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村落里前两天刚来个年轻的大夫,周和匆匆忙忙将大夫请来,诊治之后,她胎息虽尚有微紊,但终归腹中孩子是保住了,可她却是谁都不愿看见,他们一靠近,她就哭着往后缩,任是旁人说什么,她都捂着耳朵不住的摇头,眸中尽是排拒和坚持……这样的方若慈,怕不只是他一个人第一次看见,身边其他人,也是被她的反应惊的无所适从,不敢再上前一步……
最后,在大夫和周母的劝诫下,为免她情绪失控,他们都被撵了出来,等待却是痛苦难熬,没过一会儿,司徒便想要破门而入,见状,他怒极,迎头劈掌而向司徒宇,司徒宇先是一怔,随后却不做反抗,硬生吃了他三掌,狠冽的掌力之下,他可以确信已伤及司徒宇的心脉,但这依旧难解他心头之恨,再要出手时,却被陆少卿阻了下来,一句话,让他不甘心却又只能忿然松开了手……
就算你杀了司徒,她也只会更痛苦而已。
他不会放过司徒宇,他不能原谅这个如此伤害她的人,司徒宇根本就不配拥有她,但是,陆少卿说的没错,若司徒宇有个万一,她会为这个男人更痛苦……
纵使不甘承认,但她的种种反应却都在说明,她的伤,她对司徒宇的恨和惧,是因为爱了,才会如此之深……
她受了伤,从来都不敢寻找慰藉,只会一个人偷偷躲起来舔着自己伤口。伤口越深,越疼,她就越胆怯,也越倔强……
而他,是不是也早已失去了,对她说,把你的伤口交给我的资格。
如果,从开始到如今,他都没有松开她的手,他都不曾离开过……
眉宇间深蹙纠结,目中已是幻做痛悸无声……
运气丹田,一股猩热却渐渐难抑,从膛倒循口中,嘴角终是渗出一抹鲜红的血迹,抬首望向纸窗上依稀剪影,这些时日以来,越发熟悉的思念和痛楚,又遍袭全身。
不会放过他……
呵,连他自己,都无法放过自己……他已不敢去想自己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他心胸狭隘,有眼无珠,他自恃的骄傲,更是愚蠢可笑。
对她的“恨”,蒙蔽了一切是非,在他面前楚楚可怜的江宛心是假,受了伤用冷漠淡然掩饰的她却是真……
江宛心假装有孕,甚至自编自演了一场被她下药毒害落胎的荒唐无耻的戏码,这场戏,看似完整,实则漏洞百出,而他却是一再纵容,不明态度,使她孤立无助,以为自己从不信她的为人……
那封“休书”,她是怀着何种心情写下的,认了一切莫须有的嫁祸和罪责,只为能够和他恩断情绝,再无相干……
纵使清楚知晓他满城风雨的寻她,纵使知晓自己已经有了他的骨肉,她都宁愿一个人在外流离飘零,不肯回到他身边,就如他梦中所见,他在她身后拼命追赶,她却是不再回头……他还能用什么去赢回她……
买凶害人的是江宛心,可如果不是他对江宛心的利用和纵容,不是他对她的伤害和反复,江宛心又怎会狠毒至此,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
得知真相后的他怒不可遏,若非晴儿和下人的制止,他的手几乎就要把江宛心脖颈硬生捏断……
真正让我不择手段,买凶杀她的人是你!转身寻人之际,江宛心在他背后,嘶吼着那句话,恍若一个惊雷,猝然将他击中,刹那间,已是万劫不复……
罪魁祸首。
脑中一遍遍闪过这四个字。假如,他们母子有任何不测,那个罪魁祸首,的确就是他——她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眼中的惊惧和恨意,竟是清晰可见,让他的备存的千言万语,忏悔乞求,如鲠在喉,一句都说不出口。
方若慈恨一个人。
有着那样几乎包容一切的温柔目光的女子,竟然会恨一个人……
他深爱的人,却恨着他……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想给你的,你却是再也不会要了……
断绝夫妻之名,日后生老病死再无相干。而你要的,我给不了……
其实,就算是最智慧强壮的男人,只要痴念一动,也会变成羸弱的蝴蝶,挣扎着也飞不过那片苍茫情海……
山中所渡宁日,在一场浩劫之后,猝然消陨。
躲得了一时,却躲不过一世。
比她更深知这个道理的人,在门外守了整整两天两夜。
那夜的她,泪水在眼里干了又湿,停停落落,黎明现出第一缕曙光的时候,才在混沌不安中惶惶睡去,再醒来时,却已是日落黄昏。
心神沉惘,只觉依旧浸在一番是令人窒息的痛涩里,不敢也无法面对,不论屋外的人,还是心中的伤……
原以为,总归会走的,却听得周母一遍遍告知,风寒之中,几乎粒米未尽的人,如何一步不离的峙守等待。
“就去见见吧,算是让他们宽心离开,不然,可是要守到什么时候,纵使年轻体壮,也不是铁打的,而且你也总不能真就一辈子都不见了……”周母的鬓间白了几许,摇着头,又是一声叹息。
闻言,她敛首颦眉,心头的刺扎的越来越深,末了底,硬生了扼住呼吸,抬眼望向窗外,残阳如血,春寒料峭,凛风阵阵,便是在屋里,也都觉出彻骨冷意……
心下一横,沉敛眉目,葱白的十指却是纠缠紧扣,微微颤抖,一步步踱到门畔,却又顿住,抿着唇,思绪飘忽,心生怯措,周母见状,便一皱眉,替她上前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