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不能死呀!”
“小姐,你醒醒呀!小姐!小姐!”
“飞儿,乖飞儿,你不要吓娘亲!你睁开眼睛,看看娘亲呀!飞儿,你为什么这样狠心?你为什么要上吊轻生啊?你为什么要抛下娘亲啊?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娘亲也不要活了,娘亲也跟你去算了!”
“夫人,你不能这样呀!”
“小姐!小姐!快醒醒!快醒醒!”
“飞儿啊,快睁开眼睛来看看娘亲!你不能不要娘亲,不能抛下娘亲,不能就这样去了呀!”
“小姐!”
“小姐!”
……
靠之,青天白日的,谁在哭丧?还一口一声的“小姐”,“娘亲”,喊得不亦乐乎!要知道,“小姐”两个字,早被糟蹋了,变成了不正经女人的代名词,至于“娘亲”嘛,现在谁还有这么老土,管自己老妈为“娘亲”的。
丫的,还真越活越回去了!
哎呀呀,我真是猪脑袋,差点忘记了,忘记我不是在二十一世纪,我忘记我已穿越了,穿越到一个不知道是几百年还是几千年的古代去了。
人家古代,“小姐”,“娘亲”,这样称呼也是平常不过,只是在皇宫里,“小姐”,“娘亲”,这样的字眼几乎绝迹,所以我这个猪脑袋,一时三刻的没能反应过来。
是谁在大呼小叫的,打扰本宫休息?
丫的,真是天大胆子,嫌屁股痒了,是不是想被打板子?
我的眼睛睁不开来,头很痛,痛得厉害——能不痛嘛?我记得,我微笑着,一副很从容的样子站上了太师椅,然后我又再很从容我地把我的头伸进了那条早已系好套扣的七尺白绫里。
我还记得,我脚下的椅子,给一位太监猛地抽走了,我的身子,顿时悬空了起来,而且,我很难受,很难受,难受到四肢不停地乱动`乱动着,双脚乱蹬乱蹬着。
咦?咦?咦?
奇怪,我怎么还活着?我不是为武大郎殉葬了吗?我不是一命呜呼哀哉了吗?我怎么还活着?
奇怪了。
尽管我头痛得厉害,人也难受得厉害,但我还是用力,狠狠地甩子甩头,我把眼睛睁开,拚命的,用力地睁开。
然后,我看到我自己,躺在一张挂着金丝绣婆娑帐的大床上,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也是金丝绣的绒被。最奇特的是,床口站了一大堆的人,她们正在呼天抢地干嚎着,那些“小姐”,“娘亲”,“快醒醒”这些话,便是从她们嘴里吐出来的。其中哭得最大声,最悲怆的,是一个雍容华贵的看上去很面熟的中年女子,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
靠啊,这是什么地方?
我干嘛会在这儿?
房子,奇怪得很,不像是在皇宫里,倒像是钱人家小姐的闺房。画栋雕梁,珠帘高卷,雕空紫檀嵌百宝四季花鸟挂屏,一面菱花形的大铜镜夹在其中。房间的一角,一只半人高的青花瓷花瓶,插着几枝春意盎然的桃花,旁边是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
一股薰香草的气味,从一只铜做的仙鹤口中,缕缕而出,幽幽的散发。
我张了张嘴巴,突然感到口干舌燥:“呃——”
“小姐!”
“哎,小姐醒了!”
“夫人夫人,快看快看,小姐醒过来了!”
“哎!小姐,小姐醒过来了!”
“飞儿!飞儿!”
那个叫“夫人”的雍容华贵看上去很面熟的中年女子,抬起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脸上的表情,由悲伤,转为惊讶,再转为欣喜若狂。
她喜极而泣:“啊,飞儿!你是不是听到娘亲的呼唤,舍不得娘亲,所以醒过来了?阿弥陀佛!谢天谢地!飞儿,你,你,你终于苏醒过来了。”
“小姐,奴婢是春燕呀!小姐!小姐,你醒过来了,真好!”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打扮的小女孩说。
我茫然地看着她们。
小姐?我不是淑妃娘娘嘛,什么时候降级变小姐啦?
好半天,我才开口:“呃,你们——”我本来想说“你们是谁?”,“在干嘛?”,“我为什么会在这儿”,诸如此类的话。那些话还没有说,突然,我脑海里灵光一闪,整个人吓得完全清醒了过来。
靠啊!这个看上去雍容华贵看上去很面熟的中年女子,不就是夫人嘛?因为我刚才脑筋短路,整个人傻掉,一时三刻的竟然没把她认出来。
慢着——夫人干嘛在这儿?
夫人不是回了云南么?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是在京城,还是在云南?夫人口口声声叫我“飞儿飞儿”,那些小丫鬟们也口口声声地叫我“小姐小姐”,靠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感觉此时此刻的我,就仿佛置身在一个梦境里,对于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糊里糊涂,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就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总之,我觉得一切都怪怪的,不对劲就是了。
于是,我强忍着我要跳起来,要骂娘的冲动。在还没有弄清楚状况之前,我决定先憋着心中的十万个为什么,来个沉默是金。
我不明白!
真的真的,一点也不明白!
我混沌的头脑,更加混沌。此时此刻,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除了发呆,发呆,还是发呆。
我这呆,不知道发了多久。总之,最后的最后,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房间,房间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走光了,就剩下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
小丫鬟抹着眼泪,又是哭又是笑,她语无伦次地说:“小姐小姐,奴婢以为见不到小姐了!小姐小姐,你终于醒过来了!啊,小姐,你还活着,真好!真好!”
我盯着她看:“你是谁?”
小丫鬟说:“奴婢是春燕呀,小姐。”
“春燕?”我眨眨眼睛。
“对呀,小姐,你怎么记不起奴婢来了?奴婢是春燕呀,是小姐你的丫鬟啊。”
丫鬟?春燕?
我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在潘府,确实是有一个叫春燕的小丫鬟。当时我刚穿越来,老爷和夫人认我作干女儿,派了一个不到十岁的小丫鬟来侍候我,这个小丫鬟,就叫春燕,后来我冒充了潘金莲,是真潘金莲丫鬟的春梅侍候我,而春燕,转去侍候真潘金莲了。
我吸了一口冷气,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好像不是梦。有梦,是这样真实的么?我是真的死了,我给武大郎殉葬了。奇怪,我怎么还会醒过来?
靠啊,这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难不成,我又变回了潘飞儿?难不成,我的灵魂没能回到二十一世纪,又再回到古代,撞上那个不知道为什么原因又搞着上吊要自杀的真潘金莲,真潘金莲不小心就一命呜呼哀哉的时候,我的灵魂电光火石之中,稀里糊涂的撞过来了,又穿越成了真潘金莲?
这样一想,我不禁就毛骨悚然,恐怖地睁大眼睛。
天!天!天!
可能么?
我从床上蹦了起来,有多高蹦多高。我六神无主,悲从中来,不禁就嚎啕起来:“呜呜呜,我怎么又回来了呀?我怎么这么悲催呀?呜呜呜!”
“小姐,不要哭!小姐,你哭,奴婢也要哭了。”春燕说。
我不理她,照样哭我的。
我能不哭么?
换了是谁,谁都会哭。
我一点也不顾形象,绝望地嚎啕着,一边骂:“我到底招谁惹谁了呀?贼老天,你干嘛要这样惩罚我呀?干嘛又再让我到这个鬼地方来呀!干嘛不让我回到二十一世纪呀?
我真他丫的是悲催!
真他丫悲催透顶了!
穿越来穿越去,都穿不出这个变态的地方!我恨透这个地方,我根本就不想呆在这个地方!呜呜呜——”
我哭得好伤心,好伤心,双眼就像山涧的泉源,滔滔不绝。哭着哭着,我突然又想起一事来。我,总不能就这么哭下去吧?
毕竟,哭是无法解决问题。
估计我就是哭得再伤心,老天爷也不会可怜我,心软把我弄回到二十一世纪去。无论如何,我总得摸清楚目前我的情况。到底,我为什么又再穿越回来啦?我到底是不是又变回了潘飞儿?还有,真潘金莲呢?她真的是上吊死翘翘啦?
不行,我得问个清楚明白。
我像刹车那样,把哭声止住。
“春燕,你过来。”
“是,小姐。”
“春燕,我问你,我,我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
“小姐,你怎么啦?”
“没什么——呃,我,我刚才不是上吊了嘛?不是自尽了么?结果吊着吊着,我没有被吊死是不是?我给吊昏了过去是不是?于是我这一昏,醒来后就忘记了很多事情,忘记我是谁了,忘记我叫什么名字,也忘记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春燕比当年的春梅还要单纯,她眨了一下她那长长细细的眼睛,很认真地告诉我:“小姐是夫的的干女儿,叫潘飞儿。小姐虽然是夫人的干女儿,可夫人侍小姐比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好。这个地方,是潘府。”
“潘府?”我问:“这是在云南?”
春燕说:“不,小姐,这不是在云南。这是在京城。”
“天!”我拉着春燕,很是焦急地问:“好好的不在云南,干嘛跑回京城来啦?还有还有,我活得好好的,我为什么要上吊自尽?”
春燕说:“本来是在云南的,是靖仁王爷——现在是皇上了,那个时候皇上还是靖仁王爷,他离开云南要回京城的时候,就令人把夫人和小姐速送回到了京城来。后来,后来……后来靖仁王爷做了皇上,再后来,就下了圣旨,圣旨说,三个月之后,小姐要进宫去,做娘娘。”
什么?武二郎,他,他,他要潘飞儿进宫?做他的妃子?
靠啊,这是怎么回事?
在古时,父母过世,对子女来说是重孝,按规矩,长子长孙要守孝三年,其他的是一年。但也不是绝对,古代人也没有那么死板,有时候,也是可以变通的,比如说,从军,还有身为朝廷重要大员,出于国事需要,由君主出面挽留,这种情况,称为“夺情”——那是对别人而言。
对皇帝,不用守孝那么久,只是三个月。
因为君礼大于亲礼,国中不可一日无君,因此做皇帝的,通常是简化了守孝的时间。三个月后,做皇帝的,便可自由纳妃,册封皇后。
我结结巴巴地问春燕:“那应,应,应伯爵呢?我,我——呃,我,我不是和应伯爵订婚了么?怎么,怎么还要进宫,做那个,那个皇上的妃子?”
春燕也为我难过:“夫人说,小姐和应公子是有缘无分,这是命中注定,无法反抗。夫人还说,当初都是她不好,不应该反对小姐和应公子的婚事,好不容易同意了,刚好应公子的父亲又不幸病逝,接着是老爷去世。如今,再好不容易守完孝,小姐和应公子刚要成亲,皇上又下了旨,要小姐进宫去。”
估计真潘金莲不同意,可又无能力反抗,绝望之中,就上吊自杀了。而我,又再穿越,还穿越到真潘金莲身上来了。
靠啊,这也太悲催了吧?
我欲哭无泪,怎么会这样啊?
我躺在床上,瞪着空洞的眼睛,身体木然的蜷缩成一团。
我就这样的躺在那里,脸如白纸,不言不语,一动也不动。那一刻,我心里塞满了灰而苍茫的绝望,漫无边际的悲伤,还有深入骨髓,热辣的,真切的痛,大朵大朵地击打着我,仿佛惊涛骇浪的拍打,汹涌澎湃在我身体每一个细胞里。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氤氲的雨,丝丝缕缕,重重叠叠,在风中纠缠,飞舞,郁郁寡欢,透过窗口,白茫茫的一片,仿佛经历幻灭的人,一夜之间便尝遍了沧桑一样。
我此时此刻,悲痛欲绝。
身边没了武大郎,生命,还有什么意义?所有的一切,都转眼成了云烟。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西门庆很意外的到了潘府。西门庆带着两个太监,捧了武二郎之令,给我送来了宫里的大厨师专程给我做好的食物——香菇皮蛋瘦肉粥。
香菇皮蛋瘦肉粥。
真是阿奇加阿怪,好不奇哉怪也——武二郎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香菇皮蛋瘦肉粥?就算是西门庆告诉他的,可是,武二郎和西门庆,并不知道,我的灵魂落到了真潘金莲身上来了呀?难道真潘金莲,也喜欢吃香菇皮蛋瘦肉粥不成?
据说香菇皮蛋瘦肉粥,是现代人创造的玩儿,古代人并不喜欢这食物。
西门庆对我略略作了个揖,微笑着说:“皇上听说小姐胃口不好,茶饭不思,就让奴才吩咐厨子做些可口的小米粥,给小姐送过来。皇上吩咐奴才,给小姐传句口讯,要好好的爱惜自个儿的身体。”
夫人站在旁边,陪笑着:“皇上有心了。”
我瞧着西门庆,心中疑惑,有着十万个为什么。
西门庆又再微微一笑,像是知道我想些什么。他转过头,对夫人说:“皇上还有些话,让咱家单独和小姐说,夫人能否回避一下?”
西门庆虽然是太监,但在宫中有些地位,何况此刻他是奉了武二郎之令而来,来头自然是不小,未免有些趾高气扬,目无下尘,夫人也得对他礼让三分,客客气气。
而西门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对我恭恭敬敬,在我跟前,低声下气地自称是“奴才”,但对夫人,态度不同,自称是“咱家”。
夫人瞧瞧西门庆,又再瞧瞧我,眼中有着不安,满脸的狐疑,但她自然不敢问些什么,只得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对旁边的小丫鬟们说:“你们都退下去吧。”
说完后,夫人自己就带头退下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西门庆。
但西门庆还是不放心,走到门口,吩咐跟随他一起来的两个太监:“你们在门口里守着,不给不相干的人走近来,听到了没有?”
两个小太监说:“听到了。”
西门庆像搞什么间谍活动那样,神秘得很,他甚至还亲自关上门口,窗口。然后,西门庆走到我身边,跪了下来,磕头:“奴才拜见娘娘!娘娘安康!”
天!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西门庆的样子,好像知道我不是真潘金莲似的。
我瞪着西门庆,脸上的肌肉一下子僵住了,因为惊骇,一下子的就纹丝不动,像木头那样,钉了在那儿。
西门庆说:“娘娘是不是很疑惑?”
我点头:“嗯。”
西门庆说:“其实,真正给上皇殉葬的,不是娘娘,而是潘家小姐。”
“什么?”我“嗖”的一声站了起来,嘴巴张得大大的。
西门庆说:“这是皇上安排的。那日,皇上找了个借口,让人把潘夫人支使开,又再令人把潘飞儿小姐击昏,偷偷运到宫里来。皇上原本不想让娘娘受着七尺白绫的苦,可又不能让潘飞儿小姐直接到大屋里代替娘娘,担心潘飞儿小姐大哭大闹坏了计划。”
我眨着眼睛,还真是稀里糊涂的。
西门庆又再说:“因为要作样子给众人看,以证明娘娘是给皇上殉葬了,皇上不得已,就让娘娘受了七尺白绫的苦。娘娘的身子刚刚停止了挣扎,晕了过去,玳安公公和奴才连忙把娘娘放下来,把放着迷`药的帕子放在娘娘鼻子底下,让娘娘没那么快醒来。”
玳安?玳安不是武大郎的太监吗?怎么又从了武二郎的使唤?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西门庆说:“玳安公公支使着众人离开,奴才就把已被扼死的潘飞儿小姐抱了过来,把娘娘换了去。再然后,奴才偷偷把娘娘送出宫,到了潘府来,买通了潘府的一个下人,再让娘娘假装要上吊自尽的迹象。”
靠啊,这,这,这是什么跟什么?
原来,我并没有死,并没有再次穿越,而是被武二郎搞了个偷梁换柱。
我喃喃地问:“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做?”
西门庆说:“皇上喜欢娘娘。皇上不希望让娘娘给上皇殉葬。”
我咬了一下嘴唇:“可是,我愿意给上皇殉葬。”
“娘娘——”西门庆劝我:“逝去的人已逝去,不能复生了,上皇生前那么宠爱娘娘,如果上皇泉下有知,相信上皇也不希望娘娘给他殉葬,也希望娘娘能够好好活着。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歹活着。”
我又再咬了一下嘴唇。
其实西门庆说的,又何尝不是?
而且现在的武植,他的灵魂已回到二十一世纪,被埋葬在地下的,是一个与武植不再相干的尸体。我的灵魂又不能回到二十一世纪,如果白白的被殉葬了,那岂不是冤枉——如今冤枉的,是真潘金莲。
也许真潘金莲没有想到,她逃避过了做武大郎妃子的命运,却逃避不过给武大郎殉葬的命运。
现在的我,名字不再是潘金莲了。
现在的我,又再做回了潘飞儿。
可我,并不快乐,整日里郁郁寡欢——我不想再进宫去,也不想做武二郎的妃子。
但,我还是无法作得了自己的主。武二郎三个月守孝期过后,就会把我迎进宫里去。那个时候,谢迎儿册立为皇后,而我册立为皇贵妃。
武家王朝,本来没有“皇贵妃”这个称号的,武二郎去云南之前,又迎娶了一位侧妃,除了谢迎儿这个正妃,武三郎已有了三位侧妃,按规矩,那三位侧妃,将会被册立为三夫人——淑妃,德妃,贤妃。于是武二郎便别出心裁的,设了一个皇贵妃。这个皇贵妃,在皇后之下,三夫人之上。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