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想有什么用?映川已经不在意你了,只要他不在意你,我想捏死你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锦棉盯着舞零,脑袋里嗡嗡作响,“映川已经不在意你了”,“映川再不会因你而分心”,“平定天下指日可待”。这些天发生的事依次闪过,锦棉猛地意识到什么,坐直身子,眼眸深幽,放着狼一般的光芒。舞零见她这样,不免有些奇怪,“被我说中了,心里不好受?”
锦棉轻笑出声,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慢慢滑坐回去,“你说的是,这样看来,我还是嫁给叶深来的安全,至少,你我一家不是?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作为师母的你也不会好过不是?”
“你倒是会为自己考虑,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过,我就喜欢你的水性杨花。”说完,迈着悠闲的步伐出了房间。
锦棉靠坐在床上,脑袋飞速运转着,想起事情来有些疼,昏昏沉沉。以前,她总以为那幕后之人要对付的人是她,现在,通过乐正舞零的一番话才明白过来,那些人真正的目标是夏映川,在东莱之外杀了自己,会让夏映川误以为她死于敌手,换来的便会是夏映川对大厦的血色报复。到了东莱,她就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去了,于是便有了她与叶深之间的那一幕,再将她嫁给他的爱徒,为的就是断了夏映川对自己的念想,如此,再不会有逐鹿陵那一幕事的发生,那么,就像舞零说的那样,平定天下指日可待。
平定天下呵……
自从锦棉落水后被侍卫救起,病情缠绵,一直不得痊愈,御医们一个个束手无策,太后盛怒之下,革了他们的职,又换了一批新的御医为她调理,可越是调理她却病得越重,整个人半昏半醒,说着糊话,消瘦的不成人形。
这日,叶深得令进宫探望病重的锦棉,急匆匆进了卑榆居,看见床榻上脸色苍白、双唇干涩、身形消瘦、毫无生气的锦棉,站在珠帘外不敢再踏进一步。
锦棉悠悠转醒,见叶深站在珠帘外,轻轻动了动唇,叶深瞧见,赶忙走进去。
“楚锦,你怎么病得这样重?”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锦棉用双臂撑着身体,吃力的坐起,叶深欲上前扶她,手碰倒她的胳膊又反跳性的离开,愣愣地站在一旁,眼里尽是心疼和愧疚。
“别太担心,死不了。”她朝着叶深扯了扯嘴角,说的云淡风清。叶深看了,心里似是被一座大山压着,闷得难受,找不到宣泄口,最后连喘气都有些困难,他突然发疯似得朝她大吼一声,“楚锦,你别再逞强了!你看看你,都病成什么样子了!”
锦棉听后,整个人一愣,看着桌上的白玉盘出神,许久,才将目光移到叶深身上,定定道:“我要是不生病的话,就要立刻嫁给你。”
叶深心中那座大山轰然倒塌,七零八乱,散了一地,眼中尽是痛楚,没了一点昔日光彩,“楚锦,是我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从来没有谁对不起我,因为,我不会让别人有机会对不起我,真要有人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也会尽数报还。”
叶深看着她,无法言语,这个女人,用柔弱的外表包藏了一颗坚韧的心,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处境,都不会放弃自己,苟延残喘都是她换取生存的法码。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你,你是故意让自己病的?”
锦棉点了点头,叶深自嘲一笑,“呵,我早该想到,你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放任自己一病不起,除非是自己让自己病了。可,你病的这样重,万一好不了……”
“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他们俱是沉默,过了一会儿,锦棉问:“你可听到些,关于徐天柏的消息么?”
叶深奇道:“自从他回了大厦,再没有他的消息,你怎么会突然问起他来?”
“嗯,感觉他离开好久了。”自从徐天柏离开桥易仙城,一月有余,他知不知道,她在等他?锦棉相信,只要他看到自己成亲的信,就一定会挥兵而来,到时……
锦棉嘴角漾出淡淡笑意,未及眉梢,她没想到,夏映川和徐天柏之间最终走上的路,由她亲手促成,她笑自己,笑自己什么,她也不知,只是觉得自己分外可笑。
临走时,叶深犹豫许久,还是问了出来,“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师父么?”
锦棉搭在床沿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抖动了几下,她将手收进被子里,“没有,我没有话要与他说。”该说的话她都已经说过了。
锦棉病着,又过了五日,乐正舞珺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王上颁出旨意,责令锦棉公主明日与叶深公子完婚。
夜里,锦棉坐在院内,裹着厚重的大衣,清脆的笛音从唇齿间流出。身后寸步不离地立着两位宫婢。笛声落,夜风过,漆黑里开出一抹银色,两位丫鬟还来不及惊呼,便昏厥在地。水浞蓝一直在宫里,看护着锦棉。
“他们让我明日嫁过去,我是万万不能的。”轻轻的声音飘在风里,落入耳里若有似无。
“现在就走?”
“嗯。”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问:“走得了吗?”
“有些难度,四个宫门都守卫的十分森严。”
“这样啊。”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我已经拖了他们数十日,再有半月,天柏哥哥才会来,现下,他们急不可待地要将我嫁与叶深,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嫁给他的,今晚不走,到了明天,想走就更难了。”
“那就试一试吧。从西门走,出了西门过一条街巷,便是树林。”
锦棉站起身,因为坐得久了,起来时身形有些微晃,水浞蓝摇摇头,无奈道:“你不该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锦棉对着他轻笑,模糊在黑夜里,“做戏要做足才行。”
一直到了西门,果如水浞蓝所说,守卫十分森严,要是只有水浞蓝一人,想要出去不成问题,带上她速度会慢很多,很有可能惊动侍卫。锦棉伤病在身,那四米的高墙,以及高墙上持械的侍卫,她望而生畏。
锦棉望了眼西门持械以待的侍卫,“我用襄骥令牌走宫门,等我出去后,你再从高墙越出。”
水浞蓝点头。
锦棉整了整衣裳,低头快步走到西门,将令牌举到侍卫首领的面前,“特奉将军之令,出宫处理急事,速速开门。”
那首领大笑一声,“果如国相大人所料。”伴着他大手一挥,周围侍卫迅速将锦棉围住,锦棉皱眉,不再说话,心里清楚这群人之前已被交代过。
水浞蓝见状,冲上前,将锦棉抱住,足尖轻点,飞速朝宫墙跃去,银色衣裳在黑夜里张扬。
他们越出宫墙,侍卫如潮水般涌来,水浞蓝将锦棉护在身后,“看来,他们早就料想到我们会在今晚逃走。”
水浞蓝武功出神入化,几无敌手,想要冲出重围根本不是难事,只是他一直不愿杀人,打斗起来难免有些束手束脚,况且还要分心保护锦棉,拖的久了,闻讯而来的侍卫越来越多,他们二人陷入了苦战,锦棉的体力渐渐有些不支。她刚把竹笛横上唇边,一道墨绿人影鬼魅般出现在她眼前,长及地面的三千发丝纠缠着夜风,裹着欣长的身体飘飘摇摇,妖冶到极致的容颜令黑夜惊心,细长的眉眼因着笑微微上挑。
“锦棉公主的笛声向来厉害,你这一吹,不知又要引来多少飞禽走兽,惊了城里的百姓如何是好?依本相看,你还是回卑榆居的好,你若是乖乖回去了,本相就当今晚之事从未发生过。如何?”
锦棉冷了颜色,“和你回去了,岂不是要任你宰割?”
韩若先是愣了一会儿,而后轻笑出声,“真是个聪明的姑娘,这么快就把事情弄清楚了,只是可惜了。”
水浞蓝一把将锦棉拉过去,身上散发出从未有过的寒意,他直觉眼前这位墨绿衣裳的男子十分危险。
韩若将双手背在身后,微抬了下巴,咧开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迎着隐隐月色,唇红齿白,妖娆无双,“呵呵,看这样子,你是不打算和本相回去了?”
锦棉没说话,只是一脸倨傲地看着眼前之人。韩若见她如此,扬声道:“先北辰锦棉公主,****东莱,抗旨不遵,夜闯宫廷,威胁我东莱国本,杀无赦。”
瞬间,人群振奋,一哄而上,铁甲碰撞伴着脚步轰轰撕破寂静的夜,一道清冷的声音透过嘈杂声直击众人心肺,悬在半空里悠悠回荡,“她是东方家族嫡传后人,杀不得。”
锦棉就那样被定格在众人之间,心被带着无数刺片的刀划的血肉模糊,眼看着那位青衫白纱的男子拨开玄色装甲的侍卫,缓缓向她走来,出众的五官,清冷的容颜,目空一切的眼神。
韩若不以为然,“我们手中只有两块五行碎玉,有了东方后人也没多大用处。况且,凭我们现在的力量,根本不需要五行碎玉。”
夏映川与韩若并肩而立,眼神扫过锦棉,幽深冷冽,“剩下的三块五行碎玉在徐天柏手中,徐天柏对苏锦棉情根深种,有了她,想要那三块五行碎玉不是难事。有了五行碎玉便会少些杀戮,我们也少费些功夫。”
韩若摇头,“谁会用天下换美人,徐天柏一心想恢复华厦,怎会为了一个女人误了自己的大事?”
他只是抽出了青夭,凛凛青光伴着不算明亮的月色,却似乎是将夜都映亮了,韩若笑道:“这把剑跟着你久了,越来越锋利,隐约还有你的脾气。”
夏映川没答他,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为情所困的人,总会做出理智之外的事,明知是与自己要走的路背道而驰,却还是义无返顾,好像那个时候不遵循内心就会立即死掉。”
韩若不明所以,夏映川突然将青夭指向锦棉,“所以,徐天柏一定会为了她做出不理智的事,将五行碎玉双手奉上。”
锦棉只看得见青夭泛出冰冷的绿光,心里紧绷的弦悉数断裂,根根扎进本就血肉模糊的心里,没有痛觉,只是发麻,神智不明地看着眼前这个用剑指着自己的男子,眼睛如那天一般干涩的发痛,耳朵里嗡嗡作响,分辨不出他们在说些什么,看着他们一张一合的嘴唇,茫茫然的空洞在心底混开。
韩若殷红的嘴唇再度开合,“万一……”
“没有万一,再过不久,这天下就只有东莱。”夏映川用力将剑插回剑鞘,发出清脆的声响,利落转身,对着侍卫道:“将他们二人收监,”顿了顿,微侧脸,“水浞蓝,你若反抗一分,苏锦棉便痛苦一分。”
锦棉被耳朵里传来的微微刺痛惊醒,眼里映出他转身时的样子,躲开旁边迎上来的侍卫,“别碰,本宫自己会走!”词厉言疾,倒生生喝住了侍卫。
没走出两步,她停住脚步,回身看向韩若,远处稀稀落落的星子,在漆黑夜空拉开的帷幕中闪烁,似乎闪耀在他的头顶上,“韩若,只要我苏锦棉一息尚存,就一定会好好活着,他日,会将今日所受加倍还你。”
她眼光清澈,声音平和,若不是话语的内容,单单是她的神情和音调,旁人根本不知她是在和别人说着狠话,那样清澈飘渺的眼神和毫无波澜的声音,只有历经世事的女子,才懂得掩藏住眼底的欲望,将最柔和安详的一面释放出来,让人觉得,你如何做都不过尔尔,不伤我分毫。
那星辰下的男子只是轻轻一笑,“静候佳音,希望你能够活到那一天。”从始至终,他都没打算放过苏锦棉,女子可以生得美,但如果聪明冷静、淡漠心狠、懂得生存,身上还流着东方家族的血液,这样的女子,留下来,就是个祸害。所以,当他坐享江山时,她便会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