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实习期满后,陈家明被正式任命为警卫排排长。但陈家明一点都不高兴。
毛东亮和宋红兵知道陈家明心情不好,把他叫过去聚一聚,三个人在营部文书办公室里,就着几瓶罐头,喝起了啤酒。
陈家明喝了一大口啤酒,觉得不够劲,就对宋红兵说:“老宋,你有白酒没有?有了就来一瓶,喝这个没劲。”
宋红兵看了一眼毛东亮,说:“我这没有白酒。”
陈家明立马站了起来:“那我到服务社买去。”
毛东亮拉住了陈家明,劝道:“家明,你坐下来,别喝了,咱们现在也难得在一起,还是好好说说话。呆会儿我还得回去开班务会呢,我们老兵快复员了,这阵子抓得紧呢。”
陈家明说:“三个人就喝一瓶,没事。”
宋红兵说:“啥没事呀?算了吧你,家明,咱别喝了,清醒点在一起说说话,再过阵子,我和老毛就复员回去了,以后想要有机会说也说不上了。”
陈家明只好坐了下来,抓起啤酒瓶,又猛喝了一大口,伤感地说:“人这一辈子,究竟是为了啥呢,又聚又散地,想要聚的聚不了,想要散的散不开,把这一生都瞎折腾过去了……”他的目光呆呆的,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毛东亮拍了拍陈家明的肩膀说:“好了,陈家明,别再想了,事已至此,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宋红兵也是泪水涟涟地说:“就是,家明,想开点吧,人啊,不想开又能咋样呢?”
陈家明不说话了,抱着胳膊爬在桌子上,轻轻地哭了。
47
年底,丽萍娘催姜支书到陈德根家,去谈女儿和陈家明的婚事,姜支书斜靠在被子上,眯着眼睛说:“我咋去说呀?你没见陈家明提干后,陈德根那个熊样,连走路的姿势都变了,以前是缩手缩脚的,现在倒神气得不行,见人就打着哈哈。那天,陈德根在家里给他儿子摆酒席,庆祝他儿子提干,你看看陈德根那个得意又傲慢的样子,好像始原从此就是他说了算似的。你说,陈德根现在腰杆子硬了,他不说他儿子的婚事,我咋去说?再说了,这次丽萍到部队上去……”
不等他往下说,丽萍娘就厉声打断了:“你别再说丽萍了,现在是叫你说他们结婚的事,你扯那么远干啥?我知道,这地要分到各家各户去了,大队也要改村了,你光想着你这个支书能不能保住,哪操心丽萍的事了?”
姜支书生气地说:“你……你说啥呢?我咋不操心丽萍了?”
丽萍娘说:“我说啥?我说丽萍的大事呢,你嫌抹不开面子,不去找陈德根,我去!我就不信陈德根不急着抱孙子!”
丽萍娘来到陈家明家,陈德根和家明妈正在吃饭,见她进来,家明妈忙站起来,端着碗招呼着:“丽萍她妈,你还没吃吧,在这吃点,我这就给你盛去。”丽萍娘拉住就要往厨房走的家明妈,说:“我吃过了。我说二位亲家,家明……他来信了吗?”
陈德根说:“没来,这小子现在当排长了,警卫排就他一个干部,工作忙,有操不尽的心,可能没时间写信。”
丽萍娘笑着说:“哦,是这样啊。我就说呢,他也没有给丽萍写封信过来,我就来问问。”
家明妈埋怨道:“家明是咋弄的,再忙也得写封信啊?他不知道我这个做妈的想他呢。”
陈德根瞪了家明妈一眼,扯着嗓子说:“你知道啥呀,家明现在是干部了,就得把工作放在第一,写信啥的那都是个人的事,个人的事咋能比工作还重要呢?要有时间了不耽误工作才能写,没时间就算了。他现在不是以前,是干部了,干部,你不懂啊!他能像你呀,总是惦记着自己的事,没觉悟。丽萍她妈,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丽萍娘脸色变了一下,但很快就又稳定了下来:“是是是,不过,他叔呀,说起来,家明他妈也不是觉悟低,她想儿子也正常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谁不想自己的孩子过得好啊?”
家明妈赞同地说:“这家明啊,自从当兵走了后,我这心里一直像缺了个啥似的,这天下呀,只有做父母的才牵挂着孩子,孩子可不一定就想着父母了。”
丽萍娘接着这话说:“你说的对,咱做父母的,都盼望着自己的子女过上好日子呢。我今天来呀,就是想和你们说说孩子们的事呢。你们说家明和丽萍,也老大不小了,结婚证都领了,要不,咱们选个好日子,给他们把事办了,咱们也就少了一桩心事了,你们说呢?”
家明妈正要说啥,陈德根赶紧放下碗,接上这话茬说:“这事啊,这次咱可得听听家明的意见,家明没来信,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咋想的。我寻思着,他也有一年多没探家了,到了这年跟前,他不知能不能回来呢。家明要是回不来,这事可就不好办了,结婚可是人生的大事,又不是别的事,他不在咋办呢?”
丽萍娘想了想,很小心地对陈德根说:“要不,你写信给家明,问问他到底是咋想的,年底回不回来?”
看丽萍娘一脸期待的样子,陈德根的心里感到十分舒坦,他停顿了好长时间,才很勉强地说:“那……好吧,我给他写封信问问。”
丽萍娘从陈家明家回来,给姜支书把情况一说,姜支书叹息了一声说:“唉,这事啊,我看还麻烦着呢,陈家明不回来,我寻思呀,他还心怀鬼胎呢,这小子,不是一般有心计的人……”
丽萍娘一听就急了:“那咋办呀?陈德根那个老东西还真像你说的,眼睛都长到脑门上去了,躲躲藏藏地不肯给我个话,他现在是一点也不急。”
姜支书用鼻子哼道:“急?他有个当军官的儿子,都不知道自己姓啥名谁了,他现在会给你急?他巴不得能摔掉你女儿,盼他儿子娶个城里媳妇呢。”
丽萍娘紧张了:“哪、哪咋办呢?她爹,你得想个法子啊,可别再叫他折腾了,这样折腾下去……叫人咋受得了啊……”
姜支书生气地说:“我能想啥法子?总不能叫我去求陈德根,把丽萍娶过门去?”
丽萍娘轻声地辩解道:“我……没这样说啊,只是这样下去,可不是个法子呀……”
“那丽萍是啥意见?”
“她呀,一问三不响,她那能给我说句顺畅话呢,从部队回来后,就更不和我说话了,我问得急了,她就说,你们看着办吧,咋办她都没有意见。好像这事是给我们办的一样,她倒不管不顾了。”
姜支书不问了,他也想不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来。
这时候,公社改成了乡,大队改成了村,村里的干部要通过民主选举。乍一听到这消息时,姜支书愣住了,这么多年,他在始原当支书,虽然是个不上榜的村官,可好歹也是一方说一不二的人物,村里谁见了他不是敬敬畏畏的?以后要民主选举,他当支书这么多年,表面上大家都敬畏他,可他也知道,实际上他得罪的人多,大家早就恨死他了,谁还会投他的票继续要他当村干部呢?
姜支书心里有气,一回家到,就把炕桌给掀了,然后跳到炕上,一头倒了下去。丽萍娘也不敢说他,沮丧地说:“这……可咋办呢?不见得大家就选你呀……你平时得罪的人可不少啊……”
姜支书从炕上突然坐了起来,忿忿地说:“他们要是会选我才怪呢,我干了这么多年,他们都眼红不行,早就想把我轰下台呢,这帮子人你还不知道,我辛辛苦苦为他们操了这么多年心,他们还认为我是为了自己呢。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再当啥支书了,退下来,也该歇息歇息了……只是,这丽萍的事……,我一下台,陈德根更把我不当一回事了,丽萍的婚事,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她爹,哪可咋办啊?丽萍和家明可是把结婚证都领了的。”
姜支书无奈地说:“唉,看来,我只好亲自出面,去……求这个陈德根了……”
“知道你快下台了,陈德根能听你的?”
“我不是现在还没有下台嘛,你不知道,陈德根就是等着我去求他呢,哼,现在是他儿子的情况比咱丽萍的好,我不求他都不行了,谁叫咱女儿就想嫁给人家儿子呢,谁还叫我是丽萍的爹呢。”姜支书颇为伤感地说。
“她爹,为了丽萍,你就忍下这口气吧,啊!”丽萍娘劝道。
“不忍还能怎样。唉,我这没啥,谁叫我越活越背时了呢,只是,不知道丽萍能不能咽下这口气?”
“丽萍她还有啥呢?”
姜支书埋怨道:“你咋糊涂了呢?陈家明那小子不是来信说,他回不来吗?他哪里是回不来?明明就是不想回来嘛。想拖着丽萍,哼,门都没有。我给你说吧,我想趁现在还没下台的时候,就给丽萍把婚事办了,免得过段时间,我下台了,事就难办了……我想着,反正丽萍到部队去过了,结婚证也领了,她和陈家明就是受法律保护的夫妻了。干脆,咱就和陈德根商量商量,在家里摆几桌酒席,请请客,就说丽萍他们已经在部队结过婚了……帮他们走走这个过场。”
“这……妥不妥啊?陈德根他会同意吗?”
“这有啥不妥的?总比这样拖着强吧?”
丽萍娘想想也是,又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她是不想让她再遭遇什么变故了。
姜支书来到陈德根家时,陈德根正斜躺在炕上,抽着烟,看到姜支书,他微微地欠了欠身说:“是姜支书呀,来,上炕来坐吧。”姜支书也不客气,脱鞋子上了炕。陈德根这才坐直了身子,伸手给姜支书递过一支烟来。
姜支书转着手里的烟看着,说:“我说亲家啊,你现在活得真滋润,都抽‘红梅’烟了。”
陈德根表面上看似轻描淡写,心里却是很得意,他说:“没啥,这又不是啥好烟,上次到部队去,家明叫我带回来的。儿子现在拿工资了,想叫当爹的抽好点的烟,这也是对我尽孝心呢。”
姜支书心里暗骂他臭显摆,脸上却不得不浮现出一丝假笑来附合陈德根:“是呀,还是家明有出息,给你争脸呢!亲家,说到家明,我今天来,就是想对亲家说说家明和丽萍的事,眼看快到年底了,我想呢,家明和丽萍把结婚证都领了,在法律上也算是合法夫妻了,干脆咱把这事在年前给办了,叫人家年轻人自个过日子去?你说呢,亲家?”
陈德根再也不敢替儿子擅作主了,他显出很为难的样子对姜支书说:“家明工作忙,回不来,这事年前咋办呢?”
姜支书说:“我说亲家,家明和丽萍也算是自由恋爱,咱就不能也来个新事新办,反正丽萍也到部队上去了,他们又是在部队那面领的结婚证,干脆呀,咱在家里请左邻右舍吃顿饭,把结婚证给大家看看,就说他们在部队已经办过了,在家补请大家吃顿酒,你看……”
陈德根赶紧摇着头说:“这哪成啊?这要是叫家明知道了,他还能不生气?”
“你就做主吧,你是他爹,爹还能做不了儿子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