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也就是万的沐出院那天，老家县乡两级政府的领导给我、万的沐以及罗巧雪拜年。以单位的名义拜年通常是放在节前，他们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我们不得而知。春节期间桂城的餐馆生意异常火爆，听说他们昨天就来到了桂城并预订了包厢。他们这么热情和真诚，我们找不出理由不去。但是去到那间包房时，他们还没到达。我听到其他包房里传出男男女女的调情声，听这种声音就像是男人与情人与陪酒女间的调情。现在是春节，如果是与陪酒女调情，男人们要付出更多的金钱代价。我们三人默默地坐着，不经意地看着MTV上那些风骚女郎做出各种姿势。很多情节和细节与我想像的一样，换句话说，女郎按照我所想的一步步去做。想来也真是有意思。我可能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微笑。罗巧雪推了我一把，说，色鬼。她起身把MTV关掉了。
坐了半个小时，副县长和乡长等五人才从他们住宿的房间下来。我们互相说了许多春节用语后，副县长说，万老师呢？我和罗巧雪吃了一惊。万的沐说，万的沐老师临时遇上急事改变了主意。副县长说，呵，真是遗憾。等大家说着其他事时，万的沐悄悄走出包房。我跟在她后面。她说，我要回去。我无话可说，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到了酒店大门，我的步子突然停住，望着她艰难地走向一辆的士。
副县长他们带来了产自沱巴的冬笋香菇木耳和沱巴干鱼。我返回到包房时，它们已被主人们拿出来搁在茶几上了。罗巧雪用眼睛问我，万的沐走了？我点点头。菜上齐后，副县长建议大家举杯，为新春为故乡事业的发展干杯。我的脑中闪出万的沐，我不知道她要去父母家还是我和她那个称不上家的家，她将如何完成下车和上楼梯的动作。我老走神，他们都以拍马屁的笑声来迎合副县长。他们带来的那个乡妇联主席，笑得暧昧甚至淫荡。在他们大笑之前，大概副县长讲了一个什么段子。可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当我的思维被他们的笑声打断后，我就傻乎乎地看着他们。
罗巧雪没有笑，副县长不是她的县长她没有必要不该笑时大笑。她说，县长，你发现什么没有？副县长说，什么？罗巧雪说，关于人。副县长摸摸他光秃的额头（听人说，有这样额头的人聪明及性生活过度），然后又摇头。罗巧雪就不想卖关子了，她说，你没发现少了一个人？副县长把脑袋拍得脆响，说，说的是，她上哪儿了，什么时候走的？
我说，她就是万的沐。
我说，我吃好了，告辞。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跨出包房，副县长等人追出来。罗巧雪站在我后面为我挡架，他们可以对我拉拉扯扯，但对罗巧雪是绝对不敢的。我在罗巧雪的掩护之下，顺利地走出了酒店大门，跳上一辆的士。走出一段路，罗巧雪打响我的手机。她说，你在哪儿？等等我，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我没等她，我叫的士送我回家。
万的沐不在家，她也许去了父母家。但是打电话过去时，未来岳父母说万的沐没有回家。我打她的手机，她不接，并把它关上了。反复呼她，她也不复机。
罗巧雪进入我家。我说，我是个没良心的人，请你别理我。罗巧雪说，我们要团结不要分裂，请你抱抱我，我也同样需要安慰。罗巧雪走过来，投入我的怀抱。她说，万的沐一定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们可以暂时不理她，不管怎么样这段时间是我们的，我们从无聊的酒桌上解脱了出来，难道不值得庆贺？这个春节过得不寻常，现在已经是正月初五了，可是我们什么也还没做，你不觉得太对不起我们的情感和岁月的恩赐了吗？
罗巧雪搂紧了我，她用舌尖舔我的嘴唇，然后用雪白的牙齿轻咬我的耳朵。
电话响起。我说，喂？对方一言不发。我说，是万的沐？王县长？
电话最终以无声断掉了。
罗巧雪说，这人真是无聊。她拔开电话插头。
万的沐住院，罗巧雪付出了比我更多的心血。如果没有罗巧雪的帮助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我对她永远心存感激。
但感激并不是要答应满足她的情欲。她在拔掉电话线后就直截了当地提出了干那事。罗巧雪的性欲很强，这点我不否认，从她带着自慰器去读博你就知道了。我说，在万的沐痛苦的时候，和别的女孩子做爱我办不到。她说，我不是别的女孩子，我是你未婚妻。罗巧雪又重新舔我的嘴唇，轻咬我的耳朵。
我希望电话响起，但是这不可能了。
罗巧雪得寸进尺地拉开我的衣裤拉链。我说你不要强迫我。她说，等会儿你就会变得欲火烧身的，最近我从碟片里学了一招，今天我要把它用在实践上。
罗巧雪这一招学得很到位。我也不怕你们笑我意志不坚强，换了你也会一样。后来我果真如她所说，欲火熊熊地在我全身燃烧。我把她抛到床上，我说我也要用你学的这招使在你身上。
我的呼机响了。这个呼机没有打扰我们做好事。我们已经平静地躺在被子里，而且一直在寻找起床的借口，现在呼机鸣叫就是我们最好的借口。
万母告诉我，万的沐又进医院了。
万的沐从酒店出来，哪儿也没去，她喝酒去了，烦恼让她拿出勇气将自己灌醉了。这个消息并不使我着急，女人喝醉酒没什么。女人只要醉过一两次酒量就直线上升，而不像大部分男人，醉过十回八回还是没有进步。我对罗巧雪说，你去不去医院？她说，不去，那个情敌。我说，得了吧，你总是乘虚而入，占尽面子还反咬一口。罗巧雪说，你真是不可救药。
罗巧雪穿衣速度的比我还快，穿好后就在门边等我。在随我去医院的路上，罗巧雪挽没挽过我的手，我已经记不得了。那时特别冷风特别的大，我们的头发和长呢随风起舞，当时我脑中涌出一个怪说法：谁在这么大风大冷天气里做爱一定是大傻瓜。
快到注射室，罗巧雪停下脚步，她说，我进去只有再度刺激万的沐。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达成林和我未来的岳母在病床边，万的沐脸色偏白。未来岳母望了我一眼，明显表示出不快。未来岳母从没给过我这种不友好的眼神，它让我害怕和难过。达成林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万的沐眼睛微闭，我凑近轻轻叫唤。正在此时，达成林伸出去的双手勇敢地触碰到了她的左手。万的沐眼睛微微晃动，手就抓住了达成林的双手。达成林十分激动，双手轻轻地抚摸她的手。但是很快万的沐的手便对他的手进行拒绝了，她分辨出了我和达成林的手。达成林自讨没趣，那双失败的手回到身边。达成林狠狠地瞪着我。我说，达兄认输吧。他说，不。我轻视地笑笑，双手向万的沐伸过去，我只抚摸了三五下，她就知道我真的到来了，她尽最大力量抓住我的手。
我说，你真傻，灌醉自己干什么呢？
她说，我太难受了，当时除了想自杀就是想喝酒。
我把她的左手捧到我脸上。她睁开双眼，对我露出甜蜜的笑。
达成林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未来岳母对我说，如果下次你再看管不了万的沐，我就取消你竞争女婿的资格。
达成林在不辞而别的路上碰上了罗巧雪。达成林认为有必要对她诉诉心中的苦，罗巧雪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们来到离医院五十米的咖啡屋。达成林说，盘染童抢我老婆。罗巧雪说，我早知道了。达成林说，他是第三者。罗巧雪说，这是不言而喻的。达成林说，盘染童比万的沐小三岁。罗巧雪说，你比较罗嗦。直说吧。达成林说，你工作的力度不够大，你的条件不比万的沐差，为什么争不过她？罗巧雪说，万的沐是画家，她有很多钱，而我没有。这是我们间最大的差距。达成林说，可是盘染童爱上万的沐并不为了钱。
两人喝了一阵咖啡，此期间双方什么也没说。窗外的寒风还是那么大，街上行人还是那么多。人们并不是因为风大天冷就不出门，就要取消各种活动计划。同样的道理，两人想做那种事也是不会挑选什么时间不时间的。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他们都不是傻瓜。
你要好好地反思一下。达成林又说话了。要好好地开动脑筋。在学术上你是成功的，但在爱情上你是失败的。
罗巧雪说，那你呢？自己的老婆不是爱上别人了？需要好好反思的是你自己。
达成林说，好多手段你可以使一使。比如挑逗盘染童，与盘染童睡觉等。对付男人的绝招就是与他做爱，然后怀上小孩。
罗巧雪哈哈大笑。
达成林说，你不要故作聪明地用笑来讽刺我。告诉你，如果盘染童夺走了万的沐，我就要把你夺过来。
14
大雪使通往沱巴的崎岖公路厌恶车辆，到沱巴旅游的人便大大减少。除了勇敢的画家青年探险家和走亲访友的，在沱巴街头你很少能见到别的陌生人。秀仙出现在村口时，沱巴人很容易便注意到了。秀仙站立在大树下东张西望，她的外衣结了一层薄冰，扎在鞋上用来防滑的稻草已磨掉了一层。秀仙喘着气，一手掀开保暖帽。积蓄已久的热气膨胀而出，但是她头上大股的热气没有持续多久，寒冷的冬季和她稀疏的头发很难让她积蓄很多的热气。
沱巴的第三产业者已习惯了他们设在商品一条街和餐馆里的位置，尽管游客稀少，尽管才是正月的开头，他们仍然坚守岗位。只要你来到沱巴并进行仔细的调研，你就会发现沱巴人的观念变得很快。这些坚守岗位的人，当然需要炭火的陪伴。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围在炭火周围，说着各种事儿。他们百说不厌每日都要说的是男女之事，每天要做的事就是语言调情。
秀仙走入他们中间。秀仙使他们暂时哑口无言。有人给她让出板凳，问她从哪里来。参加第三产业工作的沱巴人几乎全是年轻人，他们不认识秀仙。秀仙说了他们寨子的名字。但沱巴的年轻人想不起沱巴谁家与这个寨子有亲戚关系了。有人递给秀仙新烤好的糍粑，这个糍粑被折叠起来，中间加入了花生糖，又香又甜。吃了糍粑烤了火，秀仙身上的冰雪开始融化，她就再一次冒起了热气。
祖天的小女从旁边经过。秀仙说，她是谁？旁人告诉秀仙，说那是祖天的小女。秀仙说，过来。小女走过去。秀仙说，叫我太奶奶。小女说，你不是太奶奶，太奶奶死了。旁人说，老人家你不会有这么高的辈份吧，看你的年龄充其量当她的奶奶。秀仙用不容争辩的口吻说，我是她太奶奶。
祖天的大儿子提着弓箭和一只野兔过来了，沱巴的少年常能捕到野兽，所以对他的收获人们并不惊讶。大儿子在县城读书，就要参加高考了。秀仙对他说，叫我太奶奶。大儿子说，我还不如叫我手上的野兔，它就要成为我的美食了，叫你又不得红包。
大儿子带着小女离开商品一条街。
秀仙说，这家人没有一个是孝顺的。
吃完糍粑烤衣服，秀仙离开了商品一条街，沿大儿子小女儿的路线前进。
她来到祖天家。祖天正在杀鸡，三个子女正在玩弄那只半死不活的野兔。秀仙把拐杖搁在肩上，说，我孙，你知道奶奶今天要来所以杀鸡了。祖天望了一眼秀仙，对大嫂说，来了个要饭的，快给点米和钱把她打发走。秀仙抡起拐杖敲打祖天的头。祖天练过，她的拐杖不是那么容易敲中他的头的，当她的拐杖敲过来时，祖天一手劈开。她说，不孝之子啊。秀仙一屁股坐在地上，轻轻地假假地呼天抢地。
祖天的三个子女加外祖天分别抓住秀仙的四肢抬出屋子，外面冰天雪地，无处搁秀仙，秀仙像山里人刚捕获的一头野猪在祖天他们商量着如何处置时摇来晃去。小女抬累了，她忍不住松开手，秀仙的一只手就落到雪地上。大儿子说，抬到商品街去，那里地上干爽。
秀仙被抬回来，引起人们广泛的关注。秀仙坐到商品街别人温暖的椅子上时，她不再哭闹，她像在寨子里给人讲故事一样要给围着她的人们讲故事。
她是这样开头的。她说，我是祖天爷爷盘东海的情妇，我们还造成了事实婚姻。
秀仙是个讲故事的高手，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时，她突然停了下来。他们说，为什么要停下？秀仙说，你们相信吗？我们寨子里的人不相信，我家那个老光棍也不信。听故事的人说，你没说完我们怎么信呢？秀仙站起来，扎紧脚上的稻草，走上来时路。
爷爷和秀仙的风流韵事在沱巴流行开来，爷爷生前想死死保住的秘密，秀仙在一个冬天的上午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就摊开了。虽然这个故事还很不完全，但是人们通过反复的传送和自我咀嚼，对故事的真实性越发相信了。只是让人费解的是秀仙为什么要选择爷爷尸骨被找到后的第一个春节把秘密讲出来。商品街上的生意非常清淡，那里的沱巴人非常希望秀仙快到来，把故事讲完。不仅是外姓人，就是爷爷的同族子孙们也对故事充满了兴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