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蜀沿江走,青林绕渡口。
门泊东吴船,崖巅禽鸟攀。
自古豪士多,月影剑婆娑。
竹林听仙意,把酒登高阁。
秦岭之地自古以来豪士源源不断,更有那上古秦始皇一统天下的波澜壮阔,只不过时光荏苒,朝代更迭,如今万里土地尽归于正统李氏门下,在这片土地上耕作的老农倒也听过祖先风光时的景象,只不过天大地大都说不过一个肚子最大,填饱肚子才是他们现在的首要目的。
正统元年,皇帝李扶摇一改前朝州县制度,全国设立二十多个行政道,以道之下划分州县,分而治之,颇得好评。与西蜀道毗邻而居的是陕西道,经略甘陕两地千里土地,春水城就属于陕西道北部边境城市,虽无战争纷扰,可这两年甘陕两地雨水实在少得可怜,那逐流而下的黄河水却似乎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所以粮食歉收,诸多农户过得着实有点困苦。
“你一共就二十两银子,已经散出了大半,可真是活菩萨啊。”阴阳怪气的白盈冲实在想不通明明很聪明的鼓长生何必做这些毫无作用的事情,“即使得到你赠与的一两银子也好,那些黑心的粮贩早就哄抬物价,我估摸着此时就算有银子也买不到粮食填饱肚子咯。”
浑不放在心上的鼓长生叹了口气。“小的时候我跟董习讲,这个世上是不是只有练了绝世武功才算天下无敌。那个没事只会下棋的老人却这么跟我说,‘世上最难的事情既不是修成道首佛陀,也不是白日飞升,而是造福天下。’小的时候我实在不懂,后来慢慢长大,我见过因为官匪勾结而平白含冤的卖猪肉的老实人,也见过因为少交几斤官粮而被流放的农户。自己更是惨,被一群自诩江湖好汉的名门正派高手追杀,这些事情似乎我只要练成像你这么高超的武艺就能轻松击败对方,可是之后呢,我们还能继续重复这些事情吗?”
在两种截然不同生活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两个少年,心思全然不同。看着怔怔出神的鼓长生,白盈冲有些烦躁,“怕他个球,凡是看不顺眼的统统揍扁就好了。”
“你看刚才这户人家,即使锅里只剩下几碗粮食,仍愿意送咱们两碗吃食,这么好的人官府收税粮的时候不也是不管不顾,直接搬走了吗?难道你要干掉那几个官兵?可之后呢,留下老农独自对抗官府?”
少年并不知道陕西道府衙门也有一位大人跟他一样为这流年不利头疼,偏偏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款被层层剥削,真正运到陕西道的屈指可数,只不过百姓终究无法过个安稳年。
两人骑马出蜀,然后步行踏足八百里秦川,鼓长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忧国忧民,明明经常自己都吃不饱饭,大概是因为那个只会赌棋赢钱的老头平日里教给自己太多关于“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记得以前不懂事的时候还问过董习,为什么这么有学问不去官府当官,哪怕做个教书先生二人也不至于如此落魄。董习只是摇头,只在一次醉酒后说过,“宁死不做李家犬”的大逆不道的言语。
在经过汉中城的时候,鼓长生不小心介入了一场棋局之争。大致原因是当今太子喜欢下棋,常常出巡江南挑选国士,若是能有一位棋力非常者有机会参加江南闽浙道的围棋大会并且胜出的话自然可以位列国士,更能得到太子的青睐,可谓是诸多科举不中者的蹊径。虽然陕西道位于西北,与江南道大相径庭,可也慢慢刮起了一股围棋风尚,毕竟能有当官的捷径,谁不愿意去尝试一下?
只不过布下棋局的人十分自傲,称只愿与能下盲棋的人下棋,鼓长生体内就是纵横十九道真气,阴阳二气在哪里交会怎么推演都是自己的算计,所以觉得这个中年棋手格外有趣,不过他摆出输一局就奉上十两纹银的规矩还是有很多人乐于参加。输了又不打紧,赢了还能白赚银子,这么好的买卖干嘛不做。只不过接连十多个人都没能记忆下超过一百手围棋的步数,其实哪怕十九道鼓长生也曾与董习推演过下法,只不过世界上只有一个棋仙,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能同他再下十九道盲棋。
“大叔我来与你下几盘。”看到这个道士打扮的少年,中年汉子嘿嘿一笑,倒也没做什么解释,摆了个礼让姿势。围棋高手并不在意先后手。
少年笑了笑执黑先行,四角早已订好黑白,牢记董习教给自己的切莫贪重,以灵为首,左右逢源的棋理,只不过两人嘴里天十地八,天一地十二,下棋速度十分之快,直到下了一百三十多手,一直嗡嗡对答的中年汉子率先支撑不住,苦思冥想,其实下盲棋与下普通围棋道理无二,唯独考验记忆力偏多,假使双方棋力相差不多,还能纵横捭阖,可鼓长生师从上九流中的棋仙董习,中年汉子驾驭盲十九道与之对抗一百多手已经算是棋力绵延不绝,如今已经难以为继。其实若非中听说最近有位喜好围棋的朝廷重臣来访汉中城,中年汉子又怎会摆局设擂,本意想赚点名头,却没想到遇到一个如此棘手的少年。
看到对方目瞪口呆,已经领先二十余子的少年却拱了拱手,“侥幸赢了大叔,那这银子我可就拿走了。”盲棋的一个好处就是不论棋力强弱只要一方俯首称臣,另外一方也不会说出赢了对手多少手棋,这一点上少年师承棋仙自是不会故意揭露对方与自己的差别。
“行啊你,就这么三言两语都没动手就赚了十两银子。这下晚上能住家不错的客栈咯。”白盈冲与鼓长生勾肩搭背离开了哗然的人群,当然在场没有几个人知晓鼓长生棋力如何,就连对垒的那个中年汉子也只是觉得对方记忆力比自己好点罢了。
“咦,小小的西北偏远地区居然还有这等会下盲棋十九道的道士。要是让二哥知道一定会愿意拜师学艺。”早已混身围观群众之中的一个珠玉相貌的年轻人扇面掩嘴,让人看不到笑意,却只从眉眼就能瞧出精神。
“公……公子,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吧,要是回去晚了,韩大人一定非要了小人的命不可。”即使是唯唯诺诺的奴仆似乎穿戴也比寻常人家好得多。
“怕什么怕,有本公子给你撑腰,你还怕天塌下来不成?”
“公子慎言,天怎么会塌下来。”只是这个奴仆身量不像是男人,面容俏白,更不似寻常走卒。
“哼哼,总算这趟西北没有白来。”醉人桃花目,依依纤指染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