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吆吆!这‘大灰’怕打呀。”岚姨忍在院子里俊不禁看‘大灰’。惹无其事的‘大灰’摇着超肥屁股,慢慢悠悠走了出去,当院门只剩那蓬松的屁股毛时,岚姨马上脸红了,这‘蓬松毛’如同方才大队部她鬼混时见到的一样~~。她不禁暗暗地想:“幸好这家伙不懂讲人话,不然,张老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好~~。
“她姨,进屋坐去。”老爷子见她脸红红以为给日头晒死了,怕哪不妥,赶紧叫让她进屋。
这下岚姨顺从了。因为经方才那事,现双腿感觉越来越酸——直想坐。
回到家的高会计,拎着四两肉,见岚姨坐庭阶正对着,便抬高手嘻嘻哈哈显摆一通:“嘿,她姨,肉!新鲜的半肥瘦肉,你说怎个整法。”
“切一两来炒辣椒回锅,切一两煮个蒜墩咸鱼煲。留二两放盐腌起来。”岚姨俨然像个女主人。好东西不能一顿吃完,所以做出留二两主张?
这年头,猪肉可是凭票供应啊,居民一个月的定量也才四两。岚姨这是替高家精打细算。再说,半个月不沾红肉,一顿就吃进这么多,承受还是个问题,拉稀都有可能。这点是不还得考虑。
高会计犹豫了。
“留什么留,全做掉,来个饭热菜香,像过年一样!”老爷子真个民以食为天,不过他没忘一件事,特做补充:“吃完拉稀,家里备有保济丸。”
“不会拉的,前几天才分半斤猪肉,刚吃完,肚里的油水存着底呢。有抵抗力。”高会计说。
“谁说你啦。”老爷子反呛:“反应这么快干嘛。”
“哦——”高会计豁然明白。
“我没事,”岚姨知道意在指她,便接过话,说:“虽说居民很少有肉吃,但这两天在杨加农科所食堂没少吃荤吃肉,也拉了几次,现有抵抗力了。”
“你看是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老爷子说。
高会计摸摸脑门,就再也没说什么,切肉去了。也不打算留二两了。
‘大灰’找遍全村,最后去了竹林找到陈蓝秋。那会儿它挺来事,采取迂回先不靠近,怕挨主人一脚,叫唤也不多,只是两声,因为叫多了同样会挨上一脚,它站定装憨,就呆头鹅一只,好像这家伙知道带不回陈蓝秋回去照样挨一脚。有道是鬼都怕打,甭说鹅。
陈蓝秋的心情也随之渐渐平静,他恍恍惚惚走出竹园。
夕阳已西下,天空燃烧着一片橘红色的晚霞。田野一片空旷而宁静;昔日被稻浪掩遮的田埂恢复原样,一眼望去,阡陌交错,如盲蛇乱窜;微风轻轻的吹来,一阵清新、淡雅的泥土气息迎面而来,十月后的微风,飘带着田埂上无处不有的野金菊、小黄花、害羞草三叶草的芳香,直钻进陈蓝秋的鼻孔。很受用。
绯红的晚霞重叠,映红了陈蓝秋英姿勃发脸,他又一次发出赞叹:“哇!秋收后的田野原来是这等冷美——真个没想到啊。”
‘美’是收了,但不知为什么,习惯一人世界的他,突然间觉得这时候身边要是有个她多好啊。假如有个她,和她一起欣赏这道美景那才叫人生一大快事!“啊哈哈!”不过、然而,此时此形的陈蓝秋很清楚他现在是单形只影,所以情形急转直下:“唉!枉我少年风华正茂!老败,老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芸芸众生~~。”就这样——由赞到叹。在这不知不觉中,一大批封资修的东西从脚传到了大脑。因为这些封资修糟粕早被他这些革命闯将踩到了脚底下,所以感觉这些鬼东西是从脚传到大脑,并且触动了大脑神经。“哇!唯心主义,封资修糟粕!毒草!”陈蓝秋猛醒:“怎么搞的,我又让那些毒草蛰了,“唉!这世界观没彻底改造好就是个麻烦事。总让唯心主义占领唯物主义阵地。批!批!批!”陈蓝秋好一阵狂批自己。
“婆”摔跤,说‘婆’没中用,‘姑娘’摔跤,说‘姑娘’发姣,这就是当时那个社会的真实写照,人人都处风口浪尖上,不斗私批修就活不好。不管怎么说,陈蓝秋这下给‘唯心主义’、‘封资修糟粕’、‘毒草’在他脑里过了一遍后,顿觉得内心的消极化解了许多;什么生活觉悟、信念好像有了八成;那个什么;幸福的内涵、不以物喜、不以己
悲的气魄有所表现,尤其表现在品质(人生)上~~。不管怎么说,接下来就有了收效。管中窥豹——从决定里头可见一斑。
‘大灰’又在不远出‘嘎’了两声。这两声是送到了,送进了陈蓝秋耳朵,显然是让他意识到什么,这才悻悻地往回走。可没走几步就又停下。搞得大灰好一阵叫。
停下是因为大队广播站开始广播了——
东门大队与全县一样,在本村设基层广播站。广播站设置在每家每户房樑上均安个小喇叭,中央新闻,大队播送消息;都是通过这个小喇叭广播,小喇叭不设开关,但定时响起(早六晚七),按时息播(早七晚九);广播站由两个人组成,一男一女,男的负责撰稿写稿供稿,还身兼两职,是个民兵连连长,叫陈家福,此人与陈蓝秋没多大关系,仅认识而已,只是有些稿子写不来时,陈家福就委托陈卉芳拿来给他写。陈卉芳是广播娘(员),卉芳不但长得好,而且有一副好嗓子,声音极其甜润,连县广播站都想要过去,但苦于农村户口,只好偶尔借用一下。卉芳与陈蓝秋是青梅竹马,不过现在来往少了,原因是她已不在村里住,搬到城外曲街已有十个年头了,但少来往的主要原因还是她已经与部队上的一个排长订婚,几成军婚了(快要结婚)。所以一般情况下陈蓝秋能回避尽量回避。陈卉芳不是这么想,仗着竹马过家家时,她比蓝秋小,合适做小老婆,她将这个称惯延到现在,一见面就‘小老公’‘小老公’地叫——亲昵着呢。当然,那也只是没别人在场的她才这般。以前无所谓,爱咋叫由着,可现在不行了,一个军人的未婚妻,他陈蓝秋哪里还有胆听她这般叫,现在是闻着那味就得绕道走,除非卉芳来堵路。这个卉芳也真是的,时不时拿篇稿子来找他改,总之一个月不见上几十次她不罢休。就说今天吧,陈蓝秋收到封本地来信,可信里没任何字迹,只有一张今晚十点钟的电影票。当时他拿着信掂量,这事准是卉芳干的,因为村里没几个有能耐弄到今晚首映阿尔巴尼亚‘宁死不屈’电影票,唯独她有这本事。还因为她哥在邮局当邮递员,所以她精通邮局的本城抓信、沠信规律。不然,用邮局来邮递电影票那是准过期作废事。谁都干不得。
“革命的社员同志们~~~”小喇叭送出卉芳清脆的声音(黎话)。
“啊?这么快七点了(19.00)。”陈蓝秋片刻有了时间观念。他原地转一圈想拾个石子甩‘大灰’,但石子捡起没甩出去,在哪里嘟喃:“你这死鹅,为什么不近身来叫。隔那么老远叫给鬼听啊?”
是这样,广播声不但提醒陈蓝秋,同时也使他想起了电影票这码事儿。所以怪起‘大灰’没让他早点回家吃饭。
这么说吧。如果说接到电影票那一刻,就去与不去这点上他还有点犹豫,那么这时候他已有主意,这主意是决定去。因为老回避总也不是个事,何况自己还是挺喜欢和她在一起,那种无话不说,互相理解达十几年,怀念还来不及,现在却无缘无故的躲避回避这叫哪门子事,这不叫自寻烦恼吗。看电影,灯一灭,坐里头就是‘飞象过河’又有谁能瞧得见。何况最多也只是肩靠肩~~。想到这,他心里竟淌出一股热流——决定今晚和村里‘靓第一’(村花)看电影了。
“‘大灰’。回家。快点。”陈蓝秋心情豁然开朗。竟然一路和‘大灰’说鹅话。他说:“‘大灰’到前面来做侦探,探得见牛屎****‘嘎’一声,别让我踩在上面臭烘烘的,搞得我今晚上丢架。~~‘大灰’,是不是家里又来客人啦~~。是谁呀?唉,问你干嘛,你又不会讲人话。”完了就若有所思,自言自语地:“会是谁呢?”
暮色愈来愈饱和。座落在村西南高会计家的三阶屋是那么的耀眼,红瓦白墙,簇新簇新。屋里,八仙台上,色香味的几个菜肴正冒着水汽。米饭还没盛,碗空着。高会计、岚姨各坐一客,无言,想心事。高会计略显憔悴;岚姨满面光彩;老爷子躺在他屋子里的折叠椅上看黄书(所谓黄书,是他拿几斤蕃薯换来的,从村里一个不大也不小的屁小鬼(屁小孩)手里换的,屁小鬼可能是随红卫兵抄家队入屋看热闹,他见红卫兵搜摞黄书去烧时,捡遗落不少在地上当垃圾给人踩,他想起了村里那个秀才他孙的老爷爷爱看黄书,心计上来就捡几本揣怀里藏,等抄完家红卫杨长而去,屁小鬼也就满怀黄书了,屁小鬼虽然不懂黄黄的书为什么跟红卫兵过不去,惹怒红卫兵烧它,但他懂得这书能换东西,尤其是村里那个秀才他孙子爷爷酷爱看黄黄的书,拿去跟他换东西保准能换,一算一个准,他有九本书,果然老爷爷爽快地给了他十个蕃薯(地瓜),一册换一个,额外还奖了一个。老爷爷还说,拿厚一点的书来,给你一换两。地上的垃圾能换吃的东西,屁小鬼做梦还在想)
当房樑顶上的喇叭响起,高会计有点不耐烦了,大声说:“老个(老爷子),不等了咱们先吃。”
老爷子也同意:“好菜,趁热吃最好,他姨,边吃边等好吗?”说着就要出来。
“不急!再等等看,我估计快回了。”岚姨坚持要等陈蓝秋回来一起吃。
一直在前面‘大灰’先进院门,这家伙没忘记领功这环,一入院门就来个鹅声夺人。“嗄嗄~~”声叫没完。
仨听这声音大喜——
“回来了。”岚姨比谁都紧张,第一个从屋里迎出,俨然像个女主。
“我回喇。”陈蓝秋迈过门槛,活力十足朝里面走。他见到岚姨马上打招呼:“啊,岚姨,您来了。”一个‘您’字已足于说明陈蓝秋对岚姨倍有好感。因为岚姨在和芭艳红相亲那天,岚姨当这这俩人的面,将一切告诉了他们,并传达她老人家的意思,所姨打完招呼他就想问他妈妈的近况如何。然而,高会计和爷爷坐在哪里盯着院子,他一转念,就把话咽了回去。
“高会计,今晚掌汽灯。”老爷子吩咐。看样子老家伙是高兴了。要来个灯火通明。
高会计没二话,赶紧进他屋拿汽灯。
“哇!这么香!”陈蓝秋闻到肉香,一屁股就想坐进来。
“算你小子今天有口福,”高会计说:“还不快点把岚姨请进来。”
“岚姨,听到没有,我爸紧张你了。”陈蓝秋朝着慢慢踱进屋的岚姨扮了个鬼脸。
“不正经!”岚姨笑嗔。
四人围台,一人坐一客,其乐融融。先是岚姨夹了一块七分肥三分瘦的肉搁进老爷子碗里,说:“这块肉趴,爷爷,你的。”完了又夹一块半肥瘦的给高会计,说:“这块。你的。”
高会计受肉后,对陈蓝秋说:“蓝秋,夹几块肉敬你岚姨。”
“收到。”陈蓝秋半秒不拉,嗖嗖就堆了半碗肉给岚姨。
此时,同台吃饭由于加了岚姨,陈蓝秋感觉很温馨。在夹肉的同时他想,妈妈是不是和岚姨那样;那么随和、那么亲切好看呢?~~。
“乖!”岚姨很满足也很欣慰,且边赞边笑着说:“唷唷唷,够了够了~~”
岚姨她膝下无子。丈夫那年去修‘青年运河’死在了工地。照她说:“短命鬼是‘合色’死的。”所谓‘合色’,就是说房事过频;色色相叠。是这样的:刚结婚岚彩凤可能是先天太足,渴望房事,床上需求无度。丈夫取到她也算是不好彩,可她丈夫性格十分好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死要面子活受罪,打肿脸充胖子脸,说什么:“我就不信了,一个大老爷堵不住那小燕子的嘴。”所以,在露天工作了一天,哪怕是累弯了腰,只要夜晚岚彩凤手一搭那里,说:“嗯,想~。”他博死条命也要爬上去~~,没啥可说理在那树高、径大、淫无节度,结果是,结婚不到三年就走完了人生。搞得岚姨年纪轻轻就守寡。埋了丈夫脱下孝服守起寡的岚姨不急于再嫁,而是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想了一遍,最终找到丈夫早逝的原因,终于明白了一个理儿,那就是:这云雨、鱼水之事,不分男女,都不宜过多过耗;能忍则忍;特别是随着年纪增长,更要节度,不然早瓜寿折那是迟早的事。好像当年她还把这理儿耳语给了淑英,也许可能无意之间,这理儿起了误倒作用,让她害怕上来,撇下三岁的陈蓝秋远就走他乡了。
膝下无子无疑是一件憾事,但为了免遭短命威协,岚姨毅然做出决定;这辈子只叫伴侣、不重嫁、哪怕做‘破鞋’。虽说决定有点狠,但她真的这么做了,而且滴水不露。她这么做,伴侣对象永远向往单身男。
眼前,陈蓝秋很会做,就像她儿子般,这口没吃完,又夹另一口给她,瓜菜没停筷。从没有享受过这般待遇的岚姨不亦乐乎。将早已将芭艳红托她的事丢在脑后。可老爷没望,在饭吃到一半时,开口了:“我说她姨,方才你不是说杨加有东西要交秋儿吗?那是什么东西?”
一块肉岚姨在嘴里嚼着没那么快答上,只是:“嗯嗯~~有有~~”等咽下肉后,岚姨站起说:“瞧我这记性。”说完就伸手去裤腰哪里掏,眨眼就从表袋掏出五张大团结,说:“看到没有,”她转煞有介事般,说:“看你陈家摊上的好媳妇,这人还没过门,就又是出钱盖房子,又是掏钱圈地。”说完就将五十块钱,平平整整放到陈蓝秋面前。郑重地说:“老爷子,高会计,这个艳红给你们的第二笔钱,她说:“交给秋儿,让他在城楼尾,选快空地买点砖先圈起来,等有钱了再盖。”
还没过门就出钱圈地,老爷子和高会计心头不由得一阵暗喜:“这不是天第二次掉馅饼吗?”
可陈蓝秋颇有抵触,横眉冷对着说:“叫我做这事?”不过抵触说归抵触,他还是往岚姨碗里送肉:“姨,你是不知道,这城楼尾东面就没一块平地,全是陡坡,就算圈了也盖不起像样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