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念奴告诉王曦孟忘了她,他会忘了她吗?他毕竟快要做驸马了。也许他还会希望从她这里得到月光宝树,才设了这么多局来让她心软。月光宝树……如果它从来没有出现过,她也许平静地在道观修道,也许嫁到平常人家做妻,相夫教子。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回到了山间的那条小道。
踏上那条山道的时候,她只有十岁,奶娘握着她的手,奶娘说,“玉儿,奶娘只能送你到这里,今后,凡事都要向好处想,自己要怜惜你自己,奶娘一定在你十六岁的时候来接你。”她看着奶娘一步一回头的走下观前的台阶,师父很快就把她拉进了道观。她被领到内院,等待道长,后来一个眉清目秀的道童出来说,“道长今日有事不见了,只传话,今后道学,武功要用功研习。”
师父带着她到处走了一遍,指点哪里是修行的地方,哪里是早起练功的地方,整座观中,最后的凌霄阁是道长清修之地,千万不能靠近,连看都会被责斥。静玉一一记下,偷看师父,看师父虽然严肃,但是不像恶人,便放了心。师父随后交代她明天的几时早起,几时练功,就让她和同门师兄妹一起开始拿出经书,背诵。静玉一看,先是一本道德经,因为在家时已经背过,边念,边四处打量。只见周围的师兄妹都在用眼角看她,那个眉清目秀的道童也在其中,看上去比她大几岁的,她冲他笑笑。啪的一声,一根戒尺打在静玉的肩上,很疼,疼得她眼泪也落了下来。
“读经,当专心致志,剔除杂念,你在此轻薄俗态百出,是哪个师父教导的。”
“严清师父,她是今天下午新来的,你就饶了她吧。”
“虽然新到,但身心不正,就要约束。今天罚你抄经三十遍,抄不完,不能用膳。”
静玉心中十分委屈,想起奶娘说的凡事向好处想,一来是让自己更知道在观中举止要谨慎,二来抄经可以写字,倒也让她少了几分对家里的思念。于是老老实实地抄经,毛笔都是秃的,墨又极薄,在布上写的极其难看,几番揣摩,才终于掌握了笔锋和用墨,经书也越抄越工整。等超好,天色已黑,她不知道去哪里吃饭,等到厨房,被告知早已封了灶,正饥肠辘辘间,那眉清目秀的道童又来了,他神秘地掏出一只饼,塞给她,“就这个了,将就点。”
她慢慢地吃着,“嗨!你这么吃,早晚会被师太发现,又要被责罚的。”静玉说,“我叫静玉,你呢?”
“我姓童,字蕴清,你叫我童师哥就好。”
“听着,我可是冒了很大风险为你藏饼的,你怎么感谢我?”
“你说?”
“今后,我会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当然,杀人放火除外。”说完童师哥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很好看。
静玉孤单一人被送到这里,只有他一直对她很好的样子,所以很感激,就点了点头。
突然他一手夺过她手里的饼,大声说:“好啊,被我抓到你在这里偷饼吃。”
静玉一愣,看到严清师姑正朝这里走来,目光严厉得像一只夜晚的啄木鸟。师父也在她身后走来。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你看,我刚对你说的,这个新来的不简单,身上有太多的恶习带进来,这样恐怕很快会累及其他的门徒。”
师父严肃地盯着她,“静玉,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静玉看了看童师哥,又看了看师姑和师父,含着泪说,“请师父责罚。”童蕴清在一边悄悄松了口气。
师父说,“伸出双手。”
静玉伸出双手,师父抬起戒尺,在静玉的双手各打了三记戒尺。静玉的手一直倔强地举着,手上很快起了三道红红的凸痕。
“今晚罚你跪在道德元君面前,整夜反省,背诵观训,明早我单独带你去练功。”说完转头走了。
静玉跪在三清阁的大殿里,手里捧着观训发呆,一阵风吹过,油灯本就微弱的光瞬间熄灭,她跪在一片黑暗中。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前生积累了很多罪孽,所以今生会一直活在莫名其妙的孤独和黑暗中。
从有记忆开始,每天只有奶娘和她生活在一起,一座清静小院,倒是衣食无忧,但是一直不知道父母的名姓,也从来没有见过,只有奶娘对自己非常疼爱。父亲在她六岁生日那年曾经出现过,但只有一个背影,对奶娘说,“如果有人逼问,就说是府上二夫人的,因为命数相克,养在这里。”奶娘无可奈何地应着,也不多问。她自然也更无从得知,只知道二夫人名叫郑淑姬。她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自己可以偷偷溜出小院,去看看这位二夫人,如果她是她的女儿,她一定能认得出她。可惜,她每次走到门前,就不敢再往外走,因为也不知道母亲住在哪里,如果问路人,未免冒失。所以她常常就在奶娘午睡的时候,呆呆地站在门前看着外面,可能因为这里十分僻静,外面很少有人。有一天,她正在发呆,一个穿着华丽的少年进入她的眼帘,只见他身着一件天青色绸缎做的的交领长袍,镶着白色的缠枝莲的提花滚边,腰间垂着一块凝脂白玉佩,花纹雕得极其精致,只是看不清图样,玉佩上垂着鹅黄丝绦晃动着,袍摆下一双云头靴,双靴在石板地上轻盈地跳跃着,之间滚动着一只蹴球,静玉本来是半低着头,只见那双靴子流星赶月般地一瞬而过,只留下门前的石板地再次变得空空荡荡,叹了一口气,转身欲回,这时从背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嘿,你会蹴鞠吗?”她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但没有转身,小声回答着,“我不会。”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的鞋尖。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说我不会。”静玉提高了些声音,仍然没有回头。
“我怎么还是听不清你说什么?”
静玉只好转身说,“我不会。”她大胆抬眼,看见少年一双乌黑的眸子,和一脸坏笑,脸蓦地红了,原来他早听见了,只是故意逗她转身。
“还好,我一直担心你是因为自己长得太丑,不敢回头。现在看来还可以,五官都在该在的地方。”
静玉没有被男孩子这样调侃过,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觉得这少年不够正经,迟疑着不知是应该赶紧逃回去,还是继续说话。
就在这时一个家仆模样的人跑来,“少爷,怎么在这么僻静的地方玩耍,老爷急招你回去,府上有大事。”
那少年一脸的不耐烦,然而又嬉皮笑脸地看着静玉说,“明天我来找你,教你蹴鞠,等我。”随后就跟着男仆匆匆走了。
似乎所有人除了奶娘和她都只有一面之缘,那少年从此再也没有来过。她似乎注定是不祥之人。方才童蕴清瞬间的变脸,师父冰冷的态度,严清师姑对自己的嫌恶,奶娘的背影在她眼前不断交替浮现,手掌的疼痛一阵也紧似一阵,此时浓浓的睡意袭来,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就要闭合在一起,就在这时她面前的道德元君在黑暗中露出了它的真容,一阵冰冷在脖颈间,是一柄短剑,在一盏油灯的照射下,居然闪着黄色的暖光,元君也是因为这盏油灯才呈现了面容,仿佛有些悲悯地看着她,一个冷冷的沙哑的声音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