美境界和意趣,也反映出中国文人的心象构成。
咏月诗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占有非常独特的地位,月亮可以说是古代诗人最偏爱的一个意象。古诗中的“月”表现为以下几种象征:首先是象征团圆,以月圆比喻人的团圆,以月缺比喻人的离别,比较有代表性的是苏轼的《水调歌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其次是象征思念,月亮被寄寓了丰富的内涵,思念家人、思念故乡,最具有代表性的是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第三是把月亮当成美好的象征,爱的象征,比如张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升。潋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按照闻一多的解释,这里的“月”代表的是爱心的传递;第四是把月亮作为纯洁无瑕的象征,进而引申为晶莹剔透的境界,以自然的纯洁对应人类心灵的纯洁,比如李白的《玉阶怨》:“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精帘,玲珑望秋月。”这里把月亮作为最美好、最纯洁的象征。
中国人的人生观并不是一种科学的人生观,而是一种艺术的人生观,月亮作为一种物我两忘契合天机的神秘启示物,也参与了中国士大夫的人格塑造。“万古长空,一朝风月”是中国人神往的艺术境界。只有那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为声,目遇之成色,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是造物者的宝藏也。当士大夫经历了人生波折顿悟了人生的禅机,便自然而然地走向那澄澈晶莹的月光世界,希冀着“抱明月而长终”,吟风啸月成为士大夫努力追求的人格化身。一轮明月缺圆盈亏,历时邈远,汇聚着历史的烟尘,而中国人心灵中那轮艺术的明月却永远是皎洁宁静的。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唐 张九龄《望月怀远》)
唯应待明月,千里与君同。(唐 许浑《秋霁寄远》)
念故人,千里自此共明月。(宋 寇准《阳关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