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椒房殿后,见到了武大郎,我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武二郎在光天化日之下,敢这样肆无忌惮了——因为,武大郎病得很重,他,他,他好像,好像,快要死了,给人一种灯枯油尽的感觉。
是,灯枯油尽。
武大郎这病,来得很没来由,奇怪得很,来势汹汹,令人措手不及——就像武侠小说里,武林高人给人冷不防下了无名的毒,开始的时候没感到有什么不对劲,但过了一段时间后,那毒发作,就会病如山倒,无药可救。
就那么的一两天时间,因以着病痛的折磨,武大郎人瘦得不成形,人无比的憔悴,原本一张无比帅气的脸,此刻变得蜡黄,枯萎如同一张干瘪的黄菜叶,那瘦削的脸颊上,两个颧骨像两座小山似的突出在那里,一双蜡球似的呆滞的眼睛,失去了原来的神采,那曾经修长俊秀的身形,则瘦骨嶙峋,仿佛不堪风一击。
此刻的武大郎躺在床上,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原来那样高大的个子,此时缩成了一团,那么小,那么薄,那么轻,像了一个弱小,无能为力的小婴儿。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很是震惊。
我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呈0型大张着,脸色不禁苍白,满眼尽是惶恐,有一瞬那的头脑空白,三秒钟的窒息。随即,我的手脚开始冰凉起来,一颗心不停地往下跌,眼泪无法控制,“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我跪在武大郎的床口,忍不住哭出声来:“皇上!皇上!”
武大郎微微地睁开了眼睛,朝我看了过来。
以前,武大郎的眼神,是凌厉的,尖锐的,仿佛一眼看穿万物的样子。可此时此刻,武大郎的眼神已没了以往的斗志,给人一种恍惚,茫然,无助的感觉,好像一朵秋霜里的花,还在挣扎着不要凋谢的样子。
我的心,感到无限的痛。
“皇上!皇上。”
看到我,武大郎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精神略略的振作了起来。他伸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的,他轻轻地说:“你终于肯来看我了,我以为你,不肯再原谅我,不愿意再见到我。我快要死了,我很开心,临死之前,还看到你,看到你愿意为我哭。”
我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嚎啕了起来。
“皇上,臣妾没有恨你,臣妾真的没有恨你!”
“你真的不恨我?我这样对你。”
“皇上,臣妾真的不恨皇上!是臣妾不好,臣妾一直伤皇上的心。臣妾病的那些日子,臣妾一直想着,其实皇上对臣妾很好,一直都很好,从来没有人待臣妾有像皇上那样好。臣妾病好后,就一直想找皇上,想对皇上说,臣妾心中,是装着皇上的,只是臣妾蠢,后知后觉,要经历一些事后,心里才明白。”
武大郎看我,那双呆滞无神的眼睛,突然就有了神采,他问:“你真的不恨我?”
“不恨。”
“你心中真的是装着我?是不是因为我病了,你才这样哄我开心?”
“皇上也知道臣妾的性格,如果臣妾心中没装着皇上,就是把刀架在臣妾的脖子上,臣妾也不会为哄皇上开心而说些自己违心的话。”
武大郎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是,你自小的性格就是这样犟强,如果你不愿意,就是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也没用。”
我又再哭了。
我的眼泪就像掉了线的珠子那样落了下来,一串又一串。
武大郎动了动嘴巴,突然叫:“飞飞——”
飞飞?
我张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了武大郎看,一下子的忘记了哭。
我不知所措,神魂游荡。武大郎,他,他,他叫我“飞飞”?他怎么叫我“飞飞”呢?他是古代的皇上武大郎,又不是二十一世纪的武植,他怎么会叫我“飞飞”呢?
“飞飞,你是傻瓜!天底下最傻最傻的傻瓜!没有人比你更傻了!”
“你——”
“Youareafool!Fool!panfeier!(潘飞儿,你真是个大笨蛋。傻瓜!)”
“你,你,你到底是谁?”
“Idiot!Afool!(真是白痴!傻瓜!)”
“你,你,你干嘛会说英文?你,你,你是武大郎?你真的是武大郎?”
我嘴里的“武大郎”,自然不是古代的皇上武大郎,而是二十一世纪的武植。
我瞪着武大郎,张大嘴巴,久久合不上来,真正惊得连下巴都几乎要掉了下来。
靠啊,武植这小子,真他丫的是坑爹,原来在二十一世纪,他和我从十六层高的地方摔了下来后,便同时穿越到这该死的古代来了。
可武植,他丫的为什么一直瞒着我?把我瞒得好苦。
原来病得奄奄一息的武大郎,此时好像被打了鸡`血那样,精神好了不少,蜡黄的一张脸好像有了那么一些的血色,神志变得无比的清醒,他甚至,能够从床上坐了起来,斜躺着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不是武大郎身体有了好转的现象,,而是回光返照。
武大郎令立在一旁的玳安:“朕口干了,给朕拿茶来。”
“是。”
玳安捧来了茶,武大郎一口喝了。随后,武大郎又再对玳安说:“你们都出去,一个也不能留下,朕有些话要和淑妃说。”
“是。”
卧室里所有的太监宫女,还有随时守候的太医,都静悄悄的退了下去。
我瞪了武大郎,他还没有说话,我就嚷嚷:“你怎么一直不告诉我,你就是武大郎?”
武大郎说:“我暗示过好多次了,可你是个猪脑袋,比猪还要蠢,无论我怎么暗示,你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又再瞪他,这个时候,我居然还有心情和他吵:“你都知道我是猪脑袋了,知道我比猪还蠢了,可你干嘛老是暗示?吞吞吐吐的不像个男人,难道你就不能直接说么?”
武大郎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你要我怎么直接说?其实很多次,我是想对你明说的,可很多次,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飞飞,你这个人,做事总是冲动,鲁莽,常常是不计后果,谁知我直接说了,你会闯出些什么事来?”顿了一顿,武大郎又再说:“飞飞,有一件事,我一定要说明白,要不,我会死不瞑目的。”
“什么事?”
“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我真的没有对你做过些什么。”
“还说!当时你和都光着身子,如果没对我做过些什么,你干嘛要剥我的衣服?还剥得光溜溜的。”
“你为什么都是不愿意听我解释?”
“好好好,我现在闭嘴,什么话都不说,就听你解释,还不行么?”
“你那天晚上,在酒吧喝醉了,醉得像只死猪,怎么叫也叫不醒,我总不能把你扔在酒吧里任你自全儿在那儿自生自灭门吧?当然,也不能把你送回你学校宿舍,这对你的影响多不好,更不能把你带回你家,你不给你父母骂死才怪。没办法,我只好把你背到酒楼去。你吐了好几次,回到酒楼后还吐,不但把你的衣服,还把我的衣服都给吐脏了,又腥又臭。我不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拿去洗,天亮了你穿什么?总不见得,继续穿那套又脏又臭的衣服吧?你受得了那酸馊气味,我还受不得。”
“你,你把我的衣服脱去洗?你,你真的没有对我怎么样?”
“我当然没有对你怎么样!怎么我说了那么多次,你都不相信?当时,我不但把你的衣服脱去洗,还把我的衣服脱去洗衣。后来我还给你擦身子了。你的身子,全是呕吐出来的东西味道,酸馊得不行,恶心得要死。”
“那我,那我,不是吃亏了?给你看光光了。”
“切,我又不是没见过女人的裸体,把你看光光了又怎么啦?再说了,你那身材,有什么看头?那么瘦,在二十一世纪,你都满十九岁了,但看上去还像没发育好,像了竹竿子那样,该大的地方不大,该小的地方又不小——”
“喂,你,你——”
“不说闲话。话归正题。飞飞,你知道不?我和你从二十一世纪的十六层高楼摔了下来——我醒来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落到了古代,成为了一个古代的皇帝,你可知道我的心情?彷徨,不安,绝望,痛不欲生。”
我咬着嘴唇,呆呆地看着武大郎。
我当时发现自己莫明其妙穿越来的时候,心情何尝不是这样?
武大郎又再接着说:“刚开始的时候,我整天不是呆呆的不说话,就是乱摔东西,很是痛苦不安,可我又不敢说,我不是武大郎,我不是皇帝,如果这样说了,我害怕别人会当我当了妖魔鬼怪。”
“飞飞,你还记得么,有一次你对大学士李铭说起穿越这事儿,当时我就大发雷霆,不给你说下去。古代人愚味,落后,无知,迷信,他们不会那么理智,科学性的理解这样超自然现象的事,我就是担心着,如果这儿的人知道你我是来自二十一世纪,他们会把我们当了妖魔鬼怪来看待!”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把你认了出来。当时我不肯认你,一来我心里对你有着怨恨,想着,为什么在二十一世纪,你不肯听我解释?因为你的火爆脾气,令我穿越到这个令人崩溃的古代;二来,你不爱我,一点也不爱我,就是我认了你,那又怎么样?因此我就捉弄你,折磨你。”
“尽管我捉弄你,折磨你,甚至,还想着要强行霸占你——说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我就是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你的身体也是好的是不是?既然我在二十一世纪给你冤枉了,不如,就让这冤枉变成事实。可是你那样伤心地哭,我还是给软化了下来,无论你如何对我,我还是像在二十一世纪那样,深爱着你。飞飞,你知道吗?我爱你,毫无保留地爱着你,爱到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所能达到的最高程度来爱你的。可是,你仍然是不爱我,无论我对你怎么好,怎样宠你,护着你,你还是视若无睹,还是铁石心肠。我更想着,我不能告诉你,我就是武植。”
“那次我伤害你,是因为你和武二郎闹出绯闻,虽然你的守宫砂证明你身体没有出轨,可我心里明白,这是无风不起浪。我对你又爱又恨,几乎要疯掉,心情烦恼之中,我喝多了酒,然后我无法控制我自己,就冲到了桂宫……然后,我……我就把你强`暴了。酒醒过来后,我对你心中有愧,一直不敢见你,为了麻痹我自己,我自暴自弃,放任自己,让人招集了那些美女。可我……对那些美女还是提不起兴趣,我对她们……身体没有反应,也没产生那些欲望……那些侍寝的女人,每天晚上都睡着冰冷的地板,我看也不看她们,脑子里想着的,全是你。”
“我没想到,我这样做,更加伤害你。我没有想到,我那一次对你的伤害,你竟然怀孕了,更没想到,你,你……你心里那么苦楚,找我发泄,我却打了你……让你流产了。你昏迷的那些日子,我天天陪着你,天天哭着,我心里想,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愿意,独自留在这个世上……我一直对你说,对不起,对不起……你没有听到……你好不容易醒来了,可是你醒来后,第一个叫的人,不是我,而是春梅。”
“你醒来后,我虽然牵挂着你,可我……我还是不敢面对着你。我怕,我真的很怕,怕你那伤心的样子,怕看到你流泪的样子……我还怕,我怕……我怕你看我的时候,那仇恨的目光……飞飞,你那么固执,固执得像了一头牛,那么固执着,不愿意爱我……飞飞,你知道,我是那么的难过吗?……我不明白,我们会为什么会变得越来越生疏,越来越有隔阂……我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变得,变得……就像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哭了起来。
我的泪水,那么多,那么多。
武大郎伸手,将我脸上的泪水抹去:“飞飞,你,你还恨我吗?”
我拚命地摇头,摇了又摇:“不恨!一点也不恨!”
武大郎又再问:“飞飞,你还是不愿意爱我吗?”
我忙不迭地点头:“爱!武大郎,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真的爱我?不是哄我开心?”武大郎问。
“我是真的爱你!武大郎,我爱你!”我说。
我一边哭,一边紧紧的抱着武大郎,武大郎也抱了我,也紧紧地抱着。此时此刻,无论是我,或是武大郎,身子都一个劲地颤抖,像深秋里最后两片挂在树枝上的枯叶。两人一边哭,一边互相吻着,很热烈,很激情地吻,彼此的眼泪,一路燃烧到心里去。
……
傍晚太阳下山的时候,一整天吃不下东西的武大郎,竟然能够勉强支撑着,吃了小半碗的小米粥——香菇皮蛋瘦肉粥。我在他身边,陪着他,也吃了一大碗。
武大郎看着我,微微笑:“以前,你最喜欢吃这粥。”
我也看他,也微笑着:“以前,你最不喜欢吃这粥,你说皮蛋最恶心,而且一点营养也没有。”
武大郎说:“还不是因为你?因为你喜欢吃,我便忍着恶心,陪着你吃。吃着吃着,就不恶心了,又再吃着吃着,又再由恶心变为喜欢了。”
我握着武大郎那骨瘦如柴的手:“武大郎,谢谢你,谢谢你那么爱我。”
武大郎又再微微笑。
当晚,武大郎的病情又再发生了恶化,昏迷不醒。太医蒋竹山在旁边,给武大郎把脉,神色凝重,眼神哀伤。
我给吓坏了,脸色大变,如身陷泥沼之中,全身汗毛立起,细密的汗珠从我的额头上渗出来,我不禁跪了下来,扑在武大郎身上,伸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
我痛不欲生,大声叫着:“皇上!皇上!”
武大郎像是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一点反应也没有。此时,武大郎的脸色发紫,喉咙有痰声,呼吸越来越急,越来越弱,终于,武大郎的喉咙“咕噜咕噜”的响了几声,四肢猛地动了一下,再然后,武大郎身子一僵,便停止不动了。
我感到无可名状的恐慌,疯了那样的拚命地摇着武大郎的身子,声嘶力竭地叫:“皇上!皇上!武大郎!武大郎!”
但武大郎一动也不动。
他死了。
我抱着武大郎渐渐僵硬的身子,内心,柔肠寸断。我感到我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觉得天旋地转了起来,天塌下来了,天昏地暗的,把我压在下面,世界成了一个坟墓。
武大郎死了!他真的,真的,真的死了。
我无限的伤痛,无限的绝望,心颤肉跳,理智尽失。我甚至,想一头撞到墙上,想当即陪着武大郎,想马上想去,我不能够和武大郎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也要陪着武大郎,同年同月同日死去。但我的手臂,给西门庆紧紧的拽住,我无法往了墙上冲撞过去。
终于,我忍不住,像了野兽那样,尖利地哭嚎了起来,一声又一声,我一边哭,一边狂叫:“皇上,你醒醒呀!皇上,你醒醒呀!你不能丢下我呀,皇上!”
但武大郎,他不会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