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清清的校园里,无助的李桃找过无人的学院办公室,找过后勤保安处,甚至还问过许多校园里的学生,可是毫无线索。她又走遍了自己租住的小区,孙振翔打过工的地方,他们两人最常去的公园、餐厅和街道,甚至还去了自己刚刚辞职的公司,找过郭姐,可是这一行下来反而成了失落的凭吊与缅怀,就是找不见孙振翔任何的踪影。
孙振翔艰难地从售票口人海里挤了出来,看着手中乌鲁木齐开往北京的T70硬座车票,他心花怒发,然而,喜悦还未溢出言表,突如其来的一只大手就在他眼皮底下夺走了车票,孙振翔猛然抬头,发现竟是自己的父亲。孙父二话没说直接把车票给撕掉了。
孙振翔这次出奇的平静,他只是带着绝望赌气扔掉了行李,任凭父亲拽着自己离开了车站。
李桃离开上海前,婉妮将自己的手机借给了她,第二天,婉妮打来电话询问事情进展,奔波两天的李桃想象出了无数种孙振翔抛弃自己的原因,可无论是哪种,她都已认定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背叛。她不想再提及此事,毅然决定回上海。
一个多月后,孙振翔穿着移动的工作服接过了他的第一笔薪水。拿到钱和工资单后,他把工资单最后一列的加班费给偷偷撕掉了,然后从工资里拣出五十块钱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倔强的他怎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爱情和梦想?
乌鲁木齐的黑夜来得格外迟,于是每个煎熬的夜晚都要从午夜开始一直延绵到凌晨,他会无数遍地回忆与李桃在一起的时光,憧憬在人群里突然寻到她的情景;偶尔,还会幻想李桃回到北京找去了学校,在他宿舍里默默地等候,每每此时他便会拿起话筒拨通宿舍的电话号码。
夜色已阑珊,空无一人的宿舍再次回响起了刺耳的电话铃音,在空荡的宿舍楼里执着地呼唤着梦中的伊人。
忙碌了一天的李桃直到午夜才疲惫到家,当她打开衣柜更换睡衣的时候,装着九十朵干花的袋子从衣柜里滑落出来,李桃抱着它们坐在了床上。其实,她很明白,她对孙振翔的一切恶意猜测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知道他爱她,还爱着她,怎会不声不响地离开她?
时钟的指针指在11点20上。
李桃拿起床边的电话,拨出了一串以010开头的号码。
话筒里传来忙音,她怔住了——宿舍的电话被人动过了?李桃连忙挂断,重拨了回去,还是忙音。
11点21分。
话筒里的等待音变成了长时间无人接听后的忙音,孙振翔挂掉了电话。
李桃又挂断又重拨,这次传来了普通的等待音,她从床上跳了起来——这不是话筒没放好,不是电话坏掉了,而是刚才真的有人在打孙振翔的宿舍电话。那,这通电话到底是宿舍里有人往外打出的,还是别人打进的呢?如果宿舍里没人,又是谁打进的呢?李桃想,又不敢想。
话筒里嘟——嘟——嘟一直响着等待音,等得她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变成无人接听的“嘟嘟嘟”忙音后,她又机械地挂断再重拨。
时间已是11点23分了。
意犹未尽的孙振翔习惯性地按下了重拨键,话筒里却传来了忙音,他噌的一下也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继续重拨,等来的依然是忙音。
而李桃正举着话筒,安静地听着嘟——嘟——嘟的等待音……
两人似乎猜到了彼此,午夜便在急切地拨号又挂断里反复起来。那揪心的忙音催下了泪水,变成了他们独有的莫尔斯码。浓稠的思念穿过同一条电话线凝结在了一起,从未如此紧密;然而,电话线两端那思念的人却再也无法寻得、相见,咫尺又天涯。
宿舍的电话铃久久回响,直至黎明降临才安静下来。
斗转星移,黑夜变做白昼。宿舍的门突然被推开,走进了一群施工队,他们把桌椅床铺都搬了出去,又搬进瓷砖和涂料,开始施工了。他们凿开地面,刮开墙皮,当然也拆下了挂在墙上的电话,扯掉了裸露在墙外的电话线。
翌日,孙振翔早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下班到家就开始打电话,话筒里却传来号码是空号的提示音,孙振翔蒙了,疯了一样整整拨了一个晚上,一晚上的空号,他完全糊涂了,到底昨晚是一场梦境还是他一直就活在梦境里……
原来,迎接新生的宿舍改造工程恰恰在那天开始。其时,水泥地铺上了瓷砖,发黄的墙面粉刷一新,上下铺的破床也变成了带有存书架的漂亮新床。而墙上的电话线则埋进墙里,电话机换成了可以插磁卡的新座机。
一无所知的孙振翔还抱有一丝幻想,有空就习惯性地拨打过去。
那晚之后不几天,宿舍楼下就挂起一条大红横幅,上写“热烈欢迎2000级新生入住”。孙振翔的宿舍里,此时到处都是行李箱和崭新的生活用品,几个面带稚气的学生正忙着收拾床铺。电话铃突然响起,一个男孩儿接了起来。
“喂,您好……爸,是你呀。对,就是这个号码,一切顺利……”
李桃买第一部手机摩托罗拉V998时,婉妮让她打个电话试试,她先跟家里通了个电话,便立即拨出了孙振翔的宿舍号码,话筒里依然是“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她明明知道会这样,但兴奋的表情还是黯淡了下去。如果当时她知道自己将要等孙振翔十年,或许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就在戴佑明来找他的几个月前,2001年的春天,孙振翔攒了半年奖金攒够一千多块钱后,在爸妈已经对他完全放心的时候从家里逃了出来,踏上了去往上海的火车。他暗暗发誓,如果能找到李桃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丢下她,他会对她一辈子不离不弃。
赶到上海后,孙振翔唯一的计划就是尽力找遍上海所有的商场和服装加工厂。下了火车他买下一张地图后就跑去了网吧。
网吧里,庞大的老式球形显示器像笨重的胖子一样气喘吁吁挤成一排,Win98操作系统的蓝色桌面散射出冷冷的荧光,像30年前的三叶草一样复古。整个网吧里只有网管使用的电脑配备了一台新潮的纯平显示器,气派得似乎在证明——没错,这是21世纪了。
孙振翔从包里掏出一张软盘,插进电脑软驱,打开搜狐的网页,在搜索栏里键入“上海皮草”等字眼,搜索之后只有寥寥几个词条,他打开每一个站点,将网页的内容都存入文档,又把文档拷贝进软盘里,最后在附近的复印社打印了出来。
带上这仅有的线索孙振翔开始扫街了,只要发现有卖皮衣的或者衣服上有毛领的店铺他就会进去询问,只要大门的厂牌上带着“服装”二字的他就会进去打探一番。寻找的路途上,饿了,他就吃从家里带的烤馕,渴了,就喝路边的自来水,困了,就浑身包上报纸睡在街边的公园。高楼之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繁华的夜景和远处的霓虹在他疲惫的脸上明灭,时间就在这迷茫的追寻里迅速地流逝。
半个月后,一无所获的孙振翔捧着九束玫瑰站在了上海火车站,他无数次幻想的重逢彻底破灭了,他曾暗暗发下的誓言都成为了嘲弄自己的妄语。离开乌鲁木齐的时候他就没想过还会回去,就算找不到李桃他也要留在这边。可是,十几天毫无希望的奔波打破了他的信念,奶奶临终的嘱托也像樊笼一般催着他失去了留在这里的勇气,当他手里只剩下购买一张返程票和九束玫瑰的时候,他买下了玫瑰花,把它们摆放在了火车站进站口的玻璃门前。他俩谁都没想到,约定的九束玫瑰成为了爱情的最后祭奠。
“我以为再也找不到她了……”
广播电台的会议室里,孙振翔结束了自己的叙述,看着屏幕上陌生的李桃他长舒一口气,失而复得的激动冲淡了原本沉重的回忆。
“本来是这样子的,现在看来只差一点。”戴佑明不无感叹地说道
“差一点——她讲的故事就变成现实了……”孙振翔指了指投影中正在讲述过往的李桃。
“十年的等待变成一个故事对你们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这次回来你怎么没见她?”
“因为我觉得揭开事情的原委权利在你手里。”
“她什么都不知道?”
戴佑明点了下头,从包里取出几样东西推到了孙振翔面前。
“这是她为你用了十年的手机号,这是她们公司的地址,这是飞上海的机票,这是你可能需要的旅费。找她去吧!”
孙振翔站起身按住了钞票:“钱,我不能要。”
“不要争,你现在哪里有钱?”
孙振翔收紧下巴,默默接了过去。
“谢谢你!将来我会还给你的。”
“不用谢我,这是你们应得的。经历了那么多坎坷付出了那么多感情,应该有个完美的结局。”
“为了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孙振翔坚定地说。
戴佑明赞同地点了点头。
“希望你能一直这样坚守下去。等了你一年也好,等了你十年也好,你都要好好珍惜,不要像我……”
戴佑明戛然而止的话语让正在聆听的孙振翔疑惑地抬起头。
戴佑明轻叹了一口气,“不说这些了,快去找她吧。别忘了那九朵玫瑰!”
“还有,把她当成等了你十年的爱人一样——去爱她吧!”
找到张军时,他正跟自己的十几个兄弟在大排档喝酒,众人都吵吵闹闹的,只有他一人稳坐其中,眉宇间没有过多的表情。戴佑明说明自己的来意之后张军没说什么,起身与他坐到了一旁安静的桌子上。
等DV机的扬声器里传来十年后自己悔恨的哭诉时,张军摇了摇头,把DV机扔在桌子上站了起来。
“赶紧给我关了,你这是播的啥呀?”
“这是你十年后跟我说的话。”
“你是谁?”
“今晚王森会被赵凯打断胳膊,然后合起来算计你。”
张军踢开脚边的塑料椅,俯身瞪着戴佑明:“王森刚跟我喝完酒,前脚走你后脚来,想糊弄我?你胆子不小啊!”
“那你就等等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张军冲喝酒的十几号人大喊一声:“这人是谁领过来的?”
旁边的小弟们不知所以全都愣住了,没人做声。
“是我自己来的。”戴佑明旁若无人地说道,“我说了,你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问问。”
“今晚上我心情好,你赶紧走。”
“张军,我是来帮你的,不然你会后悔的!”说着,戴佑明也站了起来。
张军回身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小弟们也立即呼啦啦地围了上来。张军挥手制止住其他人,指着戴佑明:“你要是再胡说八道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舌头给扥下来!”
戴佑明紧绷着脸没有丝毫畏惧,与张军对峙着。
就在这时,马路对面传来了一声大喊:“军哥,王森出事了!”
张军登时一惊。那人急匆匆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
“王森胳膊叫人给打断了!”
张军反而一把拽住了戴佑明:“你到底是谁?”
戴佑明坚定地说:“我是来帮你的!”
“你等着!”说着张军松开手,回头点了两名手下,“你俩给我看住他,其他人跟我走!”
说完,众人齐刷刷地站起身来跟随张军离开了。
第六天,7月5日
面包车的后座上,昨夜看守戴佑明的小弟一边一个把他夹在了中间。由于一夜无眠,戴佑明再也扛不住疲惫地睡了过去,可刚睡着车门就被拉开了,上来三个人。
“走,回去准备家伙。”其中一人说道。
看守戴佑明的人忙问:“咋回事儿?”
“是赵凯干的,今晚去西堂口跟他们算账!”那人回道。
“****,太爽了,老长时间没干架了。”
“对,正好又是赵凯那帮货,今天非削死他们不可!”另一个看守恶狠狠地说。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王森真爷们,胳膊断了还要亲自去。”
“对啊,军哥说让他歇着别去了,他硬要去的。”
“听说当年他一个人能干倒五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