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家属的证词,让煤矿方的谎言立马败露:矿上不仅有矿难,而且还是两条人命。警方非常重视,迅速通知了当地安监部门,对方很快就赶到矿上去调查。
家属同时作证,记者是在采完离开之际,被矿上一帮人拉走,而并非是记者主动找矿上勒索钱财,且矿方还连夜跟家属谈赔偿、送他们上火车,还要求家属再不能与记者有接触。
这个证词非常关键,之前林嫣、赵乾虽也对警方讲述了这一细节,但毕竟没有旁证,而矿方又坚称并无此事发生,双方算是各执一词。
但现在有了家属的的证明,这中间稍一推测就能看出煤矿方在撒谎:如果单纯是为了敲诈,他们俩没有必要和家属逗留一整天,还去找了已经辞职的安全员,如果只是要钱,直接去找矿方交涉就好了。再者,如果矿方没有问题,又为何要连夜派人将家属送离矿上,安排他们上了回老家的火车?
事实真相已经很清楚了。
林嫣被警察从问询室带出来时,一眼就看到等候在外面的韩正。如同在外边受了委屈的孩子,林嫣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韩正一个劲儿地安慰她。没一会儿,赵乾也被警方送了出来。一天一晚上的困饿劳顿和被冤枉的委屈,让他俩憔悴了不少。
警方依旧很客气地对韩正说,工作需要,让二位记者受苦了,“我们一定会全力调查处理此事,不会让违法之人逍遥法外。”
“有你们这个表态我们就放心了。”韩正和警察握手告别,“后期如果有需要我们配合的,随时联系。”
三人出了派出所,韩正找了县城一家最好的饭店为他们压惊。他把菜单递过来,“你们想点什么就点什么,不要考虑费用。”
燕报规矩,每个记者出差在外,每天有一定的差旅补助,所以他们必须在补助的范围内吃饭、住宿,否则超出部分报社不会报销。
韩正知道这一规定,所以特意提醒他们放开“手脚”点菜,“这顿饭我请你们。”
“你知道我们可是快两天没怎么吃饭啊,你不怕破产啊!”赵乾不忘和他开玩笑。
“只要你们能够平安出来,这点钱算什么!”韩正说。
那天吃完饭,他们俩把这篇两个版的矿难稿子写完传给了编辑,这才乘车返京。
稿子见报后,立马引发了该省份的高层领导震怒,亲自批文要求严惩煤矿主瞒报矿难、栽赃构陷的恶劣行径。
他们后来才从X县警方那边知道,此前该煤矿被好几个所谓的记者骗过钱,所以刚开始并不以为意,以为直接给钱就可以摆平。没想到赵乾和林嫣不为所动,坚持要报道此事,而煤矿的矿难以及瞒报等行为一旦被政府监管部门知道,是要停业整顿甚至关门的,煤矿会损失巨大。所以矿主不惜铤而走险,栽赃记者,欺骗公安。
煤矿相关负责人的处理结果,也很快由当地进行了通报:因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该煤矿就地关停,矿长和副矿长因涉嫌瞒报矿难、构陷他人、欺骗警方而被刑事拘留,未来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公正的审判。
回京后的赵乾和林嫣,几乎是受到了凯旋战士般的接待和无微不至的关心,韩正就不用说了,从徐凌风、蒋方中到整个部门,没有人不来慰问他们几句的。
唐晓羽见到林嫣,惊叫一声就扑了过来,眼圈都红了。“你知道吗,一听说你被警察抓了,我吓死了。”她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我这两天几乎寝食难安啊。你可得好好补偿我。”林嫣笑着答应了。
短暂的调整之后,她和赵乾就上班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事情还远未结束。
一个星期后,在一个中高层会议上,崔同突然发难,说赵乾采访这起矿难的目的不纯,“我听说遇难的矿工是赵乾的亲戚。报社有明文规定,和记者有利益关联的采访,当事记者是不能去的,必须由别人代去,为了就是防止记者利用自己的职业身份为亲朋好友牟取私利。”
他气势逼人的质问蒋方中和韩正是否知道这个事情。“赵乾去的这个是矿难采访,涉及到矿难赔偿,利益关联尤甚。他怎么去的这个采访,我很好奇。难道你们二位不知道报社规定?还是明知故犯?”
蒋方中和韩正对望了一眼,看来这个崔同是有备而来。赵乾和矿工家属是亲戚,他是如何知道的?还选择在这个中高层会议上公布,让领导们都对这个事情有所关注,到时候想说情恐怕都不行。
果然,崔同话音未落,社长高群就问道:“有这个事情?”其他领导们也向两人投过来探询的目光。
“确实是有。赵乾也说了他的顾虑,但当时事发突然,其他人都没法去,只能派赵乾去了。而且我们也不是只派了他一个人,还有另一个记者林嫣跟着一起。”蒋方中异常镇定地说,“他和这个矿工家属是远得不能再远的远房亲戚。之所以明知他和矿工家属有亲戚关系还派他去,第一是因为我和韩正相信赵乾,赵乾是一名工作近三年的老记者,业务素养和职业道德素养都非常过硬,我们相信他绝对不会作出不符合报社规定的事情。第二,如果赵乾真的有为矿工家属谋私利的行为,跟他一起去的林嫣肯定会知道,也肯定会跟我们汇报。”
崔同并不肯善罢甘休:“赵乾会不会为矿工家属谋私利是一回事,你们明知报社规定却不遵守是另外一回事。社会新闻部30多号人,我就不信除了赵乾就派不出别人?”
韩正脸色都变了,刚想解释,一旁的蒋方中以目光制止了他。社会新闻部在周五晚上全员去后海游玩喝酒,当时只跟徐凌风说了声,他很痛快的就批准了。但现在在这个会上把这个事情说出来,社会新闻部倒是没什么,就怕给徐凌风惹上麻烦就不合适了。
尤其是徐凌风今天正好去参加政府部门的一个指令会议,没能来开会。徐凌风在的话,说出聚餐的事还好,他不在说出这个,不是把责任都推给徐凌风了吗?
见他俩不说话,崔同更是咄咄逼人:“按报社规定,像赵乾这种行为是要开除的。”
“什么?”韩正一怒而起:“他并没有利用职务之便牟取私利的行为,何来开除之说?”
崔同阴沉地笑了一声,并不理会韩正,却道:“今天各位中心的老总,还有各部门的主任副主任都在这里,很多人都是从报社刚刚创刊就在的,你们应该都知道当时报社为什么制定这样一条规定,这条规定如果不遵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韩正、蒋方中,你们也算是报社里的老人了,又主管社会新闻部这么多年,你们更该清楚的知道这个规定。”
他转向高社长:“高总,您想想,这次赵乾和林嫣被警方以敲诈勒索为名拘留,所幸是没事,如果,万一,被警方知道赵乾和矿工家属的亲戚关系,即使只是远亲,赵乾和林嫣能这么顺利脱身吗?一旦他俩不能顺利出来,报社绝对会被牵扯进去。而且,对于报社规定明知故犯,如果不从重处理,以后还怎么让其他人遵守?”
崔同所说的这个规定,其制定的初衷,报社稍微老一点的人都知道。据说燕报初创立时,并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在日常的采访、管理中都相对随意。
直到有一名记者,因为自家姐姐在买房后开发商迟迟不交房,他帮着姐姐和一帮买房人去找开发商讨说法。在谈判过程中,他情绪激动,掏出了自己的记者证,对开发商那边的负责人说了几句狠话,说如果不交房就需要给赔偿,不然就把这个事情曝光。他要的赔偿比较高,15万。
在他的吆喝下,其他的买房人也都跟着嚷嚷要求每户给15万延迟交房的赔偿。开发商这边的负责人把情况上报后,开发商的老总大怒,一气之下告到了燕报的主管部门,说这名记者恐吓企业,煽动闹事,同时索要巨额费用。对方还找了相应的关系向燕报施加压力。
当天的现场被办公室的监控录了下来,开发商所说的确实属实。报社难以为这名记者开脱,再加上上头有压力压下来,这名记者当时就被刑拘。
其实这名记者姐姐的遭遇是有新闻性的,由其他记者或同行以更公立的态度来报道会更好,而不是由他本人以记者的身份去亲自参与谈判。后来报社总结这件事情的教训,就制定了上述规定,明确和记者有利益关联的采访,当事记者不能去采访,有违反者一概开除。
韩正和蒋方中不是不清楚这个规定。但这件事已经过去小十年了。尽管韩正和蒋方中在刚来报社的头两年,曾听到领导们提起过这个教训,但最近几年已经较少提及。
但再没人提起,规定也毕竟是规定。尤其是身负舆论监督重任的社会新闻部,更应该遵守这个规定。
只怪那天的喝酒聚餐,大家都太忘形。其实如果采访顺利、没出什么岔子,什么事都不会有,但林嫣和赵乾一被栽赃、警方一介入,就被崔同这样的人拿出来说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