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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知棠回首瞥了一眼绿婉,漆黑的眼眸意味深长。本打算跟上去的绿婉停在原地,额首微点,二人算是互相交换了信息。
“呵,姑娘说笑了,杜某是诚心相邀,可不是携命相令吶。”杜秋齐见美人只身上船,顿时心花怒放,不过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做的。
“这位乃当朝丞相——杜家二少是也,在下王临杨,家父王景荣。敢问,姑娘芳名。”贴在一边的另一位公子哥王大少,故作潇洒地上前向女子介绍他们两人的身份,语气多少有些狂妄。
这杜秋齐与王临杨二人可谓一丘之貉,于长安城为虎作伥,调戏良家妇女,不知有多少黄家闺女遭此毒手。
“小女子——”,美人含首,恰似春水扶柳,柔情一抹,更添景色。女子朱唇待启,欲吐芬芳馥郁,此时却突生状况。
从湖中冒出数十条水蛇,通体光滑,分叉红杏,嘶嘶作响,其声令人毛孔悚然。画舫上的伶人一片尖叫,连以杜秋齐为首的公子哥儿也惊吓连连。
“啊啊啊——!!!蛇啊,好多蛇啊!救命啊!!”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惊恐声,画舫里的人冲了出来,四处逃窜,无奈地儿小,无处可逃的众人相互推搡,被挤到边缘处的杜秋齐与冯知棠二人脚下一滑,纷纷落入水中。
“咚——”
“咚——”
“少爷——!”
“杜兄——!!”
“姑娘——!!!”
见有人落水,船上的人惊慌失措,谁叫落水的那人是个祖宗呢。若是叫他淹死于落霞湖,恐怕这一干人都要以死谢罪了。至于另外一个无辜人士,他们都还没瞧分明呢,除了那位祖宗,此时那人的安危在他们的心中已无关紧要,就连王大公子都无心眷顾美人了。
赶到船头的绿婉面上焦急万分,同时也相当纠结。至于纠结什么,稍后自有分晓。
这边绿婉暗暗焦急,另一边也有人挂心。
“你的小野猫落水了。”谢桑子望了外面一眼,那边的画舫吵嚷一片。他对上上边的男子,含笑。
方才远远见杜家画舫与另一只画舫撞上时,那人叫船夫掌舵往回游,停在不远不近的地儿,作壁上观。
“恩。”燕子秋慢条斯理地品着碧螺春,举手间优雅自然。
“不救?”既然这般平静,倒是叫他侧目。按理说,那姑娘都落水了,指望那帮人是不可能了,此时来一招英雄救美不也挺好。
“勿急。”热气熏着深沉的眼瞳,浸润清冷的视线,一片水汪。
这话叫另两人纷纷抬眉,见他面上平静,不似说笑。二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眼底皆有诧异。果然是皇宫里的人,追姑娘的心思都与旁人不同。这会儿不救,那姑娘在水底约摸够呛呐。
湖上人影烁烁,在水中飘荡的三千青丝如同缠绕的水藻交叉,眼波迷蒙,肤色隔纱般白皙,于水下浮沉,似若一条美人鱼。
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渐渐发散。
“咚,”一声重物落水,错落的阳光投射在水下,从飘逸的发丝间,依稀探见一支人影远远靠近,背着光线,迷迷蒙蒙。
一男子从湖中探出头,发丝滴着水珠,容颜冷清。一个飞身,将浑身湿透的女子抱进船里,随后头也不回地走掉,大步流星。
绿婉见人匆忙离去,也没来得及言谢了,趴在席前,望着女子惨白的面孔,忧心忡忡地低唤:“姑娘?姑娘?”莫不是假戏真做了吧!
“恩?”雪白长袍男子一走开,冯知棠便睁开了双眼,眸中一片清明,丝毫不见迷离之意。
“哎呦,您是清醒的呐!姑娘,不是绿婉说您,对付那人渣至于拼命么,要不是您硬叫婉儿勿插手,婉儿早跳进湖里救您了。话说回来,姑娘不是会水性么,怎的还是叫旁人救上来的?婉儿都没有向那位公子言谢呐,救人不留名,难得啊。”绿婉先是一阵埋怨,而后又叽里咕噜地念叨着。方才那阵势还真叫她担心,若是戏演过了把自己栽了那多亏啊。
“姑娘我有拼命吗?你不是知道我的水性向来好着么。”冯知棠好笑地望着抱怨的小丫头,莞尔一笑。
“那你还靠旁人下水救,人家公子可是心善的。”刚刚情况紧急,她尚未来得及打量人家,也不知道是何人伸手施救的。不过那人放下姑娘就走了,也没趁人之危,倒是个好的。
“呵,心善也不会等上这么久才下水,搁在一般人,恐怕早就撑不到‘好心人’救命了。”冯知棠挑眉一扫,心里明儿清。她可是等了好久呢,若不是甚通龟气,只怕就要永远留在这湖底了。那个人真是好性子,够忍耐。不过,她可不是吃素的。
“姑娘的意思是?”绿婉狐疑道。难道那位公子是在试探她们么。
“老狐狸。”冯知棠低低自语。之前无意瞥见的面孔已经让她生疑,那个男人是谁,杜萧人怎么和他在一块,莫非是江南的那位?这一连串的疑问在听过绿婉上报的消息后,心中便有了猜想。那个桃花林深处,中了碧血红的黑衣人应该就是本应在江南的七皇子。燕子秋既然已回长安,为何不让旁人知晓,他私下在长安要做什么,如此隐蔽。因怀疑对方的身份,她才突起一计。方才那一眼他肯定也瞥见她了,不然游远的船也不会返回。
“算了,没钓到大鱼,钓了小虾米也不错。”她可没忘记救她的那人身上传来的药草香味,估计正是此人帮他延续几年的性命罢。
“杜秋齐已经被下人救起来了,这会儿正送上岸瞧郎中呢。经此一事,他与那帮爪牙估计要消停一段时日了。”看那家伙的狼狈样,真是大快人心。
冯知棠却不这么认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像他这样的官家子弟,横行霸道惯了,让他吃次瘪也于计无事。她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说道:“既然看戏的人都走了,这湖水也喝了,咱们回吧。”
“嗯。等会儿下船,婉儿先去买件衣裳,这身湿衣穿着会着凉的。”绿婉点了点头,上前随手整理她凌乱的发式,从袖里抽出丝帕细细擦拭女子浸湿的额角,瞄一眼湿滴滴的衣裳,不禁眉头一皱。
“人家姑娘走了,你也没露个面,这第一印象要留到何时呐。”冯知棠的画舫已靠岸,停在湖心的船只剩一只。谢桑子瞄了一眼岸边独自匆匆离去的绿衣丫头,略有兴致地望向喝茶的男子。
“若是与‘七皇子’的第一眼,不差这一时。”燕子秋自顾自饮,全然不理会二人的打趣。
“哦?原来子秋已经与猎物打过照面了。如何?”什么时候与那女子碰上面了,他们竟然都不知晓,恩,看来要找燕一问一问了,过程应该很有趣。
“是个机灵的。”燕子秋懒懒地抬起眉睫,不淡不平地说着。
“那敢情好,够你斗趣一年了。”杜萧人笑着说道。总算有只大白兔替他们挡一挡这人的恶趣味了。如此一来,他可以跟他家小花好好维系感情,不用担心被人闲来无事给搅黄了。
“可能。”眼底光华流转,压不住的兴致点点泄露。这熟悉的光芒叫杜萧人背后发凉,天知道,每次这人露出这种眼光,都叫他闭关好几日吶。上个月,他正在江南的红楼里翻云倒海呢,就被一个突然破门而入的人给搅了春梦,抬头一看,竟然是长安的花魁罗红,两眼泪花飞蒙,娇弱的面上尽是伤心指责,床上的女人更是愤怒地盯着他,那眼神,简直叫人水火两重天啊,害得他落荒而逃,躲在府里三日不敢出门。事后一打探,才知道是这人搞的鬼,哎,他怎么就认识了这厮了,天天给人跑腿不说,无聊时还要供人打发时间,命苦啊。
“哟,这么给面子?方才你可差点弄回一只死猫呐。”杜萧人压下翻腾的可歌可泣的往事,打算将那女人彻底地拉进来了,多一个人分散某人的恶趣味也是好的呀。
“你以为小猫儿不会游水?”燕子秋斜斜地吊了一眼心虚的某人,暗暗诉说对方的愚蠢。
果然,呜呜,杜萧人欲哭无泪,这厮果然不会放过他的,哎,不就是当年抢过他一次鸡腿么,至于记恨到现在,小心眼的家伙是不会有好下场的,祝他在调戏那女人的路上,有去无回。杜三公子愤懑不平。
“谢某在水底带她上来时,不小心搭了她的手脉,可不像个溺水的小猫。”谢桑子嘴角含笑,温温而道。竟然能在水下憋上那么久,倒是小看她了。
“啊!原来是在试探我们!之前子秋望着帘外时,就是发现了她呀。”杜萧人惊叹,那女人挺精明的啊,唔,如此甚好,甚好。某人一边感叹,一边意味不明地望向帘外。
一只羽鸟自天际冲下,长嘴尖头,窜入湖中,迅速叼起一鱼,未料此鱼强劲活跃,在半空中硬是从飞鸟口中逃开,一个打挺,直直落回水中,远远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