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湘洬小姐坐在床头,任由老父老泪纵横,三个兄长百般劝说,她不愠不言、脸色平静如水,只是拿手轻抚着一双儿女的脑袋,薛家二老和思思小丫头早就气的摔门而去。
见董大小姐面无表情、油盐不进的样子,桥生先生也不知如何是好,还是董启商机灵,巧言游说:“妹子,先前之事确是我们董家有负于薛家,但当时薛家二老离世,妹夫乃一介文人,只通诗书不会经商,我们也是不想见薛家产业化为乌有啊。况且薛、董两家本就是儿女亲家,本就是一家人,这财产在谁手上不还是两家之物吗?”
听了这话,久无表情的董湘洬抬头看了一眼董启商,脸上竟然现出一丝笑意。
一看有转机,董启商更是卖弄口舌:“你可知父亲这几年来日夜思念于你,头上添了多少根白发吗!如今事已至此,文清妹夫意外身死,纵使我们想补偿也无处补偿。而你现在孤苦无依,还要抚养这一双儿女,他们可是文清妹夫的骨血啊,妹子你就忍心让这幼儿跟你受苦么?”
一提到薛清、薛湘二人,董湘洬不由泪如雨下,桥生先生也反应了过来,更是在这一对外孙身上打起了主意。“女儿,千错万错都是父亲之错。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他俩着想啊!父亲在这指天发誓,日后文清这一子一女长大成人,老父我便把薛家所有产业双手奉还给他们,以继薛家香烟。”
董大小姐擦去脸上泪水,看着面前的父亲和三位兄长,一阵恍惚。曾经是多么熟悉的几人,曾经每个人都拿自己当作手中宝一样呵护,这才几年时间,为何一个个看着这般陌生?张了张嘴,董湘洬才悲哀的发现自己竟没什么可骂的,连骂都已不想再骂了。轻轻的站了起来,她开始翻箱倒柜,带着两个儿女跑前跑后,忙来忙去,看得董家父子四人一头雾水。
须臾,董大小姐便收拾好了一个包裹,来到四人面前淡淡道:“走吧……”
四人这才大喜,以为她回心转意了,忙出去准备车驾。董湘洬来薛家二老屋门前,拉着两个儿女双膝跪于地上,重重叩了三个头,只说了一句:“我知二老心中怪我,但请放心,湘洬生死皆为薛家之人。”说罢起身出门,乘车驾而去。
一路上还欢天喜地的董家父子万没有想到,回到秋平城的董大小姐竟誓死不入董家这不义之门,只愿在原薛家大院边上搭一小屋,继续以卖画为生。桥生先生自然不愿意,感觉脸面大失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差家丁在附近守护,并每日送去一些吃喝用度之类,不过每次都被董大小姐扔出门外。甚至连几位兄长送于薛清、薛湘的小孩零食玩物之类,也被她劈手夺过踩的粉碎,然后抱着两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嚎啕大哭。
秋平城内以前的一些风流才子、名媛淑女们,闻讯纷纷跑来看望,有同情的、有看热闹的,更多是幸灾乐祸。现如今的董大小姐荆衩布裙,本来平平的相貌更无粉黛,已被日光晒得发黑,双手常年劳作早已粗糙红肿不堪。哪里还有当年秋平“琴画双绝”,清清雅雅、明眸似水的半分风姿,如不知其名之人见了,只道是寻常乡下农妇罢了。见了此等景象,直令无数才子神伤、无数名媛暗喜。
董大小姐却是毫不在意,从未想过回避一二,每日她劳作之后,哄两个子女睡下,就一个人端坐屋前,痴痴的看着早已拆得面目全非的薛家宅院。想着那个兰花诗会上怒斥栖凤,傲骨铮然的清秀男子;那个与自己百里逃亡,分吃一块山芋,同饮一碗清水的温柔情郎;那个以二十年阳寿,换自己顺产的高大父亲;那个为自己采药坠崖身死的至爱夫君……
温柔的话语、慈爱的面容、明亮的双眼、坦荡的笑容、不曲的脊梁……
董湘洬一坐就是一夜,天明泪尽……
十年如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