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小姐,很高兴你肯赏脸和我吃饭。不知道您考虑得怎么样。”
林先生春风满面,四周音乐款款,一切恍如梦中的童话。
童话里,每一个公主都有属于她的王子来给她幸福。但,若不是公主呢?是村姑,是丑小鸭,或者平凡如我?
他的优雅和完美让我觉得遥远,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般地搁在水晶墙里面。即使他的余晖也稍稍温暖了墙外的我的孤寂,但是那样刺目的完美,让任何一个平凡女子都不敢与之同台亮相。我,也不例外。或者,我所有的勇气和追求闪闪发光的幸福的决心已经全部被另一个王子磨光了。
“对不起,我知道您很优秀也很有诚意,可是我们不适合。”我鼓足勇气像背书一样说完这些话,几乎是跑着逃出了餐厅。
天很蓝,蓝得让人有些害怕。我刚刚逃离了萦绕每个女孩一生的水晶鞋美梦,我生怕自己再晚走一秒钟我就会控制不住地答应改变自己,尝试另一种生活——终日坐在家里,指尖穿梭于雪白波斯猫柔软的细毛,敏感而略带神经质,纤细地如同“豌豆上的公主”一样,温柔,婉约,细腻,日子如同一泓清水平和而幽静……
上班时,见到竹子,我莫名其妙心虚地不敢正视竹子的眼睛。
胡子靠过来:“干妹妹,猜,竹子是不是要挨骂。他一大早就去老总办公室,准没好事。看着吧,他等会儿肯定不承认,还会假惺惺地说什么是探讨问题,其实就是挨骂。”
竹子回来,直截了当地说他找老总谈辞职的事。
我咬住下唇,说不出话来了。
胡子的手指明显抖了一下,摇摇晃晃出了办公室。“我去抽根烟。”
我抬头看着竹子:“竹子,其实你不用……”
竹子笑着摇头:“辞职信我早就递了,和你没关系。”
“我送送你。”
“不用了,怪难受的。”
竹子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人。我一转头,看到王子神情莫测的侧脸。
周末的下午,接到公安局的电话,说王子被关起来了,让我去领人。我吓了一跳,连忙冲到街上打车,赶到那里才知道王子携带油漆上地铁,被抓住扣留。
只不过,他这真算是被扣留吗?
他安然无恙,还好不自在,和公安们聊得不亦乐乎。“……推荐做个软件策划,涉及一套人员出入管理系统……”他还收下一张局长的名片,“下次有空慢慢详谈。”
“很少让女朋友来领人的。”一个办手续的中年公安说。
王子走过来,用很轻松的口吻说:“我们在吵架,这是苦肉计。”
厚颜无耻!下次你投河自尽我也不会给你扔救生圈的,最多砸几块大石头下去让你死得痛快点。
我愤愤地质问他:“你没事携带油漆坐地铁干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想自己动手油漆一下房间。”
“就那么一小罐油漆?”
他耸耸肩,表示无可奉告。
走在公安局大楼狭窄的楼梯上。王子一边叹气一边说:“为什么每次我倒霉的时候,你都会在我身边……你真是我的灾星……”
“王子殿下,请您不要在下楼梯的时候说这么拽这么臭屁的话——尤其是当我走在你身后的时候。”我冷冷警告他。
“为什么?”
“因为你人品不好,而我比你更糟。”
出了大楼,我气鼓鼓地超过他大步往前走。
“喂,你的邮件我看了,的确很用心也很出色,我决定了,用你的策划书。”王子在我身后喊。
“真的?”我立即缓住脚步,扭头看他。
“当然是真的。于公,你最新的那份策划书的确已经超出我原先写的那份;于私,我也不希望为了这种无聊的事和女朋友一直弄得不愉快。”
笑容不由自主快要流露出来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感到一阵很无力的悲哀。我的喜怒哀乐又一次完完全全被他掌控。“王子,为什么叫我来?我还以为你很大男子主义,死也不会让我知道你也有狼狈的时候。”
“对女性朋友也需要讲面子耍派头,对女朋友就不必了。我希望我的女朋友能接受我,她能在看清我之后再做决定,我的优点,我的缺点,我的全部……”
“全部?”我下意识地重复他的话。
“想歪了吧,色女!”
“我哪有!”我急忙争辩。
他露出狡黠的笑容。很阳光的笑容,像是童话里王冠上宝石咋舌的眩目光彩,如掉落凡尘的天使般耀眼。
也许,王子不是一种身份和财富的象征,王子是一种纯粹,哪怕穿着最朴素的衣服,做着最朴素的工作,仍是天生的精神贵族,掩盖不了的与众不同。瞬间的感悟猝不及防地占据了某处记忆,心就幸福而疼痛地抽搐了一下。不需要更英俊更富有的王子,爱情不是数值比较,而是简洁明了的单选题,只有一位Mr.Right。中学时代到现在,对他的感情即使谈不上强烈,也深入骨髓,绵长细软如皮肤下脉脉的血管……
他一路跟着我回家。我拿出钥匙开家门的时候,看看背后的他。“你住的好像是对面那栋楼。”
“坐牢很累的。我没精力自己做晚饭,想在你这里蹭一顿。”
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竟然说累!
还是心软,留他在客厅,我去厨房做饭。
饭快吃完的时候,室友打电话回来说晚上和同事通宵K歌,不用准备她的晚饭。太侥幸了,我压根就不记得要留她那份。
王子边吃边四下打量我的住处之后,问:“你没把他送的花带回家?”
不用点明,我也知道王子说的“他”是指谁。
“和你没关系,”想到自己竟为了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拒掉了林先生,我忽然觉得有些委屈,“你连棵像样的植物都没有送过我。”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有点花粉过敏。”
对哦,我怎么忘了,难怪这几天总觉得鼻子痒痒的。
“连花都没进门,那他人你也没请来过吧。”他试探地问。
小气包竟然计较这个!
“你放心,除了流浪狗流浪猫,我通常是不会大发善心收留大活人的。”我说。
“你准备怎么答复他?”
我决定故意气气他:“怎么答复?当然是答应啊。你不是说过吗,爱是购买力的问题,我现在又不是没人要,为什么不选比你更好的?”
他吃不下饭了,掏出钱包把几张纸币放在桌上。“我没有受人恩惠的习惯。”
我看见他那阴阳怪气的样子就有火。“真巧,我也是。麻烦王子殿下您把这笔帐算清楚,多一分都不要给我。桌上的菜,每一盘菜的原料,都按市场价来算,加上洗菜切菜炒菜的无形劳动支出,加上油盐酱醋、煤气、水、电的消耗,加上厨房里锅具碗筷的折旧费。您慢慢算。哦,还有洗碗的洗洁液和劳动力……”我丢给他一张白纸和一支笔,“去我房里书桌那里慢慢算,别在这里妨碍我收拾。”
他自知理亏,乖乖地拿起纸笔去算。
我收起碗筷,打扫客厅和厨房。我的房间由于面积太小,只放了三样家具,床,书桌和衣橱。电脑放在书桌上,书桌左边紧贴着床,右边紧贴着衣橱。我推开门去看他时,他竟然毫不客气地躺在我的床上和衣睡着了。
难以想象,他居然能在这个7平米的小房间里睡着,鞋子都没脱。不像他啊。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压力又大。
我小心翼翼地替他脱了鞋,盖上毯子,把空调转成睡眠状态,合上门退了出去。我独自窝在客厅沙发里,想看电视又怕吵醒他,于是拿出MP3听歌。MichaelLearnsToRock的一首《SleepingChild》——
TheMilkyWayupontheheavensistwinklingjustforyou
AndMr.Moonhecamebytosaygoodnighttoyou…
Ohmysleepingchildtheworld''ssowild
Butyou''vebuildyourownparadise
That''sonereasonwhyI''llcoveryousleepingchild
I''mgonnacovermysleepingchild
Keepyouawayfromtheworldsowild…
我听着歌,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可能是睡姿有问题,洗漱完之后仍是浑身酸痛,我强打精神去做早饭。王子从我房里神清气爽地走出来,一脸兴奋。
我铁着脸找出新的毛巾和牙刷给他。吃早饭时,他越发得眉飞色舞。
我没好气地瞪他:“不发神经摆脸色给我看了?”
“怎么会?我想通了。他不过是和你聊天吃饭,比起我们两个的关系差远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两个的区别?看不出来。”
“我上过你的床。”
“你!王八蛋!”
我手一挥,收回早饭。“昨晚的帐还没算清楚呢,快算,有欠有还,再借不难。算清了,给了钱,再吃饭。”
他又扮起一脸无辜的可怜相。我低头吃饭,坚决不被他的表象迷惑。
“扑哧”一声,隔壁房间探出一个笑嘻嘻的脑袋。天哪,这位小姐昨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被她看到了这场好戏,我注定万劫不复。“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听见,你们继续。早饭记得帮我留一份。”她挤眉弄眼地说完这一句,就缩进她自己的房里。
我和王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诡异。
“你买那么多彩票干什么?”他忽然问。
“废话,买彩票当然是希望有一天发大财。”
“你这叫欲盖弥彰。上次竹子去楼梯那边抽烟叫上我,我就觉得奇怪,他总提起你,还问起我的生日。我算是明白了。”他把一叠彩票砸桌上。
“你乱搜我东西?”我心虚地叫起来。
“我以前开玩笑说过谁要是买我的生日号码又中奖的话,那个人一定和我很有缘,是不是?没想到这么久以前我的一句玩笑话你都记得。分开那么久还能见面,我们算是够有缘了。”
“我买彩票证明我是一个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人。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笨蛋!”
“不许骂我笨,现在是下班时间。”
“不过你这个笨蛋在关键时刻还不是太笨,知道在正义邪恶大是大非面前站稳脚跟。我表哥这次算是踢到板砖了。”
“你表哥?你表哥怎么了?我又不认识你表哥。”
“你还真是没心没肺,他送了你那么多天的花,你竟然装不认得。”
“林先生?”我张大嘴巴。
“是啊。不过这可不是我设计你哦。我那个远房表哥从小就喜欢和我争,有什么好东西都要抢,他知道我为了一个女孩子丢下家里的事不管跑来这里给人打工,你说他会不会对你有兴趣?”
我呆愣。这个人,永远会给我带来太多太多的惊奇。
“呐,让我猜猜,他是不是夸你气质与众不同?我表哥他现在虽然还是单身,但他的二三四五奶各有千秋,风格迥异,每个都与众不同。”
“你、你明明知道,还眼睁睁看着我在火坑边绕?”
他笑:“我相信我的眼光。我真的很庆幸自己坚持来找你,更庆幸找到了你。”
我别过头:“你少肉麻了,吃饭!”
吃饭还是趁热,冷了就不好吃了,帐可以留着以后慢慢算。他逃不掉的。
吃完饭,他起身告辞,可刚出了门,又转回来,直冲我的房间。
“怎么,你忘东西了?”我问他。
他对着我床头的风铃上下打量。“床头挂风铃很容易招鬼哦。”
“我才不怕。”
“为什么你送我的生日礼物都那么小儿科?王子抬起手腕,显了显那串玻璃石佛珠,挤挤眼睛,“这个很幼稚,这风铃更幼稚。”
“谁说风铃是我要送你的?我买给自己的,幼不幼稚和你无关!”
他揪住风铃的挂坠,翻过来,那上面分明有“to王子”的字样。糟,忘了毁尸灭迹。原来是打算他6月份生日时送他的,可一闹别扭就一直没有送出去。
王子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这才是我的生日礼物啊,我还以为你一开始就决定送那包‘嘘嘘乐’来气我。”
他把脸凑近那串风铃,“幼稚归幼稚,挺漂亮……”拨弄一下,风铃泠泠作响,“声音也挺好听。那我就勉强收下吧。我回去换衣服,不打扰了。”提起风铃,飞也似地逃走,一溜烟就没影了。
明明那么有钱,还在我这个穷苦人家又吃又拿。我气得咬牙切齿:“你个强盗,你个土匪,你个黑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