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荃提着洋装裙摆匆匆跑上二楼,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嗒嗒”的声在钢琴伴奏中显得俏皮轻巧。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她拍着胸脯站在楼梯口寻找乔如薇的身影,经过的侍者向她微笑道:“林小姐,陈大少奶奶在那边靠窗口的桌子等您。”
林慧荃朝侍者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一个穿着娘惹装的女子独自坐在床边,发髻高高挽起、露出小巧的耳垂和洁白的颈子。林慧荃欣喜地走过去,坐在乔如薇面前吃惊道:“如薇姐,这些日子没见,你这样打扮可真像一个娘惹小姐呢!”然后又艳羡道:“就是皮肤比我们南洋土生的人要白净许多。”
如薇放下咖啡杯,不好意思道:“是母亲要我穿的,不过我自己也喜欢娘惹装,就是热了些。”
林慧荃向如薇眨眨眼道:“陈老夫人终于搬回来住了?”
如薇点点头:“前些日子我与斯年一同去马六甲接的。”
林慧荃用小银勺挖了一小块榛果蛋糕放在嘴里,出神地说道:“我真羡慕你和Richard,可以这般义无反顾地追求自己的爱情,我却没有那样的勇气。”
如薇看了一眼林慧荃脸上的懵懂与惆怅,噗哧一声笑道:“看你这样子一定是有了心上心了,是哪家的公子?快告诉我吧!”
林慧荃不好意思地笑嗔道:“哪里有什么心上人,定是陈斯年将你带坏了,你之前可绝不会问我这样的问题的。之前我一提到Richard你就脸红,一提到他你也不好意思像现在这般唤他‘斯年’,只肯用‘他’来称呼,听得我云里雾里的,现在同你讲话倒是清楚许多了!”
如薇被她说得有些脸红,笑瞪她一眼道:“瞧你这张利嘴,我不过问了一句,你却要取笑我十句!”
陈斯年一上楼便见到两个女孩子谈笑得不亦乐乎,如薇背对着他正喝着咖啡,那上好的骨瓷咖啡杯衬着她洁白的侧脸却竟显得逊色许多。他心里一喜,大步走过去斜坐在她的沙发背上,轻轻揽住她的肩道:“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如薇见他当着林慧荃与她这般亲昵便有些羞涩,不动声色地将紧挨着他大腿的肩膀稍稍向旁边挪了挪。林慧荃便掩嘴笑道:“如薇你不要不好意思啊,在英国时Richard也是经常当着我们的面和女孩子亲近的。什么中国小姐、英国女学生、法国女郎,什么样子的女孩子都是有的。”
如薇听了神色一顿,不由得抬头去看陈斯年,笑容从他眼角荡开来,他笑点着林慧荃道:“你就害我吧!今天她非要罚我睡地板不可!”然后又低下头看着她道:“你可不要听她胡说,我向来是最守规矩的。”
林慧荃早已经在宽大的沙发中笑得前仰后合,然后拿了手提袋站起来道:“我可不要当你俩的电灯泡了,我先走了,这顿叫Richard买单!”
高跟鞋的“嗒嗒”声远去后,如薇抬头责怪陈斯年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接我了,慧荃像是有心里话要和我说,你一来她便不好意思说了。”
陈斯年用食指轻轻擦去她唇边的咖啡沫,笑道:“是我不好,改次我帮你们定好法国餐厅,你再请她出来。今晚有一个宴会,我接你一同去参加,已经打电话回去和母亲说好了,你不用担心。”
如薇看了看自己的装束道:“我穿这样可以么?要不要先回去换个衣服?”
陈斯年笑而不语,拉她走到咖啡厅的化妆间,从侍者手中接过一只长方形的盒子递给如薇道:“去换上吧,应该穿着是合适的。”
如薇被他轻推道化妆间里,打开盒子,上面覆着一层玫瑰花瓣,下面是一件蔷薇色的洋装。拿掉纸盒中的夹层,最下面竟是一双香槟色的镶钻高跟鞋。她穿戴好后,惴惴不安地踩着高跟鞋走出化妆间,不好意思地抬头看着陈斯年。
他正倚在墙上轻吹着小曲,见她这样裙摆轻飘着走出来不由得眼睛发直地立正站好,笑容轻轻在脸上荡开道:“只有你穿这样的颜色才好看。”
她踩在四寸高的高跟鞋上,感觉轻飘飘的,以这种高度看他的感觉是陌生而新鲜的,看着他目染桃花的脸却觉得更英俊了几分。她摸了摸裙摆上的蚕丝花边问:“这裙子很合身,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笑看着她,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立即红了脸、转过身作势不再理他。他快意地笑起来,轻执起她的手在众人羡慕目光中施施然走下楼。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咖啡香,耳边是叮叮当当的刀叉银勺敲击瓷器餐具的响声,她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嗒嗒”地下着台阶,心中膨胀起如云的甜香奶沫。
车子在莱佛士酒店前停下,如薇从窗口望出去,整栋大楼灯火通明、恢弘大气。两个身穿制服、戴着白手套的门童小步跑过来打开车门,两列侍者整齐地站在酒店玻璃大门便向他们鞠躬行礼。
陈斯年牵着如薇走进一楼的宴客大厅,三百坪的大厅中衣香鬓影,侍者们高举着托盘在宾客间灵巧地穿梭往来。他们径直走到大厅的最前方,陈斯年走到一个身穿英国军装的洋人握手问好,那洋人执起如薇的手吻了吻,便与陈斯年用英文交谈起来。如薇见那洋人似乎很眼熟,这才想起来他正是那天在戏院见过的白思华中将。白思华中将拍了拍陈斯年的肩膀,又和善地对如薇一笑,然后便走到宴客厅最前方的高台上对着麦克风开始了演讲。
宾客们安静下来,端着酒杯纷纷向陈斯年笑着道贺。如薇不明所以地抬头去看陈斯年,他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并未言语。她不懂英文,只见那白思华中将讲到一半,陈斯年忽然松开她的手、在热烈的掌声中健步走上讲台。顿时照相机的闪光灯闪成一片,白思华中将拿起一枚星形勋章别在陈斯年的胸前,两人握手对着相机合影留念。
旁边一位夫人猜着如薇大概听不懂英文,于是和善地笑着对她解释道:“陈先生被授予了英皇勋章,褒奖他为资助建造华人学校、带领华人反对赌博、吸毒、****做出的贡献。”
如薇呆呆地看着被闪光灯照亮的陈斯年,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向那位夫人道谢,那位夫人掩嘴笑道:“祝你们婚姻美满,你们二位的佳话已经传遍星加坡与马六甲了呢。”
如薇出神地看着在相机前频频微笑的陈斯年,他仿佛感觉到她在看他,于是转过头来冲她眨了眨眼。于是便有记者提议让他们两人一起合照,陈斯年鼓励地看着如薇,她壮起胆子在亮如白昼的闪光灯中端庄地提起裙摆走上前台。
“咔嚓”一声,他们两人执着手微笑的瞬间被永远留存下来,登在了星加坡第二天所有的英文、华文和峇峇创办的报纸上。
陈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合上手中的报纸对陈斯年道:“这样陈家的祖先便会安心了,你以后还要多为百姓做好事,多出资创办些儿童福利社和佛堂。”
陈斯年点头应了,拿过母亲面前的碗,如薇忙站起身将碗接过去、仔细地盛了一碗米粥恭敬地放在陈老夫人面前。陈母在鼻子里轻哼一声,转头问颜子琪道:“经年今天怎么没出来吃早点?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颜子琪放下筷子道:“从昨天开始他便又有些体虚,已经叫人去请大夫过来了。”
陈斯年道:“一直看着中医也不见起色,不如叫西医来瞧瞧呢?我在英国时认识一个同学是学医的,改天请他到家里给二弟瞧瞧吧。”
颜子琪抬眸扫了一眼陈斯年说:“那么,就谢谢大哥了。”
这一声“大哥”在在座几人耳中听着都仍有些刺耳,几个人皆默不作声地低头用饭。过了一阵,陈斯年抬起头看着母亲犹豫道:“过些天我要和橡胶厂的厂长一同去上海与一家汽车公司谈一笔生意,顺便进过来些中国的瓷器。我想……顺便带如薇去上海看看,您看行么?”
陈母瞪了一眼陈斯年道:“是你怕将她留在这受我欺负呢,还是她央求你要一起去的呢?”
陈斯年忙道:“母亲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只是想带如薇出去见见世面而已,并非——”
如薇见陈母面色不豫,立即打断陈斯年的话道:“母亲,您若不高兴我便不和斯年一同去了。”
陈母冷哼一声,不去理如薇,看向陈斯年道:“你昨晚骗我说只是一同去吃晚餐我才答应的,现在你翅膀硬了,这样大的事情竟然都敢欺瞒起我来了!以后像昨晚那样的公开场合你少带她去丢人现眼!”
陈斯年还欲张口,如薇连忙在桌下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角,他这才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喝粥、在桌下回握住她的手。陈斯年习惯性地夹起一块腌瓜放在如薇碟中,陈母见了立即绷起面孔斥责道:“应该是为人妻子的服侍丈夫用餐,到底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三从四德定是不知道的了,这些天我要好好教你些为人妻子媳妇的本分,免得丢了我们陈家的脸面!”
如薇深深低着头不发一言,陈斯年虽心中不忍、但到底忍住了没有说话。颜子琪将一只青色瓷碗递给陈老夫人道:“母亲,尝尝这冬瓜海米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