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喜欢问自己，“我该怎么去生活？”“在我死后，会给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吗？”或者“我们是整个人类文明中最后的一代人吗？”她发现这类问题的答案是模糊的。尽管每日的生活井井有条并简单清晰，但多数的同龄人并不愿意像她这样去思考问题，他们愿意接受现成的各类观点和看法。比如玉成就一贯坚持“不要刻意的为”，是一个坚定的“不争取主义者”。在阅读那些她搜集来的纸书时，文清发现在信息文明尚未到来之前，人类对于此类问题的思索和所取得的成就，要多得多。“新社会中的我们这一代人是不是更容易受到激励也更容易被蛊惑？我们在思想上会经常互相矛盾且混乱不堪吗？”她感觉到有些困惑。
她明白自己与周玉成在很多问题上，存在基本认识的不同。但她不愿在现实中与他探讨这些问题。而这些问题的本身，却如同午后的阳光反射在“亮丽之笔”上那样，清晰可见，难以忽视。
比如，什么是“爱情？”——在两年前，当她作为国家信息馆交流访问团团员时，曾经参观过地铁自治区的一所中学图书馆，在他们一行快要离开时，有一位地铁人的小孩突然这么问她——文清发现自己难以从自己26岁发育成熟的头脑中搜索出具体准确的答案。然而这个在当今看来非主流的词汇，却频繁出现在古典纸书的各类文本中。她为此搜索了自己家的知识库，和郑城城市信息馆，在各类显示屏上经过漫长的条文检索后，发现这两个字所构成词语的实际含义与地铁人那个孩子所询问的真实意义有相当大的差距。
郑城的夏季来临后的第三天晚上，在国家新闻联播结束后，玉成和文清才将自己家里所有的衣物按照规定收拾完毕。他们和朱迪一起将自己家衣物搬出来，整齐地堆放在院子门前的人行道旁边。这时，他们发现除了自家的232号院外，周边所有邻居家都灯火通明。从二级城区和空中警卫飞行器中发出的探照灯，将整个第六公民委员会的所有院落照耀得亮如白昼。
平时习惯了见面仅仅点个头的公民们，彼此在各自院子前份外热情地打着招呼互相问候。突如其来，需要共同面对的这场变革似乎将他们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切，他们因此更加地容易彼此接受和沟通，大家都表现得显得异常的亲热。对一些还来不及搬运出来衣物的邻居，他们热情地伸手相助，各家的机器人，都聚集在院子里，互相招手示意，握手问候。
在这个夜晚，二妞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懒洋洋地躺在沙发里，她开始在院子周边练习跑步，因为235号院子的那只黑白相间的真猫曾经和她约定，从这个夏天开始，要开始锻炼身体了，他告诉过二妞他的理想：要在今年冬天报名参加东大区组织的宠物半程马拉松决赛。在他们把衣服搬出院子门口时，二妞已经围绕附近10个院子，跑了第五圈了，当她看见站在院子门口垃圾桶旁边一脸茫然的朱迪时，就刻意让自己的步履更加轻盈些，对朱迪说：“没有目标的生活真可怕！知道每日坚持锻炼对身体多么重要吗？”朱迪的眼睛依然看着对面街边的路灯，对二妞的感悟表示出一脸的不屑：“我就是天天不运动，也根本不会长胖！”
从晚上9：30分开始，他们这条街上的十户人家就开始翘首以盼，等待通知中所传达的居委会和劳动部的值勤车辆。但直到晚上10：30许，才从南边第33道传来消息，说劳动部收衣服的车辆已经进驻“153”小区，开始挨家挨户在收集并做登记。收集上缴的衣服会由工商部的人员配合扫描登记。二妞也证实了这条消息：“我看见车队了，一大队亮闪闪的车，”她在跑到第10圈时，告诉朱迪。
十分钟后，又有消息传来：据未证实的消息称，要根据各家所上缴的衣物估价，然后将赔偿经费一次性打入各家的薪资卡中。这个消息真是让人振奋，因为大家这两天来都一直想着如何按照组织的要求尽快完成任务，从来没有想到作为试点地区的居民还有赔偿经费。于是各条街道的邻居们开始互相打听并分析，这次赔偿金到底会有多少？是按照什么标准赔偿？文清甚至和朱迪与玉成开始商议赔偿经费的用途，比如去乘一次太空梯，去月球基地看下？或者赤道地区的深海度假区？
不一会儿，又从西边第28街的邻居们传来消息：据说新的衣服就像飞行员制服一样，非常舒适，可以变化各种款式和颜色，也有人说像早期的太空服。这又引起了青年公民们的各种议论和遐想。
直到晚上11：30点左右，一列车队才驶入他们所在的街道。在他们还没有看见车队时，首先听到了声音。第一辆指挥车上的高音喇叭传递出一个甜美的女生的声音，在不停地重复播送着回收衣服的注意事项。后边紧跟着工商局、物价局和劳动部等各单位行政执法车辆。最后一辆，是一辆无人驾驶的巨型货运集装箱车。
轮到他们家时，周玉成和文清按照指示，首先由劳动局的工作人员，核对了他们的居民卡上的身高、体貌并进行了DNA对比，确认他们的公民身份，然后再将自己家的衣服先由工商局、物价局的人员拍照登记造册，按照标准配发的衣物回收箱将衣服按类别放置好，在回收箱上标注好自己的姓名和家庭住址，最后这些一箱箱整理好的衣服由机器人抬进了那辆巨型货车。在这一系列的工作完成后，车队开始继续向前移动，准备对下一户邻居进行收集作业。
但他们还有些意犹未尽，文清拉着一位走在最后边的劳动部工作人员，厚着脸问别人：“你看我们家这些衣服，要补助多少钱啊？”被她拽着手臂的那个工作人员显然是位刚参加工作的大学毕业生，也许今晚是他第一次戴着红色的执勤袖章，所以深怕她用力过猛把那第一次代表他职业使命的袖章给弄坏了。
他一遍整理着袖章，一边红着脸蛋，很热情地回答文青说：“你看，我们这儿刚在进行第一步的收集工作，等这些都结束后，就会进行系统核算，然后再报上级单位。目前，只能先做努力把眼前的工作完成好啊。”
文清对他的回答表示理解，说了谢谢。但那个红脸蛋走了几步，看前边没有人注意他，又迅速回过来凑近文清耳朵，对她说：“但据我所知，目前中央非常理解你们试点区公民为这次尝试所做的努力，应该会有可观的补贴，总之不会比你们正常所购买这些衣物的价钱低。”他说完便赶紧跟上队伍，去忙另一家的收集验证工作了。
这个消息更让文清兴奋了，她和玉成回到家后，就开始计算自己这几年所买的那些衣服倒底花了多少钱。为了配合“服改”的需要，上级机关特别允许“153”公民委员会辖区内的公民，可以不按帝国标准时间熄灯就寝。文清因此有从容的时间仔细计算，但她的脑袋毕竟比不过系统，仅仅是倒推三个月，就难以再算清楚到底买过那些衣服，花费了多少津贴。
玉成安慰她说：“不是有工商局的人员登记了吗？你要相信组织，他们会查到你所有的购物记录，城级工商、银行系统都会帮你算清楚的。”把这件事放过后，她随即又开始设想，补助如果下来，可以用来干什么？可以和玉成去看演出？天天都去。或者去旅游？乘太空梯去？或者去垂直农场预定一块地，专供我们一年的水果？——直到困意确实来临，不得不睡去的时候，他们才停止商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