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岚鹿如此说罢,未等顾髅开口询问她便再度摇头道:“当然这仅是我的猜测,我没有依据。齐怜乔去世前,爷爷曾说若她不能痊愈就与她共葬在自己的墓中。那地方也在崃州城,不过据说在西城郊的尽头了,方向也同这里完全不对。”
顾髅听了若有所思:“所以,齐怜乔最后被葬入那墓中了?”
“可以这么说,如果奶奶没有动过手脚的话,”蓝岚鹿别有深意地把他望着,缓缓道,“当时爷爷半疯,齐怜乔后事全由奶奶主持。恰巧我爹那年上京考功名,也不在场。参与过这件事的下人之后全数被辞退,想找人问询情况也无从下手。我不懂奶奶这么做的意义,也没有十成确信能告诉你齐怜乔就在爷爷的墓里。但我必须要再说一件事,那就是爷爷咽气前轻声说了一句话,只有我和我爹听见了。”
顾髅问:“什么?”
蓝岚鹿凝重道:“他说,将他葬在泉眼旁。”
“于是?”顾髅嘴角扬起,反问她,“你认为齐怜乔真正被埋葬的地方是泉眼?”
蓝岚鹿严肃地点了点头,顾髅脸上满是恍然的表情,似乎将泉眼与未知墓联系在一起后顿时觉得蓝家人又找墓又找泉眼的举动可以解释了。闻之之没有说话,把墙上那些画静静看了一会,才开口问道:“我很好奇……这些陪葬品真的就是陪葬品吗?”
蓝岚鹿倏地瞪大眼睛:“不然呢?”
闻之之见她如此惊讶,忙摆手道:“我也是瞎问,只是觉得这些首饰器具上也没明写着明器两个字,凭朝云暮穹就确定是从墓里带出来的了?有没可能他只是将它们藏在何处,被那只鸟无意发现了去,山中有墓的说法便是站不住脚了。”
蓝岚鹿的瞳孔里一瞬摇曳,却又立刻表情坚定道:“记忆中爷爷的的确确告诉我这些就是要用来做陪葬品的。我清楚记得他提到过两个字,祭奠。况且他那么爱齐怜乔,甚至差些就要随她而去。晚年爷爷经常在我面前说到齐怜乔的名字,说他们当年的相遇相知。”
“不提越梦泉?”顾髅奇道。
蓝岚鹿无奈笑笑:“我很少听他提及奶奶,可能也就有过一两次,说到一半便沉默不语跳开话题。我若要追着问他甚至会生气,时间一长我也不在他面前说奶奶了。”
顾髅呵笑道:“差异还真得大。”
“可是你爷爷置办这些首饰器具的时候齐怜乔已经去世好久了,他为什么当时不做呢?”
问话的还是闻之之,蓝岚鹿一时之间也没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在她的眼中,闻之之并不是非常显眼的。若不是那异于常人的灰白头发让她看起来白皙又虚弱,或许自己很容易将她忘在一边。
闻之之着实不是喜欢说话的人,当然也可能是她在故意隐藏自己的气息。蓝岚鹿想问她的头发为何是这个颜色,想问她与顾髅到底是什么关系。不过现在她并不打算问,只是淡淡地看了闻之之一眼道:“我说过那时候爷爷半疯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才会在晚年定做这些。其实齐怜乔进门后,家里的状况一日不如一日。不瞒你们,这整个大家族都是我奶奶撑起来的,那时为寻找泉眼爷爷近乎倾覆所有。现在蓝家温泉能声名远扬,都是奶奶的功劳。”
蓝岚鹿的话里意思挺简单,很明显她应该十分喜欢敬爱越梦泉,对齐怜乔的诉说虽然平和却并不友好。闻之之心想如无特殊,在这个世界死后与生前享有的待遇是一致的。她开始对越梦泉这个人产生一定的关注,许是内心滋生了对感情不公平分配的不甘与悲悯同情心,又许是这人连只言片语都拼凑不起,像是个完完全全无关紧要的存在。
闻之之明白与自己无关,可她偏偏就是怕无关紧要,潜意识里忍不住想要在自己的脑海中将她塑成人形。
顾髅还想说些什么,被闻之之截了话头:“越梦泉的墓在哪里?”
蓝岚鹿一耸肩道:“蓝家有祖坟,她是大夫人,不得宠也理应葬在其中。不过我母亲说奶奶的葬礼很隆重,与她所参加的其他不同的是,真的非常非常严肃。没人哭,甚至没什么人讲话,一有声响爷爷就会暴跳如雷,打闹的孩子也会被赶出去。那时候他似乎一下得罪了许多人,可没人知道为什么。”
顾髅原以为闻之之还会继续问下去,没想她忽然不再言语,四周一下安静下来,静谧得呼吸可闻。
这份宁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嘎吱一个声响打破了。
开门进来的是蓝家一个丫鬟,她探头探脑露出全身站定与他们施了施礼,轻声道:“二小姐,老爷让我来禀报一声,说是在书房想要见您。”
蓝岚鹿疑惑道:“不是说今天让我看着这两个人么,怎么又要见我?”
丫鬟摇着头,辫子在她脖间晃了晃:“奴婢不知道,他说您去了便晓得了。”
“好吧,”蓝岚鹿吐纳一口,又对顾髅招了招手,“我先去我爹那一趟,你们也别闲着,让她带你们去看看那只小文鸟,就在外面院子里挂着。”
顾髅撇嘴道:“小鸟有什么好看的?”闻之之猛得噎了一口。
蓝岚鹿不语冷笑,走出了这间屋子。
正如顾髅所说,小文鸟的确没什么可看的,近距离看它胖乎乎的身体也没能瞧出什么所以然来。顾髅瞄了几眼便不耐地嘟哝着“我为什么要听她的”转身就走,丫鬟见他脸色发青也不敢上前阻止任由他扬长而去。
闻之之抱歉地向她说了句对不住,欲回身离去。只是那一刹那,闻之之恍惚听见小文鸟在同她讲话。
“鹔鹴,鹔鹴。”
她心里一跳,以为自己幻听了去。可回头对上小文鸟的豆眼,发现它正定定瞧着自己。闻之之莫名其妙,心说难道这世界随便什么生物都是成了精的?神啊鬼啊好像随处可见似的。
如果小文鸟真的成了精,它又是为什么要衔那些东西出来,是为了告诉蓝家人什么吗?
她愣愣在原地等了一会,小文鸟又变回原来上蹿下跳的样子,那声“鹔鹴”也没有再听到了。闻之之想不明白,只得告诉自己真的听错。此时顾髅在不远处见她还驻足在原地不动,催促她到底走不走,闻之之无奈地摇头不再去想它。
蓝岚鹿被蓝老板叫去就是一整天,一直到临近傍晚她才匆匆出现,同他们随意说了几句又消失不见了。顾髅和闻之之都与蓝家人不熟悉,这么大一家子的人也不知为何不太愿和他们打照面,除了蓝夫人特意跑来招待他们,闻之之也不明白在这里除了发呆还能做什么。
蓝夫人是个端庄又精致的中年女人,比起蓝岚鹿的直接她待人相当婉转亲切,脸上总挂着浅笑好像无论什么事在她这里都能够好好商量,这叫闻之之心里有所安慰。这种母性的力量给她一种安全感,连顾髅的表情都有所缓和。有她的陪伴下,在蓝家宅子里他们也不至于格格不入到令人抓狂。
只是这里的气氛依旧奇怪得很,闻之之十分不自在。
天慢悠悠地黑了,太阳完全下山之后,大部分山丘陷入绝对黑暗中去。天地间只有两座大的还满山灯火明灭,把天空也映衬得璀璨无比。辰星铺满远方,无尽处可寻的悠扬与轻盈飘散的灵动在山与穹之间蔓延着,空灵寂静。
在这样无风无雨的夜晚里,闻之之泡在一个小小的一人温泉中,衣物在一旁被她叠成整齐的小方块,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放松又安心。心情终于是长久以来的恰如其分,正正好好。人在安逸中才能学会感谢,此刻她心里感恩的话像火山喷涌一般,眼角挂上泪珠,仰面倚着温泉侧壁。微风在她鼻尖沙沙而过,叫她想起了方才顾髅得知她获得来这里许可后的表情,不禁哈哈得笑了起来。
应该努力和顾髅成为朋友,她想。在他不高兴的表情之下,说不定是个挺有趣的人,不然为何顾髅的脸部表情可以一瞬内千变万化,最后找不到肌肉到底该怎么摆放只得再次挂上冷漠,装模作样来一句“随便你”。
“我猜他也很想泡温泉,但我就不让他去。”最后蓝岚鹿是这么说的。
顾髅到底想不想泡温泉闻之之倒不想猜,但她非常想让顾髅来享受一番。一直板着个脸,他会不会太累了些。自她离开红里村也的确有点日子了,他真的从未休息过,为了他的所求而奔波着。
一个名字突然攒了进来。
沈……纵筠?
很有可能就是顾髅要找的人,从蓝岚鹿的嘴里能猜测她似乎对他特别重要,不知道在这位沈姑娘的身上又会发生着什么样的故事呢?
又一阵风吹过,周围树林互相磨蹭着将叶子抖落下来,落满了整个天地。闻之之听到一个声音夹杂在里头,一瞬而逝。她着急地抬头去看,可视线所及之处什么都没有。
那声音越来越响,像是鸟类尖锐的鸣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闻之之伸手想去拿那衣服,但手刚出水就有道巽风疾驰而过,刹那吹灭了她头顶烛灯的火焰,其它的灯笼也是吱吱呀呀地晃,庆幸的是没有熄灭。闻之之一惊,还没来得及发声就被一股力道从头而下压到了水里。
“咕噜……”
她大吸一口气,眼耳口鼻灌满了泉水险些被呛死。这一切发生太快,让她一下回忆起先前被洪水冲刷的惨况,下意识地双手扑腾挣扎。幸好力道很快收回,闻之之重获自由拼了命往外探头,终于趴上了岸边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大口咳嗽起来。
“鹔鹴哟。”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闻之之心又一跳,猛得抬头,透过湿漉漉的额前发她看见陌生男子的眼睛在背光阴影里闪着暖黄色的光芒,正一瞬不瞬看着她。
“你刚才也太用力了,衣服都被打湿了,”陌生男子的嗓音还是那么清亮,他抗议着自己胸前被浸湿的水渍,“看来他给你的惩罚你记得很牢。”
闻之之愣了几秒,天灵盖倏地一亮,崩溃得地护住了胸前道:“不是,你到底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