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空相觑,玉笛凭谁出,潇潇暮雨洒夜幕,是谁的泪呢?
看着黑夜里挥剑的人影,夏锦仿佛觉得,这时光,这世间,都凝固了,而她自己也凝进了他的血液里,对着他的身影盈盈一笑,莫逆于心。惨白的脸上,生出了一种死生契阔般的满足,血液澎湃,拍打着脉搏,藐视一切的神情,衬的她像这世间唯一的女王。
玉笛缓缓置于苍白唇边。城墙上,城墙外,天地只影,我与你。
水浞蓝跃上墙头,站于夏锦身旁,“你可知后果?”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让他死。”语调平缓,和平常无异。眼睛紧紧锁着远处的人影,不曾有一刻离开。
徐天柏惨笑一声,“终究还是被你发现了。”
夏锦已经无心去追问究竟,不知何时,红霜与苏辰月也来到城墙上,红霜眼里满是惊惧,直想跃下城墙去帮衬夏映川,却被水浞蓝拦住,“他们人太多,你下去会死的。”
“死也要下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公子送命。”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听得出真心实意。
“红霜……”夏锦唤她,红霜抬起泪眼莹莹的眼,“小锦锦……公子他……”
“不要担心,我说过,不会让你们有事的。”她微携笑意,温婉柔秀。
“真的吗?那……那你还不赶快救公子。”红霜眼里迸出希冀。
水浞蓝叹息,“红霜……”欲开口,眼见夏锦朝着他摇头,只好默然转头。而后纵身跳下墙头,银发飘逸,向着夏映川的方向掠去。他尊重她的选择,如果夏锦出手,使出《万兽朝归》,那么今晚这场战役结局一定是赢,可是……对于他们本人来说,是惨败。
红霜见状,随着银发男子而去,红色衣裳,在黑夜里妖媚无双。袖中发出的红线,美的无与伦比。
“锦棉,你要做什么?”徐天柏一步走到她面前,眼里带着莫名恐惧,他总觉得今晚的锦棉,冷静的异常。“你不要做傻事,你给我死了这条心。”
夏锦却对着他笑,伸出手,轻拥住他,还是同以前一样的松柏味,令人醒神,柔声说:“天柏哥哥,我定是要救他的。”
徐天柏沦陷在她给的温柔里,“锦棉……”
“你不要说话,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做出这样的事,我不会怪你。”不是不怪,而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早知道结局是这样,我何必活得那么辛苦,蹉跎了那么多时间,耽误了那么多幸福。”右手绕过他的脖颈,将他抱入怀里,他熟睡的容颜,一样的硬朗,手指抚过他的棱角,看最后一眼。
起身,对苏辰月道:“哥哥,他就拜托你了。还有,我不怪你。”
要不是这一声“哥哥”,他都忘了,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一个亲人,唯一的一个亲人。眼前这个女子,从何时起,他竟忘了她是他唯一的妹妹。他真是该死。他对她遥遥一笑,毫无芥蒂。
一种近似天籁的笛音,从她唇畔清灵溢出,白雪阳春,倾引进灵魂深处,月光落水无声,四周静出一方广阔的天地,在寂静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低旋的鸟,嚎叫的兽,密密麻麻的飞虫,从城内千家万户中狂奔而来的猫犬,受着笛音的牵引,对着黑衣人啃噬。
绿野都外,遥远的箜月楼似乎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盖过一切兽吼鸟鸣、凄绝惨叫。
夏映川看见,远处的城墙上,那淡红微白的身影,执一只玉笛,在对他温柔浅笑。可是,心,却觉得这笑容,将会成为他一辈子的遗憾。四面八方奔跑而来的野兽,他知道是受她的笛音牵引,他害怕这罢绝天下的笛音,会同《暮颜鬼泣》一样,使她受损。
他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结尾。
黑云翻涌,断雨坠陨,百兽嘶鸣,万虫爬蠕,人声绝寰,鲜血焚空,断肢残体,头颅飞溅,刀光剑影,都映成背景。
那个目空一切的女子,只身站在高墙之上,单薄如纸,雨水顺着面颊流下,嘴角的血水顺着雨,一道道滑过脖颈、锁骨,探进衣裳内。一缕缕黑发贴着身躯,本来微红淡薄的衣裳,此刻却已红透,鬼艳旖旎,连着她脚下的雨水也泛着红光。而她的脸上,是温婉的笑靥,轻轻浅浅,如昙花初现,披着晶晶莹露,开在柔软月色里。与缕缕墨发交缠的艳红身体,与阑苍鬼蜮般狰狞恐怖的夜,相合相融,像极了地狱幽火焚烧炼淬而出的妖精。
那样鬼艳的女子,落入夏映川的眼底,只觉得的这苍茫人世,何苦来遭。他恨不能杀光所有,恨不能踏平天下,让这世间,只余他们二人。青夭剑划出雷霆之势,飞沙走石,雨滴飞乱,顺着面颊滑进嘴里的雨水,苦咸,连老天都哭了吗。青夭啊青夭,你竟如此无用,砍得尽天下人,也救不了你唯一挚爱的女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你面前血流成河。你存在的唯一意义,也随着那艳红的鲜血,渗进雨水,毫无痕迹。青夭,明天,如果还有明天,我便是你最后要杀的人。
红霜大恸,“小锦锦……夏锦!我求求你别吹了,你别吹了……你不要吹了……”最后的声音淹没在嘶哑里。
一夜苦战。随着最后一袅余音飘散,夏锦细狭的视线里,看见那个黑纱绕身的男子,朝着城墙掠来,血迹斑斑,黑发散乱,却还是那么好看。她不忍去看他的神情,更不舍的不去看最后一眼,努力抬起眼皮,那一脸的死灰另她在最后一刻,痛彻心扉、刻骨铭心。
血色人影缓缓倒下,倒在墙头之上……
万籁俱寂,死气蒸腾。
是谁撕心裂肺长嘶一声“不!”?
是谁的凄绝哀哭苍凉了天地?
天哭干了泪,半边天际通红滚来,映照着满地尸身断肢,鬼气森森。
他抱着她,坐于墙头之上,她留给他最后的一句话是,“夏映川……你永生永世都不要忘了我……”
他的声音里再没了清凉,颤抖着喉咙,只道出“不会忘……”三个字。连那一句默然于心的“我爱你”都没来得及说。
那一袭白衣立于城墙之上,城外碎尸满地,刚刚抵达的万千铁马战士整装待发。骑在高头大马上领头的将士,高声问道:“国公,接下来如何?”
徐天柏无意识地低喃:“如何?还能如何?”
他醒来,便看见一身血红的锦棉躺在夏映川怀里,他连走上前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结局是他亲手造成,只一心想着,这个世界上要是没了夏映川,那苏锦棉就非他莫属,就算是囚,也要把她囚在身边。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感情,不是没了他,便是我。不是囚,就能囚的住。
地道出口是他透露给韩若的,被韩若和他的部下围住,管你夏映川武功再高,也逃不出来。他只等昨夜一过,夏映川身死,今早他的军队便会赶来支援,里应外合,韩若必败,一箭双雕。他离开花容时亲口吩咐过,若他一月未归,便叫人前来绿野都打探,一月又五天,他的人早就知道了绿野都的情况,根本不必冒险出城送信。只不过这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还有那么一支曲,叫做《万兽朝归》。
他赢了天下,却失去了她。他实现了所有大厦人的梦,却丢了自己。大概从七岁那年,他与她的结局就已经写好,只是他不信,他执拗的以为凭自己的力量可以扭转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