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幽怨的一瞥却激怒了谢煜辉,他雷霆大发,抬脚就踹了上去,林若兰像皮球一样撞到了墙上,又跌落在地。
谢煜辉叫骂着扑了过去。
“贱货,你还敢瞪我,不服气啊?我是一家之主、一家之主!明白吗?!”
他一边骂一边手脚并用地蹂躏着林若兰,嘴里的骂声有节奏地配合着他落下的拳脚:“教训你多少次了?要尊重我!尊重!尊重!尊重!……尊重我!”
一连串“尊重”就是一连串重拳,谢煜辉打红了眼,神情像极了变态杀人狂,有愤怒、贪婪更有陶醉。此时此刻,他脸上原本分明的棱角却越加衬出了身上的那股邪气。他不停地踩着、踹着、甚至是拿起酒瓶砸着林若兰,而柔弱的若兰只有无力的挣扎和隐忍地惨叫,直到气息渐渐微弱下来,谢煜辉才停手,东倒西歪地走出了房间。
林若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嘴里含着的血沫慢慢流了下来,微弱的抽泣声似有似无。沾满鲜血、灰尘和酒精的头发下边,是一脸的死灰和绝望。
床上的女婴自始至终一直在撕心裂肺地哭叫着。
翌日清晨,林若兰吃力地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身边熟睡的小黎露,舒了口气。刚醒酒的谢煜辉像盘算好了一样,恰如其分地推门进来了。看着满身是伤的林若兰,他大惊失色,忙上前查看伤情。林若兰面无表情地推开了,他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哭”起来。
“若兰,我对不起你!你也知道我一喝酒就神志不清,什么都不知道了,以后我再也不喝了,好吗?原谅我吧。”
看她无动于衷,谢煜辉低下了头,继续声泪俱下地乞求着:“是我不好!你打我!你打我!”说着便拿起若兰的手抽打自己,“若兰你说话呀!我再也不这样了!我要是再喝酒你就把我捆起来,好吗?原谅我吧……”
谢煜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甚是悔恨,一边说还一边不失轻摇林若兰的身子。若兰挣脱开,忍着疼痛往卧室门口蹒跚走去,谢煜辉上前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
“若兰,你说话呀!你打我一顿好吗?原谅我这一次吧!原谅我吧!……”
林若兰侧了下脸,冷冷地说了一句:“别吵到孩子。”
说完她走出了房间,谢煜辉也立即止住了煽情的眼泪。
那时,还没有“男人说的话,不如狗放的屁”之类的话语,若兰也没有深究过一个人的反差为何可以如此巨大。她只是恐惧过,愤怒过,伤心过,反抗过,绝望过后,完成了宿命化的洗礼。
如果你足够细心,一定会发现身边存在或者曾经存在过这样的人,她们善良保守,安于现状,随遇而安,不愿轻易打破“平静和谐”的生活。如果她们的人生惨淡,她们顶多暗自哀怨一下便继续逆来顺受;如果还有孩子,她们会安心许多,会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再苦再累都无妨;如果家里还有一个残暴的男人,只要自己能抵挡能全盘承受,孩子受不到牵连和伤害的话,她们依然会隐忍地坚持下去,并且坚信完整的家庭才能有利于孩子的成长,离异的家庭不但名声败坏,还会给孩子的性格造成缺失。她们更坚信,孩子长大了有出息了,一切就会变好,一切也就值了。
而对于林若兰来说,除了对女儿的巨大而又有些愚昧的爱和希冀外,或许在她内心的最深处还保留着一个完美的谢煜辉。这个谢煜辉是只属于两年前的,一个朦胧了的久远追忆,是像高仓健一样英俊浪漫的形象,是一个理想化了的可以依靠的男人。这个谢煜辉与现实里的谢煜辉已经没有了半点联系,这个谢煜辉是带有那个冬天的气息的,是能让她回想起温润的双唇,如血的残阳,心跳的爱恋的,是可以满足她对爱情的所有幻想的。她把这个他埋藏在了最隐秘的地方,决不会让现实里那个早已令自己心碎绝望的谢煜辉给模糊混淆掉。
六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这天,已是夜里十点,林若兰在厨房里忙碌着,打算刷一下晚上用过的茶杯后就睡觉。突然,卧室里传来了一声尖叫,她匆忙跑过去,拉开灯,六岁大的谢黎露正躺在小床上瑟瑟发抖。
林若兰急忙搂住她,“露露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小黎露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林若兰疼惜地抚摸着她的脸蛋,坐在了床上。
“没事了露露,有妈妈在,不怕了,妈妈陪着你睡觉,好吧?”
小黎露点点头闭上了眼,窗外传来阵阵雷声,林若兰轻轻地拍着女儿,哄她睡觉。
小黎露很快就睡着了,林若兰正准备起身的时候楼道里传来了隐约的交谈声,不用细听就知道那是谢煜辉与邻居张大哥的声音。她赶紧拉灭灯,迅速脱掉外衣,钻进了被窝。
楼道里的声音越来越明晰,黑暗中,林若兰盯着窗外一明一暗的闪电,仔细地偷听他们的谈话。
“……这还是你家若兰帮我们那口子挑的毛线呢。”
是邻居张大哥的声音。
“是嘛,是嫂子织得好才对……”谢煜辉回应道,可是还没说完,就传来了一阵干呕的声音。
“晚上喝酒了?”
“陪领导,没办法……”
“没事儿吧?”
“没事儿,习惯了。”
“那早点休息。”
房门被推开又关上,谢煜辉的脚步声响起,窸窸窣窣的应该是在放衣服和杂物。脚步声渐近,卧室的房门开了。
林若兰紧闭双眼假装睡着了。老式的拉线开关咔吧一声,屋里的灯亮了,身上有些淋湿的谢煜辉不紧不慢地走到床头,抓住林若兰的头发,猛地发力,一下子就把她从床上拽了下来,速度之快让林若兰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也不等她反应,谢煜辉就按住她的头使劲往地上撞去,压低了嗓音的骂声蹦了出来。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跟外人说话,你就是不听,不听是吧,今天我就给你长点记性!叫你不听话!叫你跟那些婆娘说话,话多是吧?话多是吧?话多是吧?……”
小黎露早已被吓醒了,嘶喊着祈求爸爸停手。谢煜辉没有理会,不过倒也不再抓林若兰的脑袋砸地板了,而是捏住她的下巴扇起了耳光,一下又一下的,夹杂着林若兰闷声的惨叫,刚才的重创让她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了。惊慌失措的小黎露从床上跳了下来,用力拉着谢煜辉,苦苦地哀求,“爸爸,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
谢煜辉猛地回过头来,怒目瞪着她,低吼一声:“你他妈再给我喊,我连你一块儿收拾!”
说着,谢煜辉撒开手,把林若兰的身子扔在地上,抬脚踩住林若兰的左手,用力一碾,若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凄厉的惨叫。可钻心地叫声立即淹没在了雷电声里。目睹这一幕惨景的小黎露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跑出了卧室。谢煜辉并没有停止打骂,而是抬起另一只脚向林若兰踹了起来。
“叫你嘴贱多嘴,我看你还敢不敢跟外人说话!不长记性!打不死你……”打得正起劲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小黎露声嘶力竭的怒吼:“谢煜辉!你要再敢打我妈妈我就跟你拼命!”
那一刻,只有六岁大的谢黎露,左手举着菜刀,右手握着擀面杖,哆哆嗦嗦地站在卧室门口,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歇斯底里,她浑身都在发抖,声音也是打颤的,但她记得很清楚,她从未那么坚定无畏过。
谢煜辉愣住了,想必此时的他也对这么绝望而又悲情的一幕产生了惊讶,可惜这惊讶只是因为此情此景的出乎意料,这惊讶里没有半点的悲怜与恻隐。所以连两秒钟都不到,他就立即夺下黎露手里的擀面杖,朝林若兰的脊梁打了下去,林若兰又发出一声惨叫,疼得在地上翻滚起来,被踩着的左手脱去了一层皮。
小黎露虽然经历过无数次的残暴场景,但这一次还是被吓傻了,神还没回过来,就下意识地把菜刀扔进厨房,一声不吭地向屋外偷偷跑去。谢煜辉听见开门声,立刻丢掉了手里的擀面杖。
小黎露急切地敲着对面邻居的大门,由于严重的抽泣,她已经喘不上气来,只是尽力地哀号着。刚才与谢煜辉攀谈的那位张叔叔穿着秋衣秋裤打开了门,看着惊慌失措的小黎露,连忙焦急地问她怎么了。
小黎露惊魂未定地哭喊了出来:“叔叔,你快救救我妈妈,她快被我爸打死了……”
邻居虽然有点惊讶,但疑惑的表情似乎更多一些,半信半疑地往谢家张望了一下。
“不哭不哭,是不是爸爸妈妈吵架呀?露露别怕,叔叔帮你问问……”
说着邻居便走到谢家门口敲了敲敞开的屋门,喊了两声:“老谢,老谢,怎么了?怎么把孩子吓成这样了?”
屋里没有回应,几秒钟以后,谢煜辉才从卧室里走出来,但一出来便是满脸的祥和了,看不出半点愤怒和失态,更没有打骂时凌乱的仪表。
谢煜辉走到门口,歉疚地笑了下,“我们俩口子拌嘴,孩子胆小不懂事,给吓到了,这么晚还去打搅你们……”
邻居本来有些半信半疑,但看到谢煜辉自如的神态也就放下了大半个心,松了口气。
“没事儿,没事儿,孩子小,别吓到她,俩口子说话和气点嘛。”
“在理,以后一定注意!”谢煜辉笑呵呵地应承道,“孩子也没管教好,你多担待。露露,快跟张叔叔赔不是。”
说着谢煜辉便一脸堆笑地去拉小黎露,她立即胆怯地躲在了邻居身后。
邻居连忙拉过小黎露推到谢煜辉身边,“露露快回家睡觉了,爸爸妈妈哪有不拌嘴吵架的,不怕了,以后要多哄他们开心就没事了,乖啊。”
“咱回家睡觉觉咯,露露。”谢煜辉拉过了小黎露,无比和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继而向邻居再次道歉,“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吵到你们……”
“没事儿。你们有话好好说,早点睡吧。”说着,邻居安心地回了屋,谢煜辉也应承着关上了门。
门一关,他脸上的笑容立即就消失了,怒目圆瞪地露出凶相,二话没说,腾起一脚就把小黎露踢了出去,那瘦小的身体重重摔在客厅的墙角,哼都没哼一声便昏死在那里。但这些似乎还不足以倾斜谢煜辉的怒火,他又冲进卧室开始新一轮的虐打,林若兰微弱的呻吟淹没在了窗外巨大的雷电声里。
直到打累了谢煜辉才停下手,他哼唱起“今日痛饮庆功酒……”从卧室里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看了看依旧昏迷的小黎露,竟无动于衷地拿起酒瓶灌了两口,待酒下肚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再次哼出了小调,一副陶醉的模样。放下酒瓶,他仰头整了整衣领和头发,轻轻打开了一道门缝,看对面没动静,便拿起雨伞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家门。
屋里一片死寂,林若兰垂着血肉模糊的左手,右手扶墙,艰难地走出了卧室,看着昏迷的黎露,她一下子瘫倒在地,惊慌失措地喊叫起女儿的名字,但小黎露并没有反应……
林若兰胆战心惊地伸出手指,放在女儿的鼻子下边试了试,才终于松了口气,连忙用力推了推女儿。
“露露,露露,快醒醒。”
小黎露被摇醒了,慢慢睁开了眼,一看见妈妈就立刻抱住她,放声大哭起来。林若兰搂着小黎露没忍住也哭了出来,正哭着她突然想到什么,连忙把女儿从怀里放开了。
“露露,爸爸打你哪了?”
“不知道……”小黎露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若兰连忙撩起女儿的衣服查看伤情。
“哪儿疼?”
小黎露只管摇头。
林若兰仔细看了一下,没发现明显的伤痕,又按了按她的肋骨,“这样疼不疼?这里疼不疼?”
“都不疼了,妈妈,我没事儿,你呢?”
看过女儿的身体,又没听她说疼,林若兰才放下心来,连忙擦了擦脸上凝固的血迹,故作轻松地说:“妈妈没事儿,妈妈没事儿,露露不怕啊。”
那只脱了皮的左手一直藏在她身后。
小黎露眼里都是对妈妈的疼惜,又一把抱住了她,在妈妈怀里,小小的黎露下定了生平第一个决心。
“妈妈,咱们走吧,我不想再见到爸爸了。”
林若兰怔住了,她擦干眼泪,把小黎露放到身前,盯着她,若兰的眼睛有些闪动,她似乎看到了女儿眼里的坚持和决心,便也横下心来,斩钉截铁地开了口:“好,咱们走!咱们现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