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清晨的阳光穿透窗帘，朦胧的镀上了一层金黄。
他缓缓睁眸，手机的振动让他不得不起身，看了看屏幕，是个陌生来电，他不解地接了起来：“喂，您好。”
“您好，我这边是北京市XXX养老院的，您是杜青青女士的家属吗？我们找了您好久，请问您现在方便过来吗？杜青青女士在我院休养了好长时间。”
他一阵欣喜：“什么，我妈在您们那？”
“是的，中度烧伤，正在调理中。”
“我…我马上…马上安排。”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刚挂断电话，床铺的那头传来动静，乔梦暄被电话声吵醒，睁开眼天已经是大亮，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惊诧地发现她正光着身子躺在被窝里，而身边的男人竟是杜渲煜！
“杜渲煜！你！”她猛地抓过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并没感到吃惊，淡然地说道：“昨晚你们都喝醉了，是我把你们送到各自房间的。”
随后，他转头冲她轻笑：“你是不是，以为昨晚的是他，呵。”
“你混蛋！”她蓦地向他扑了过去，一口咬住他的手臂不放！
他呲牙，但是忍住没喊疼，只是轻声说：“梦瑄，放了他吧，他不会再爱你了，如果你再执迷不悟，吃亏的人是你。”
她缓缓放开了他，他的手臂上腾起两道压印，想到他说的话，她的眼泪逐渐涌了上来。
“别傻了，丫头。”他轻轻用食指抹去了她滚落的泪珠，俯身抱住了她瘦弱的身躯，“我们都不是孩子了，不要再一厢情愿地去付出。”
“他在哪里？”她当作什么也没听到，兀自问道。
她甩开他的怀抱，固执地又问了一遍：“告诉我，谦灏在哪里？”
他低着头，没敢去看她此时的眼睛，心里早已被剐成一片片，痛得撕裂心肺，她也不再等他的回答，起身穿好衣服，临走前她朝床上的他瞪了一眼：“无论你做什么，我也不会，不会喜欢你。”
继而，门被重重地关上。
他抬起眼，清晰无痕的两行泪，如明媚的航迹云般清澈无比。
乔梦暄焦急地找寻着每一间房间，都不见熟悉的身影，她拐了几个弯，几间空荡荡的房间内黑压压的一片，她有些害怕。
谦灏，你在哪里。
终于，在走廊的尽头，她推开虚掩的房门，床上躺着一个人形，她默默开了个灯，一阵惊喜，此时的沈谦灏依然在呼呼大睡，完全没有察觉到什么。
“谦灏…”
她缓缓坐到了床边，伸出手去轻触他的脸，熟悉的温暖让她再次热泪盈眶，激动得上前伏在他的身上，亲吻上他的左脸。
“谦灏…”她在他耳边呢喃，继而，抚上他光滑的胸膛，那颗心脏正均匀地跳动着，从此以后，她要让这颗心脏再次为她一个人跳动。
沈谦灏咂了咂嘴，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前的人让他大惊失色：“梦瑄？”
“谦灏，你醒了？”
她的脸透着异样的红，让他不禁开始慌了：“你怎么在…”
而她立刻摆出一副娇嗔的模样：“你忘记昨晚了呀？害我照顾你一个晚上呢。”
昨晚…
他忙从床上坐了起来，惊疑地看向她：“昨晚我们…”
“自己想吧，我得去上班了。”她兀自站起身，扭着腰肢，离开了他的视线。
待门传来一阵闷响，他揉了揉凌乱的短发，实在想不出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那时感到浑身发热，待睁开眼就看到自己是一丝不挂的。
他的心跳骤然加剧。
八十
杜渲煜再次回到了北京，这里他已经没有了家，上一次回来时，他所谓的家已经成一片废墟，什么也没有了，他呆望着好久好久，才失望地离开。
兜里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喂…”再看到这里，他的眼泪哽咽在喉咙口。
“杜先生是吗？我们是XXX养老院的，您何时能过来呢？”
“我马上到。”
查了地图，找到这家养老院，充满浓厚的复古情调，墙壁上攀爬着褐色的藤蔓，他踏进了大门，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端着笑脸站在门口迎接他，他忙迎上去。
医生打了声招呼：“请问是杜渲煜杜先生吗？”
他点了点头：“嗯，我是，请问我妈在哪？”
“跟我来。”
亦步亦趋地紧随在医生的身后，走廊比较宽敞且明亮，几名白发苍苍的老人端坐在角落里拉着家常，也有独自站在床边遥望远方的，不禁让他心头浮起一些惆怅与失落。
杜青青的房间在六楼。
医生推开了房门：“就是这里。”
他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她坐在床上，别着脑袋凝望着窗外，眼神呆滞，左半边脸渐渐结疤，他激动得淌下两行眼泪，冲过去抱住母亲：“妈…”
忽然听到这一声亲切的叫唤，她无神的瞳孔中顿时闪出一道光，缓缓转过脑袋看向杜渲煜。
“妈，他们打你了吗？你告诉我，我去找他们报仇！”
“小煜…你来了…”她的嘴角终于扬起了久违的笑意，却显得那么凄楚。
“对不起，妈，你打我吧，都是我不好，呜呜呜…”他搂着她的肩膀，眼泪不断往外淌，“我害你受了那么多苦…”
杜青青抬起手，轻轻搭上他颤抖的肩，虚弱地说：“妈没事，真的没事，都说了男子汉不要哭，不要哭…”
他努力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下自己的情绪，说：“那些人去上海找我了，我一听说您这边出事了就立刻赶回来，没想到…家也没了。”
“小煜，你这是…”杜青青揪着眉头，轻抚上他还残留淤青的额头。
他忙低下头去。
“你跟他们打架了？”
他不语，她看出他的神情，便知道了大概，语重心长地说起：“不要总为了妈考虑，你有你的未来，妈不想牵绊你。”
“妈…”他哽着泪。
他迫切地关怀道：“他们有没有对你怎样？打你没？哪儿受伤？”
“呵呵，没有，都没有，妈好着的呢，幸好有那些好心的邻居把我救了出来，还有这边的护士医生都很好呢，倒是你，以后可千万要沉住气，不要再打架了昂。”
杜渲煜扬起嘴角，点了点头：“嗯。”
接下来的两天，他请了假，留在北京照顾着老母亲，一到半夜就会被她的咳嗽吵醒，一阵比一阵剧烈，咳得仿佛肺要炸了似的。他询问了医生，医生说，她并不是一天两天了，好几个晚上都是深更半夜咳嗽，把别的房间老人们都吵得不得安宁。
杜渲煜带着她去了镇上的医院做了检查，这家医院的主治医生是以前给她看过病的，所以对她的病情相当了解，做了CT以及各种检验后，他把她安置在休息室，主治医生姓杨，杨医生把他拉到了安静的走廊上。
杨医生表情凝重地说道：“孩子，我想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
杜渲煜捏紧了双拳，紧盯住他。
“你妈妈的肺有三分之二开始坏死，并有流脓的迹象，现在只能静观其变，靠一些药物维持她的生命，但…那也是迟早的事。”
“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妈妈吧！”杜渲煜突然向着杨医生跪了下来，搞得医生一头雾水地看向他，“求求你了…我只有妈妈一个亲人了，我不能失去她了！…”
杨医生立刻把他扶了起来：“孩子，你快起来，我们有办法救她的肯定会想办法救，但是…”
他无精打采地回到母亲身边，她正瞅着窗外蔚蓝的天际，脸上带着柔和明媚的微笑，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杜渲煜：“好久没看到北京那么美的天了。”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天的确很美，但他却笑不起来。
“医生怎么说了，小煜。”
回去的路上，她坐在出租车里，问杜渲煜。
他愣了下，望了眼后视镜中的她，揪起了眉心，吞吞吐吐地说：“没，没什么，医生让您多，多休息。”
“这样啊，呵呵。”
他没再去看她的目光，心底像被狠狠撕裂般疼痛。
晚上，杜渲煜打了一盆热水，默默地帮她清洗双脚，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了，记得小时候母亲病了的时候他会帮她洗脚、擦背，一想到杨医生的话，他不知道还有多少次这样的机会。
杜青青缓缓俯身，抚上他的头顶，轻柔的说道：“小煜，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他抓着湿布的手愣了愣，低着头没说话。
“你也快三十了，都说男人三十而立，该娶个心仪的女孩子过下半辈子呢，总不能老围着妈呢。”
他苦笑着抬起脸：“哪有那么快呢，这也得看缘分呢。”
“记得你以前对妈说过的那个女孩子…你们在交往了没？妈当时也没反对你们，只要你喜欢的，妈都会支持。”
他忙低头，眼前渐渐起了一层薄雾，“妈，您别担心，以后小煜一定会带她，来看您的。”话音未落，一滴清澈的泪从鼻尖滚落，好在没让母亲发现。
八十一
待在母亲的身边，又重拾了那种家的温暖，他感到很满足，一个星期后，他挎着背包离开了这座养老院，回眸再望，母亲端着两只手，静静地立在大门口，目光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他，不停朝他挥手、挥手。
他不禁鼻酸，使劲挥了挥胳膊，冲她喊着：“妈，回去吧，外面冷！”
尔后，他转过身去，风吹拂起他额前的头发，眼眶渐渐湿润，他加快了步伐。
熙攘的火车站边上有条乐器街，店铺里摆满了聆郎满目的吉他、小提琴等。他抱着自己的吉他推开门，被收银台正上方悬挂着的一把吉他吸引住了眼球，火红的琴身闪着耀眼的光芒，他想，这一定是店老板最喜爱的吉他，如镇店之宝一般被摆在了引人注目的位置。
店老板年纪不过四十，笑容和蔼：“你好，小伙子，买吉他吗？”
他这才恍过神来，忙摆摆手：“不不，我是想您这边有维修乐器的服务吗？”
“维修？坏到什么程度，我看看。”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把摔得破损的吉他抱了出来，轻轻摆在长桌上，店老板凝着眉仔细端详起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哟，这坏得真严重呢，你看看，主音弦都断了，估计也弹不出好听的音符喽。”
不知为何，他说话的语气让杜渲煜不由自主的厌恶，他皱了皱眉，客客气气地问道：“那您看这还能修吗？得多少钱？”
“这个数。”店老板随性地伸出了两根手指。
“两百？”
“两千。”
他惊呼：“怎么那么贵，我身上没带多少钱，您看能不能便宜点？”
“哎呀，小伙子啊，真不是咱乱说价，也要看损坏程度来说话的，你看你这摔得不成样了，得花很多成本去买材料修补，材料费好说歹说也要近一千多块呢。”店老板不住得向他抱着怨，喋喋不休个没完。
他望着吉他好久，懦懦地开口：“算了。”便收拾起吉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店里。
夜幕低垂。
他独自坐在喷泉广场前的阶梯上，双腿上搁着一把断了弦的吉他，他低着头，轻轻抚摩过琴身，回想起店老板嘲讽般的话语，或许它再也发不出美妙的音符了，这把伴了他多年的吉他，就像亲人一样即将离去。
紧紧咬住下唇，心有不甘，但看到明显的断裂，他紧紧握住了拳头。
何尝不自己试着去维护这段感情呢，不需要别人的帮忙，自己试着修好它，毕竟这也是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说到做到，但从未修理过的乐器的他，对这方面还是特别生疏，他向修理摊借来了几把工具刀，小心翼翼地去衔接修补，最后再试着粘合，忙活了好久，他抬起手抹了抹额头上粗大的汗珠，唇弧轻轻勾起，轻轻拨动了几根弦，竟然也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在他听来却是最美的音符。
终于，他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背着包回到了上海，回到了原先的酒吧，耳边再次响起低迷喧闹的音乐，但那些最美妙的声音只沉溺在他内心最深处的世界。
阿宁生病了，他在这里的辈分比他大，所以他不得不顶替他上了两天的班，阿宁说，到时候会还他的班次，被他谢绝了。他热情地帮着阿宁去医院配药，打电话说一会就去看他，但他万万没想到。
他又碰到了那个人…
这时，杜渲煜刚好在排队，前面还有一长串的人群，黑压压的，不知何时是个头，他正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不远处的诊室门正虚掩，走出来一位穿着白大褂的老医生，身后紧随着乔梦暄。
“医生，您刚刚到底是什么意思。”乔梦暄一脸疑心地紧凝着医生。
“真的很抱歉，乔小姐，是我们的疏忽，您的报告与别人的混淆了，您是有一颗小肿瘤在脑部，但实际上只有一毫米不到的样子，再加上我一开始就给您配的那些药，现在检查下来，那颗小肿瘤已经找不到了。”
“也就是说我不会死…”
老医生郑重地点了点头。
尽管他们自顾自地在角落商谈，却没有发现有人正盯着好久。杜渲煜顾不上那些长龙要排到几时，飞快地冲了过去：“梦瑄。”
待医生走后，她整个人被这一声叫唤吓懵，愣愣地回过头去。
他脸上呈现的是不可思议，怔怔地瞅着眼前的她。
而她也意识到了什么，拼命吞了吞喉：“你，你来做什么…”她竟然对着他莫名地紧张起来！
他的视线一刻不离地凝在了她粉脂的脸上：“刚才，医生说什么，一毫米不到…什么…你不会死…？”
她的瞳底闪过不易察觉的慌张，但很快摆正了身子，冷冷地看向他：“和你无关。”转身欲走，被杜渲煜一把拉了回来。
“等等，你说清楚，你不会死是什么意思，是误诊？你没有得脑癌？你告诉我啊…”他有些激动地抓着她的手臂，身边路过的几名患者不由得朝他们投来厌恶的眼光。
“啪”
一记清脆的声响贯穿他的耳膜！
“我告诉你，杜渲煜，我的事情和你没有一点关系，我马上就要和谦灏结婚了，我们又要在一起了，就跟以前一样，所以你不要来妨碍我。”最后，她鹰隼的目光瞪了眼他的脸，踏着高跟鞋快速地转身离去。
待她的脚步愈行愈远，他才缓缓抚上自己的脸颊，那块地方早已麻木甚至感觉不到疼痛，明知道自己付出再多也不会换来什么，明知道飞蛾扑火的下场是多惨烈，但还是…
他颓然地坐到了长椅里，呆滞的眼里渐渐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