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进入暮春时节的临安城,一直被绵绵细雨笼罩。安园的夜晚显得冷寂深沉,夜雨打得即将凋谢的众芳菲不情愿的坠入污泥,即便一时幸运地落入池塘的水中,最终还是在鱼儿的啄弄后堕入黑色的塘泥之中。一阵箫声穿过雨丝,乐音悠悠荡荡在空中回旋聚散,吹奏的是《清平乐》,十足的南音,吹箫人年纪在四十上下,身材颀长,内穿白色儒衫,外披宝蓝色锦袍,立在书斋的窗前,似乎正凝视着窗外池塘边的一树梨花若有所思。书桌上平铺的绢上,字迹俊逸的写着一首李后主的词: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主一仆,那主妇腹部高高隆起,显然身怀六甲,看身形应该不久就要临盆。她用眼神示意身边的丫鬟把托盘里的炖品放到书桌上,然后让她退下,自己静静地站在书桌旁听着箫声。箫声越来越低沉,最后停了下来。房间里一片寂静,只听到细雨的沙沙声,那中年男子一回身看到听箫人,忙走上前手臂扶着她坐下,一边说:“夫人辛苦了,进来多久了?怎么也不出声,就这么站着。”
“我看夫君在吹箫冥想,所以不便打扰。是不是又在想家?”
“自从扬灵石被征送走,我就追悔莫及”
“夫君可是舍不得那扬灵石?”
“扬灵石进京,固然可惜,但是你说我和灵石的缘份如此,我也认命,只是这石头巨大,如果途中有任何差池,恐怕我们也难逃干系。所以现在,我只祈求它平安到达京都,真后悔当初不该不听母亲的劝告,执意收藏此石”
“夫君你吉人自有天相。”
“如今连累你和珠儿和我一起离乡背井,奔波劳苦,你还有了身孕,这临安城虽然繁华,可我们举目无亲,孤立无援。”
“管大哥不是待我们很好,他把安园送给我们,夫君你尽可放心。”
“唉,我们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等扬灵石落地,你我还是入蜀,回我的老家在农庄里安定下来。”
“夫君,我只要我们四个人守在一起,我哪里都喜欢。”
“安歌,”那中年男子温柔地望着自己的妻子,“能够娶到你,是我王灵均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安歌也温柔地回望着他,“安歌也是。”
两人正在深情对视的时候,忽然有下人来报,管京先生来访,两人忙准备出书房去迎接。
这时一位面目谦和学士打扮的中年人已经走进书房,“王贤弟,愚兄深夜到访,打扰了。”
“哪里,哪里,有劳贤兄经常来嘘寒问暖,照顾有加。这几日,因为下雨,贤弟不曾邀贤兄前来小坐,失礼了。”
“你我都是同乡,不必客气。今天我来,一是怕这里下雨阴湿,贤弟妹又有身孕,所以送了些烤火取暖的物件来,二是要告诉贤弟,我已经派人前去打探扬灵石是否安然到达京都,一旦有消息,会立刻来通知贤弟。”
王灵均连忙站起深深一揖,“管大哥考虑如此周到,我实在是无以为报啊。”
管京上前扶起王灵均说:”贤弟如此就见外了。你我因为书画结缘,遂成莫逆之交,再不要如此客气了。““不过,贤弟凡事都要未雨绸缪,如果扬灵石有了闪失,贤弟要提前把方方面面打点好呀。”
“这……,请管大哥多多指点。”
“你看你,提起书画滔滔不绝,提起人情世故就一筹莫展,这也是我最欣赏贤弟的地方。不过,为了你的妻儿,你还是要早点打算。我听说贤弟多年来收集了不少书画金石,海错奇珍。”
“正是,只是在扬灵石被征的时候,家里的收藏也被充公了。所以我手里只有变卖房产良田的银两。可以一用。”
“哦?”王灵均抬眼看到管京一向温和谦虚的目光后有一道寒光一瞬即逝,那寒光消失得如此迅速,以至于王灵均觉得自己是看错了。
“管大哥千万不要相信他人的传言,灵均当真已经是一无所有,正和夫人商量回蜀务农之事。当初在我府上清收藏品的尹大人可以作证。”
那管京又是满脸笑容地摆着手,“贤弟不要误会,我今日拜访童大人,他提及了传言,让我来问个究竟,我当时就已经用身家性命担保,贤弟不会有所私藏。你放心,我就知道贤弟做事光明磊落。今天时候不早,我先去问问行情,看需要多少银两打点各方,再回来和贤弟商议,你看如何?”
“如此有劳贤兄。”王灵均再次深深一揖。
“如此告辞了,贤弟,贤弟妹留步。”说完,管京走出书房,很快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夫君,这可如何是好?”
王灵均抬手示意安歌不要说活,他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关上门。“夫人不要慌张,只要你我守口如瓶,没有人会知道。特别是岳父临终嘱托我看管的东西,我一定会帮他老人家守好,你放心。”
“夫君,我有些害怕,实在不行,你不要执着我父亲的嘱托,把它拿出去给管大哥吧,以免害了夫君。”
王灵均坚定地握住安歌的手:“夫人,一定要相信你的夫君,无论如何我不能让那些贪得无厌的贼人得逞。记住,以后对管大哥我们也不得不提防了,明天先送珠儿离开这里。”
安歌含着泪点点头,王灵均把妻子搂在怀里安抚着,两人不再说话,窗外的雨急急地下着,让人无限伤感,仿佛生离死别就在眼前,两人加紧地拥抱在一起。窗外一个黑影等了一回儿,见听不到更多言语,便转身离开了,那身影没有什么特别指出,只是腰间垂着一块镶金的和田玉佩十分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