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峙着,互不肯让。天色已全黑,场中之人睁大眼,怒目平视,莫不敢失了自家势头。
“裴仁卿,你我今日非要这般耗个子丑寅卯?”广戒性子还是冲动些,耐不住道。
裴仁卿也不想自家人闹得脸红,想一想,生出个念头,嘴角扬起,笑道:“广和尚,咱俩虽不同番号,各奉命于自家鬼王膝下,却终究还是一家,又隔的近些,素有交情,因这个结下梁子,可不值当。”
看他通情达理,言语示好,广戒也顺坡下驴,道:“哪个说不是嘛,咱俩之间,真没这必要嘛,这还是和尚我的地头,你可见我带多人马来?伤了交情,真个不值当。”虽说的客气,但话中还是警告。
“嗤”裴仁卿当即挽道剑花,收剑回鞘,又复方才站姿,道:“这样,兄弟我送你桩功劳,你便遂了我的愿。”说着朝广戒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广戒不疑有他,自家地头,想他也不敢真个动手。走过去,裴仁卿嘴凑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其他人都不知他俩在作何商量。
哪知广戒听后,捏着下巴,皱眉略一盘算,“啪”拳掌相击,定了主意。顿时一展疑容,眉开眼笑,点头道:“好,裴老弟还是想着哥哥的,值当”
裴仁卿也是长吁口气,总算留下了宝贝,怕这秃驴又改主意,忙侧首朝魏尘吩咐道:“贤侄,还不快谢过大师手下留情。”
魏尘会意,也是抱拳躬身,谦卑道:“谢大师。”广戒也不看他,随意挥挥手,突又一想,还是转过身来,朝魏尘和善道:“小哥你这身手确实不错,天赋绝佳,日后入得鬼门关,一番磨砺,成就定在我与你裴师叔之上。今日和尚我只是爱才心切,才对你出手相夺,可莫要记恨和尚我哟。”
鬼门关?这又是个什么地方?魏尘不解,听他话有求和之意,忙又作揖道:“大师这是说的哪里话,在下日后若能腾达,也都是拜诸位所赐,感激都不及,怎敢记恨?”
裴仁卿与广戒皆是一副满意神色。裴仁卿吩咐道:“好了,莫再耽搁,尘儿你便先带你姐夫回去吧,我与大师还有事要办。”亲热劲上来,又改口唤尘儿了。
“是,师叔”魏尘也是身段摆得够,深着一揖,望了望怒目瞪视自己的吴悠容,狠一甩头,扶过周泰然,便上了马车,“砭”马鞭抽得狠辣,车疾冲而去。
“魏尘,你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伪君子,孬货,你良心都被狗吃啦”柳月宁朝着马车隐去的方向破口大骂,她本已对魏尘改观,以为他定会豁出命来护主,哪晓得自己还是昏了头,竟没看死了这挨千刀的走狗。
“嘿嘿,别废口舌了,养足力气,晚上好生伺候老子才是。”广戒淫笑道。
柳月宁横过眼来,不怒反笑,阴恻恻道:“臭和尚,可听过共生蛊?小娘便是脱光了,躺上床,你敢来么?”
“嗬”广戒脸刷的白了,惊到失声,瞪着眼珠揪问道:“你身上种有共生蛊?莫哄老子,这可是昔日五毒教圣女法门,绝无仅有”
“哼,圣女谈不上,当今五仙族族长便是我的养父,小娘体内从小便种得青蛊,我若不惜代价,你更别想好活。”柳月宁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广戒半信半疑,鼻孔喘着粗气,懊恼地来回踱步。裴仁卿知他淫邪冲脑,难以自制,忙劝慰道:“广和尚,天下何处无芳草,可莫失足陷在这朵邪花下啊”
“真他娘的晦气。”广戒狠狠吐口浓痰,骂骂咧咧,喊声:“带走”说完,背着手,丧气地走了。裴仁卿无奈笑笑,跟了上去。
巨石阵中的沈道恒目睹全程,不知如何是好,这魏兄弟怎地这般轻易就走了,莫非自己真看错人了?他就是个凉薄冷血之人,这两日信誓旦旦为的只是稳住吴家母女,不想横生枝节?那他又为何私下与我交待那许多?再看柳月宁也是被掳去了,心中竟涌起担忧,自己这是怎么了?
不过,刘大人的案子倒是明了,自己果真错怪柳月宁了,心中很是忏愧。自己要不要追上去,出手相救?转念又想,对方是无常杀手,自己算哪根葱?魏尘那般好武艺都敌不过他们。
头疼欲裂,踌躇两难之际,见那群人走得远了,心中一急,想:且不管这蹊跷,先跟上去,留下踪迹,也算尽了我承诺的,到时再说。
想完,拎着寒铁棍,朝那群人离去的方向,追踪而去。
城南官道上,马车疾行,风驰电掣般,行得四里多地,魏尘终见到伫立官道旁的卫水驿,夜已深,驿站看着黑咕隆咚,里头的人恐都睡下了。
魏尘驱使马车停在驿站前,翻身下车,周泰然不解,随口问道:“尘弟,怎地停下了,这里驿站可不接待平民。”
“扑”魏尘突地跪倒在地,朝周泰然干脆地叩三个响头。周泰然愕然道:“尘弟,你这是作甚?”
魏尘跪着抬首,额头已有些肿,叩的不轻。挺身抱拳道:“姐夫,这三个头,一是谢你这七年照拂之义,二是谢你传功授武之恩,三是求你善待我姐宝如。”
周泰然更是不解,这话听着像是诀别,急问道:“尘弟,你我至亲兄弟,何必如此,你姐夫我这些年几时盼过你报答?宝如是我妻子,我自是惜若明珠,又哪须你求?”话说道后面,已是有些哽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魏尘这会儿眼角已是热泪直流,颤声道:“谢姐夫,今日我救你出来,还了恩债,却失了信义。心关实在难过,我心意已决,誓要追回客主,便在此向你辞行,求姐夫成全。”说完,又是重重一叩首。
周泰然这才听明白,心中也有预料,相处七年,他自是知晓魏尘甚深,虽懦不担事,向不敢言,性子却是刚烈的很。如今替自己担了道义,他也是心甘情愿,却怎也不会就此作罢的。方才与那裴仁卿等人虚以委蛇,正是想着带自己脱离险境,而后再折回拼命。
重重叹了口气,周泰然脸色沧桑,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这一刻,兄弟二人,便将陌路。自己为了接回妻小,只得倚靠无常助力,而尘弟此去,定是生死难料,凶多吉少。
“你就不能为了你姐姐和楚儿,再考虑考虑?”周泰然哑然道,语中哀求尽显。
魏尘眼中烁烁,悲声道:“遇事随心,才不会有憾,我姐知我性子,定会支持我的。”
“唉,这却叫我回去如何跟她交代啊。”周泰然悲呼道。
“我心关难过,日后必然郁郁终生,她亦忧心。祸福自有天定,我姐会明白的。”魏尘一抹泪痕,泣声道。
周泰然知他决心已定,再难更改,却还是嗫嚅着想要劝导他。哪知魏尘却再不给机会,狠狠一叩首,凄然喊道:“姐夫,珍重!”说完,嗖地起身,解了马索,跨马而上,头也不回得朝来得方向疾驰而去。
周泰然捂着伤,踉跄地追着,口中急切呼喊他的名字,唤他回来。却只得无奈看着那道白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呼”周泰然跑的累了,一下跪倒在地,伏身贴着地面,双拳忍着碎石刺痛,拼命捶地。他恨自己的懦弱,却无能为力,一个江湖人,有了家小,便已身不由己。
呼啸声,风又起,带走一抹温情,跪倒在地的男人,风在心中肆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