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文青梅缓缓握起听筒,嘴角始终抿着一抹讽笑,拨通了那串熟悉的号码,没一会儿,电话便被接了起来。
“喂。”
“梦瑄,是我。”
那端一阵惊喜:“伯母,您都办妥了?”
文青梅肯定地点了点头:“恩,那丫头这会儿应该上飞机了,哎,梦瑄,我可跟你说好喽,要是真成功了你可不能亏待我。”
“说实话我心里还真没底儿,毕竟我俩之间有裂缝了,您看这…”
“你就打起精神来,梦瑄儿。反正我也看不惯那丫头,斩草要除根。”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伯母?”
她轻轻勾起嘴角,冷哼。
……
飞机缓缓落至一望无际的原野,伴着巨大的轰鸣。
凝香并不是第一次到的这里,记得上一次,她的身边是董灿愈,她拖着行李箱漫步到落地窗前,抬头望着那一架又一架或升或降的航班,感慨的叹了口气。
那一年的三亚,天也是这般湛蓝,只是…
“凝香,走吧,我订好的酒店,我们先去安置行李。”
她回眸,秦漠正微笑着招呼她。
她不禁有些失落的垂下眼,跟着他离开了这里。
这幢度假酒店坐落于亚龙湾最靠海的边界,宁静的街道两旁,一幢又一幢拔地而起的褐色别墅群,景色宜人,细细听闻清晰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而正是这样一座建筑让凝香不由得黯然神伤。
秦漠轻推开房门,一道刺眼的阳光自落地窗射进房内,凝香被光照得有些不适应,忙遮了遮。他回头冲她笑了笑:“还满意么?这里是我挑选的性价比最高的酒店,风景不错还带私人游泳池。”
她松开拉杆箱的手,缓缓走了房子一圈。
鼻尖轻微嗅到一股柚木的芬芳,整体给人复古的格调,视线不经意间落到窗外的游泳池,她一阵惊喜的拉开落地窗,跑到花坛边,整个人凑上前去,波光粼粼的水面映着一张笑欢的脸,她梦寐以求这样的生活,要是能一直生活在这里为何不是一种享受。
秦漠插起口袋,向她走去:“看来你很喜欢。”
她肯定的冲他点了点头,继续观望着院子里的一切。
“看着你笑,我比谁都开心。”不知何时,当她无意间转头正撞上他异常深情的眸光,以及那花瓣般的唇轻吐出的几个字,不由分说的让她红了脸,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去。
气氛顿觉不自在,她忙站直身子,往里屋走了去。
秦漠在身后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上楼左拐是卧室。”
她头也不回的加快了步伐,微微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下午,和约好的客户在饭店简单的吃了一顿,秦漠与其相谈甚欢,凝香在一边只得默默的以笑敷衍,一场协议就此谈成。送走客户已是深深暮色,凝香回到自己的卧房,冲了个澡便想上床休息。
秦漠却在此时敲响了房门,一开门,他看到的是发梢还沾着水珠的她,顿时怦然心动,有那么一瞬间,他是很想将眼前的这个女孩占据,但很快,他以笑平息了过去:“谢谢你今天能陪我见客户。”
凝香羞涩地低下头。
“明天天气不错,要不,我带你去海边走走吧,你一定没来过这里的大海。”
她抬起头来,眼前的秦漠说得自然洒脱,她也只能附和他的笑而笑,心里有种苦涩的味道划过。
这里的大海……
四十五
董灿愈在一次漫画比赛里获得了奖学金,想都没想过,从未在她面前展露画技的人竟然也一举夺魁,并且获得了高额奖学金,真的令凝香又气又恼。
“凝香!你跑慢点呐!”身后传来灿愈的呼喊,被一阵海浪拍过。
她不禁回头:“你怎么知道我最想来三亚了?”
风吹乱了她的长发,背对着光,恍若透明的身躯诱使他渐渐走向了她。
灿愈帮她理顺了耳畔的发丝:“你上次不是说了么?如果想移民,一定会去有海的国度,你看,这不是吗?以后我们度蜜月就来这里好不好?”
她忽的脸红起来,忙娇嗔的捶了下他的肩膀:“哼,不好,谁要跟你度蜜月呢。”
要知道,灿愈在学校的知名度还是很高的,家里有个开水产公司的老爸,住着上等的豪宅,出门在外都有司机接送,每每回家,那辆擦得锃亮的商务宝马就出现在校门口,惹来不少女生羡慕以及男生嫉妒的目光。
而偏偏是这样一个耀眼的人,看上了那么平凡的她,甚至还那么任性的她。
“哦?是谁当时对我告白的?又是谁每次见到我都红着脸跑了的?谁呀谁呀?”他不停戳着她粉嫩的脸颊,暧昧的空气围绕在她四周。
凝香立刻甩开他的手,嘴上不依不挠:“我再怎么喜欢你,都没办法做到其他女生那么优秀,哼。”她撅起嘴,越想这些,眼角越湿润。
“她们再好又怎样?”
“这样才配得上你嘛。”她略显不服。
“但是,她们都不是你呀。”
曾经,就因为这么一句话,像一股温泉涌入心田。
她忍着感动的泪水,弯腰抓起一把沙子往他身上一丢,不屑的朝他努努嘴:“那你会喜欢我多久?”
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所震惊到,灿愈有些气红了脸:“喂,喂,褚凝香~你可别被抓着,抓到了我再告诉你答案,嘿嘿嘿!”
她早已做好了架势,迈开双腿,跑了起来。
“我要报仇!凝香,给我站住!”
“来啊!抓不到我抓不到我!哈哈哈!”
……
湛蓝的大海辉映着蔚蓝的天际,混为一体,白得耀眼的沙滩上留下了一串杂乱的脚印,以及那些令人怀念的银铃笑声。
无奈灿愈是体能健将,三下两下就追赶到了凝香。
“哈哈!抓到你喽~”他得意地一把将她从身后抱起,笑弯了眼角。
海平线上一轮浅红的落日正缓缓下降。
她的唇上还残留着他的味道,她再次问他:“你会喜欢我多久?”
“永远。”
“那么老套。”她不满的撅起嘴。
他轻笑,伏在她的耳畔,深闻着她的发香,呢喃:“就算有一天我们不在一起了,就算你和别人步入婚姻殿堂,我一定会来阻止你,带你走。”
“为什么这么做?”她忽然警觉地推开他。
而他以最快的速度吻住了她,那双眼睛深不可测。
“因为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只可以是我的。”
四十六
充足的睡眠过后,凝香跟随秦漠坐着大巴,行驶在平坦环绕的山间小道,放眼望去,蔚蓝的海面似蒙上了一层灰,散发浅薄的光芒,她不禁有些失落。
再也看不到过去那纯净的大海了,虽然其余一切都没有改变。
“到了哦,凝香。”身边的秦漠碰了碰她的胳膊,她这才恍神。
靠海越近,海浪越大,狂浪的风吹拂起她的头发,她眯了眯眼,望向遥遥无边的大海,记得以前这里的大海是与天空的蓝混在了一起,而分不清海平线。
而如今的海,却很清晰的露出了一条平坦的海平线,顿失一份微妙的美丽。
凝香站在白色的沙子里许久。
秦漠侧脸望着她:“这边好像没有以前漂亮哦。”
她怔住,不禁扭头看向他。
“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也来过这里,当时的天和海仿佛融在了一起,真的很美。”
他在感叹着过去的美好被现在的浮尘所笼罩,眼里布满了惆怅的伤痕。
她轻叹,将视线继续回到略显灰蓝的大海上。
海水接二连三的拍打着他们的脚背,凉飕飕的。秦漠缓缓蹲下,坐在软软的沙滩上,遥望着海水拍打礁石,自顾自的说道:“你有试过与大海交流吗?”
凝香惊诧的低头。
“一个人的时候,想把心事说给大海听,它会默默倾听不打断,并且这些话随着海浪的一来一去回归海里,永远成了秘密,没有人知道。”
秦漠说完,抬起眼,她的身形隐没在刺眼的阳光里,透出一道白光,而她像是想着什么。
秘密,对于她来说,什么才是秘密。
儿时那个任性的褚凝香,茕茕孑立,没有小伙伴,想说什么都会吞回肚里,那时的自己是没有秘密的。
真的要说秘密,灿愈或许是她第一个,直到现在与另一个人步入婚姻殿堂,他都成了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而这段美好的回忆,该如何述说,又或者烂在心里。
“就算有一天我们不在一起了,就算你和别人步入婚姻殿堂,我一定会来阻止你,带你走。”
他说过,他会带她走。
在医院看到蒙着白布的灿愈时,她哭了,突然间很害怕死亡,她不想被死去的人带走,她还有很多亲人还有自己放心不下的人。
这样的话,她宁愿让“董灿愈”烂在心里,不再提起。
“凝香,怎么了?”
她的头昏昏沉沉,身子如海绵般往后倒去,幸好被秦漠接住。
“不舒服吗?要不,回去吧?”
她轻抚额头,虚弱的摆摆手,深吸一口气,摆脱他的怀抱,向前走了两步,面对着大海她的身子凑向前,将双掌拢在嘴边,冲波涛滚滚的海面做着唇语。
灿愈!我过得很好!没有你,我一样过得很好!
她“说”完了整句话,似乎用尽毕生的力气,微许虚脱。
秦漠好奇的走了过来:“你对着大海说什么呢?”
她舒了口气,微笑着冲他摇了摇头,故作洒脱的转身走去。
四十七
沈谦灏面对着电脑出神,这种呆若木鸡的姿态已经维持了一个时辰,只听“砰”一声巨响,他整个人打了个激灵,抬起头看过去,是路小虎。
“小虎,你做什么,吓死我了。”下意识的,他动了动鼠标,游戏界面恍然呈现。
路小虎指了指他,责怪道:“什么吓死你了呀,谦灏,这可是我认识你以来第一次看到你发那么长时间的呆,这午休一个半小时,你就发了一个小时的呆,你在想啥呢?”
“没什么。”谦灏有所保留的说了句。
“一定有事,别想瞒过我。”路小虎俯下身,缓缓凑近他的脸,一副“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的表情。
思想斗争了一下,他抬起头问:“小虎,我问你个问题。”
“说吧,家庭婚姻问题我还是有点经验的。”路小虎略显自豪的剥着指甲。
“如果你媳妇儿被领导叫去陪同出差,你会怎么想?”
此言一出,办公室其余一两个同事纷纷回望,路小虎噗嗤笑出声,再看到那些异样的目光向他们投来时,拼命憋了回去,把沈谦灏拉到了外面的走道里。
他反问谦灏:“你该不会说你媳妇她出差去了?还是和她的上司?”
“嗯。”沈谦灏为难的看向他。
尔后,他就后悔把心事说给这个人听了,路小虎是出了名的不正经,只看到他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那过两天我去你家做做客,说不定你家新添绿化措施了呢,帽子戴好了哦,哈哈哈~”
“我没跟你开玩笑,”沈谦灏被气得满脸通红,“我现在很担心她,但又不能打电话给她,她不能说话,哎,我妈就为了一点差旅费就这么同意她去了,一点也不考虑我的感受。”
路小虎郑重其事地搭上他的肩膀:“顺其自然吧,就算发生了什么也当什么也没发生,能在一起不容易,要不这样,正好趁你媳妇儿不在,我带你去…玩玩?”
他意义深重的挑眉让沈谦灏浑身不自在,有些嫌弃的白了他一眼:“说什么瞎话,我又不是那种人,我…”话未说完,兜里的手机就响了,他忙掏出一看,是合作方负责人乔梦暄打来的,他有些犹豫。
路小虎凑上前:“哦~原来你有苗头,哈哈哈!”
沈谦灏一边送着他免费的白眼,一边没好气的接了电话:“喂?”
“谦灏,晚上有空么?今天我碰到几个在上海打拼的老同学,大概有六七个吧,我们准备搞个聚会。”
“我…”
刚想说“我没空,我有点累”,未料,乔梦暄的盛情难却:“来吧,今晚九点‘非常周末’见。”
还没等他说去不去,电话已经被挂断,看来是不得不去了。于是,沈谦灏对着手机轻叹口气。
路小虎好奇的问:“谁打来的?”
“乔梦暄。”
“哦~你说的是那次活动负责人吧,哇,那可是大美女哦,抓紧哦~”说着,还不停蹭着沈谦灏的胳膊肘。
“对了,她好像和你很熟,你俩是同学吗?”
沈谦灏不语,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路小虎看了看四周,寂静无人,伏在他耳边出主意:“我觉得你还是得给自己找条后路,要不然真的那啥了有你苦的了。”
“瞎说什么呢,进去工作了。”沈谦灏厌恶的甩开他的双臂,大步推开玻璃门。
望着他快速消失在转角的背影,路小虎无奈的摇了摇头:“傻瓜。”
四十八
五彩的镭射灯在昏暗的墙壁上,跳跃出一道道光,随着舞池的音乐,时而快速移动,时而柔和的停滞不前。
吧台前的小圆桌周围,坐着三三两两的几个人。
最右边的女孩一袭火红的运动开衫,一口灌下一杯啤酒,继而拍了拍身边男人的肩膀:“哎哎哎,那后来呢?嘉晨拒绝你没?”
“阿柚,你能别说这些丧气话嘛,懒得跟你说~”骆昊文不耐烦的甩开阿柚的手掌,“谁让你在最后一年转校的呀,接下来很多重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呢。”
阿柚转了转眼珠,摸了两下自己的短发,鼓着腮帮:“还不是你一进学校就对我死缠烂打,把我吓跑的。”
“你还好意思说,要是你不喜欢我,你可以更早的转校没必要等到最后一年啊,明明你也暗恋着我…”
两人自高一开始就在斗嘴,要不是陈曦柚十七岁时被父亲转到了国外去深造,或许这一对欢喜冤家早在一起了。
其余的几个人瞅着他们,各自捧腹大笑。
乔梦暄打着圆场:“好了好了好了,来来,喝酒,别斗嘴了昂~”
坐在她身边的是她高中时代的好同桌小米,小米赶忙劝着乔梦暄:“别劝他们,反正我们都习惯了,那一年有次听不到他们吵架,我还真不习惯了呢,哈哈哈~”
“你也真是的,就爱凑热闹,罚你喝三杯,干!”乔梦暄借机替小米倒满了一杯啤酒。
“好好好,我先干为敬!”小米是个爽快的东北姑娘,端着酒杯,做了个揖,一仰头咕噜噜的灌下肚。
沈谦灏并不怎么会喝酒,灯红酒绿的世界并不适合他,他自往日开始就是个安静的人,安静到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此刻的他低着头,端着手机,焦急的思前想后,到底该不该打电话过去呢?这时候应该是睡觉的时刻了,她会在干嘛呢?
屏幕时常没反应,自然而然暗了下去,他轻轻用手指一滑,屏幕又亮了起来,桌面上赫然显现的是他和她的合照,下意识地选中她的号码,手指停留在“拨号”的上空许久,才下定决心点击下去,并很快离开了喧闹的人群,握着手机走到了门口。
这里比里面冷清许多。
电话响了些许,终于被接了起来:“喂?”
是个男人声音!
他的心脏蓦地惊跳,说话有些不利索:“那,那个,请问凝香在吗?”
电话那端沉默了会,说道:“她在洗澡,不好意思,你明天再打来吧。”继而,没等他再说什么,就被切断了电话。
酒吧的门口,三三两两的摩托车停靠在路边,左顾右盼;喝醉酒的一男一女踉踉跄跄的往黑暗的地方走去。
他失神的走回了吧台,缓缓坐了下来。
凝香不会有事的,不会的,我相信她的,但最终还是换来嘴角的一丝讽笑。
乔梦暄摇晃着杯中的液体,递到沈谦灏的眼前:“喝一杯吧,没事。”
“不,谢谢,我不喝。”他婉言谢绝。
“怎么了?心情不好?”见他一直皱着眉,乔梦暄不禁也揪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