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许不知道,更不会承认,他即为人父喜悦而张皇的样子,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手又不自觉的落到耸起的腹部上,眉心微拢,但愿,孩子能够平平安安的来到这个世上……
秋风扫落叶,呼呼作响,夕阳最后一抹余霞穿过秃零的枝头照在偌大院落的一角。
“少奶奶要临盆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原本静谧有序的府院顿时慌乱忙碌起来,一时间,司徒府上下净是忐忑和期待。
听不见房内正在生产的妇人难抑的嘶喊,但看得见侯在屋外的男人局促不安的来回踱去。
暮色氤氲,秋意盛浓,薄寒如水。司徒宇额头上却覆着一层剔亮的冷汗,时而巴着窗户倾身焦探,只恨不能飞身而入,时而又背身攥拳在门口不停的踱转,一张俊颜朗目下只剩惶然无措……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焦惶更甚,除了间或能听得稳婆的催促鼓唤,她的生息全无,而他越是听不见,便越是百感交集……
“哥,你别再转了,我的头都被你转晕了。”一旁的司徒晴虽比神经高度紧绷的司徒宇多了几分安定,但亦是焦迫不已,见他在门前这么来回转悠,更添烦乱。
司徒宇对司徒晴的埋怨置若罔闻,却答非所问的冒出一句,“不行,我还是得进去!”话落,他便欲不管不顾的破门而入,司徒晴忙是挡在门前,“哥,哪有男人进产房的?”
司徒宇眉头一紧,凛声道,“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还是得进去看看她。”为何男人不能进产房,什么古有俗成,在他的心急如焚面前,早已不堪一击,只是……司徒晴促唤,“你别进去添乱了,我们不是答应嫂嫂了吗?”
心下纠措,他却是硬生顿下脚步……
方若慈即将生产之前,把他从产房轰了出来。
端望着她手捂着阵痛渐促的腹部,虚白了唇,他起初是如何都不答应,但却只能杵在一旁,束手无策,惊呼不定,甚至是成了添乱,本来男人就不能进产房,他的反应更是如火上浇油,惹得她烦怨难耐,既痛又恼,便是铁了心把他赶了出来……
一直攥握的拳不由又紧了几分,抬首瞪视着眼前闭严的门扉,司徒宇生平第一次知晓到底什么是心急火燎,却无能为力……
脑子里一遍遍流转着她痛苦不堪的模样,心口被一双无形的手揪攥的越来越紧,猝然摇首,心中一横,终是罔顾司徒晴的阻拦和对她的应允,伸手要去推门,却蓦地听见房内传来“哇”地一声,婴儿脆亮的啼哭即入耳入心。
他推门而入的双手微微颤抖,冲到床榻边,一把攥握住方若慈的手,见她半阖水眸,全身馥汗淋漓,发鬓湿亮,气息幽促,仿若被浩洗一般,榻下更是有一盆让他触目惊心的血水……
司徒宇顿时呼吸一窒,鼻头泛酸,嘎声道,“若慈,你怎么样?……对不起,让你受累了。”
须臾,稳婆将孩子清洗干净,包裹好后,抱到他们面前,喜道,“恭喜大少爷,少奶奶生的是个儿子!母子平安!”
她在司徒宇的扶撑下支起身子,从稳婆手中轻轻地将孩子接过来,即入母怀,小家伙的啼泣缓止,小嘴嗫嚅微阖,一张皱巴巴的小脸上,挂着两道细细的泪痕……
不觉间,她泪水潸然,司徒宇拥着她,眼角的泪光亦清晰可见,声露哽咽,“若慈,谢谢你”……
房内尚弥散着生产后的淡淡腥甜,她抱着孩子依偎在他怀里,明明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却还是不想闭上眼睛,只想贪恋的浸在这种几乎不真实的温情和满足里……
他以袖拭去她脸上的汗珠,四目相接,彼此心口俱是莫名一紧,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片刻,他缓缓低首,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一晃四年,时光流水,飞渡如梭。
雪后初霁,隆冬旭日悠然升起,寒风虽凛冽如刀,照进窗内的阳光却是一片明煦。
屋里,下人端来了火盆,炭星微溅,噼噼啪啪的燃着。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穿着一件金丝夹袄的小男娃,坐在自己尚有些难及的书桌前,晃着双腿,瞑目摇首,奶声奶气的颂着《三字经》。
堂外圆桌上,放着杯壶茶水,一碟点心,以及一筐针线。
一件崭新的枣红金边的小罩衣即要缝制完成,手中针线穿引,须臾,她以齿咬断线头,再打上细隐的牢结。
侧眸望向端坐在书桌前的稚小身影,嘴角浮起一丝淡暖笑意,难得他读得这么上心,一会儿再让他过来试新衣,吃些茶点吧……
司徒君祈已四岁有余,从出生到至今所穿的衣服俱是出自她手,若是在寻常人家,倒也不算得什么,但是在司徒府这外人看来无比荣奢的人家,便是有些稀奇了。
过了快一个时辰,书声渐渐暗了下来,生了倦累的司徒君祈时不时透过书缝伸首向外堂探望,她亦是有了察觉,却还是装作没有看见,笑意浅浅。
说来好笑,司徒宇做了父亲之后,虽对他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冷傲,可平日里对孩子却鲜有威严,宠溺的很,反而得她常扮黑脸,对孩子加以斥责,如是,祈儿在她面前,倒是更小心翼翼,生恐做错了事惹她不悦……
半晌,终是听得一声拖了长音的“娘”,娇唤稚嫩。
她微微一笑,招手让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