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中天抬眼看了看她,沉沉的咳了一声,拖长了声音道:“要是...和亲之事,就不必再议了,吃饭吧。”
沐璃一愣,未曾想皇帝会如此决然,竟连申辩的机会都不给自己,在这件事上,她觉得父皇像是变了一个人,那个以往对她千般呵护百般宠爱的人,还是眼前的父皇吗?皇帝的态度像一颗火种,一下子点燃了她心中压抑许久的怒火,她没有坐下,反而将脊背挺的更直,一字一句道:“父皇圣明,自然知晓沐璃心中所想何事,可事关女儿终生幸福,恕女儿不能从命,若父皇执意下旨赐婚,沐璃便在此长跪不起!”说着,款款走到大殿中央,朝着上位笔直跪了下去,晶亮的眼眸里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倔强。
沐中天闻言神色一凛,又见她如此举动,如何能容忍天威被公然触犯,骤然怒道:“胡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已年满十六,又没订下婚约,和亲人选非你不可,婚姻大事岂能由你自己说了作数!”
沐璃一动不动跪着,蹙着眉不吭声。孟氏这时也察觉到皇帝是真动了怒,心中惊惧,便起身有些急切道:“皇上,璃儿年纪小不懂事,还请皇上息怒,先回寝殿歇息,臣妾定会好好劝诫她,不许她再胡闹!”
沐中天冷哼一声,面上仍是不愉,看了眼孟氏,稍缓和了语气道:“罢了,只是这和亲一应后续事宜,朕希望皇后能操办妥当。”说完,皱着眉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满脸倔强的沐璃,目光中似有不忍,有无奈,有愧意,最多的却还是略带凉薄的决绝。
孟氏连忙福了福道:“臣妾遵旨。”
晚膳自是不欢而散,沐璃不知道父皇是如何走的,也不知道母后说了什么劝慰自己的话。从始至终,她跪在那里唯一清楚的事情,就是今晚若不能推掉这次和亲,她后半生能的安乐就只能寄托在一个素未谋面毫不相干的陌生男子身上,从此是悲是喜,是祸是福,都由不得她自己了。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几乎要忘记自己还跪在大殿中央,忘记母后仍忧心忡忡站在她身侧陪着她,忘记一屋子宫女太监战战兢兢伺候着连大气也不敢出。直到隐约听见有太监来报,说皇帝已经在哪个妃子宫中睡下,她才恍惚中眨了眨酸涩的眼,一手撑地试图起身,却发现膝盖早已麻木不能动弹。一直伺候在旁的嫣红见状连忙来搀她,却被她猛的推开,嫣红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而沐璃自己也因为用力过猛复又跌回地上,殿内地砖为了防滑,皆被打磨的毛糙不已,娇嫩的手掌撑在上面,擦破了一大块皮,鲜血缓缓流出来与她白皙的皓腕形成刺目的对比。
她呆呆的看了一眼手掌,疼痛仿佛蜿蜒着从手掌蔓延到四肢百骸,连日来所有的不安和坏情绪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她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疯了一般胡乱挥舞着衣袖,泪水不断从眼眶中涌出,划过她美丽的脸颊滴落在地上冰冷坚硬的青砖上,也滴进身旁孟氏一颗慈母的心里,让她在不知不觉中,竟也和沐璃一样,沉默着泪流满面。
也不知哭闹了多久,直到哭累了,沐璃渐渐冷静下来,手上伤口很疼,鲜血沿着皓腕一点点流到手臂上,偶粉的衣衫沾染上鲜红,深深浅浅晃得她眼睛也疼起来,那刺目的颜色将她的理智一点点拉回,仿佛在提醒着她今日举动有多么可笑,竟妄想凭借一己之身扭转乾坤。
抬起另一只手,她深吸一口气,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用力擦干两颊的泪痕,又在嫣红的搀扶下艰难起身,手掌还在流血,她却恍若未觉。她站直了身子,眼眶依旧湿润,一双瞳仁更显剔透,却没了往日的婉转灵动,她定定望着孟氏,缓缓开口道:“我是父皇和母后的小女儿,是南宁国唯一没有订下婚约的嫡出公主。如今边关战事连连,国事亦是我的家事,于国我应当尽忠,于家我应当尽孝,若是我一人和亲能换来两国安宁,那么,女儿的嫁妆就有劳母后操办准备了。”
沐璃心中冷笑,能用一个女子和平解决的战事,换作是她,大概也不会愿意再调兵遣将,大费周章的去打仗吧。人人都道她是宫中最尊贵美丽,最聪颖宽和的公主殿下,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连长公主殿下都不及她的通透伶俐明媚动人。可又有谁知道这光芒万丈的荣华背后,有多少皇家子嗣身不由己的挣扎和苦痛?
孟氏定了定心神,见她已经想通,便放心许多,只柔声道:“傻丫头,你能想明白就好,人都是要长大的,父皇和母后不能陪着你一辈子,订下婚约,从今以后,就要学着如何为人妻为人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