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那冰锥朝着此刻已是个冻住的“霜人”飞去,顾青黛心中既盼陆知远出手相救又怕陆知远真的出来。长这么大她虽未亲手救人却在医馆里变得敬畏生命,但是陆知远若真的出现,那她又该如何面对这师父视自己的性命如草芥。
“啪!“
只听得一声脆响,那冰锥碎裂四溅,此时那冰锥距那女子的心口只有寸许,再迟片刻就是一具冰尸。
果然,陆知远出手了!
顾青黛微闭了双眸,随即睁开,看向陆知远。此时的陆知远已经换了副脸孔,或者说这才是他本来面目?这张脸就是那日把她从医馆掳走的那张儒生模样的脸。
这张脸上看不到一丝温情,有的只是冷漠与疏离,目光含着杀气射向那白马上的白衣男子。
“云雾山大弟子落凡,够阴险,令师教的好啊!”
“不敢当,令师教的才好!”
这白衣男子就是十三的大师兄落凡,十三他们几人迟迟不归,落凡便决定亲自下山来寻,阴差阳错之下碰到了与十三长着同一张脸的顾青黛。
眼前的四人是表情各异各怀心思。
一个被冻僵脸色青白挂着霜,只有眼睛睁的又大又圆似要掉出来一般,便是被冻住的那艳丽女子。
落凡的脸似霜似雪,似那天山之巅永不消融的冰雪,喜怒哀乐在他的脸上都似冻僵了一般施展不开。
顾青黛看着陆知远眼底含笑,似嘲似讽又夹着失望。
陆知远看着落凡,脸上是不屑、愠怒。转而扫了眼顾青黛却是心中莫名的不快。
这样的僵持被落凡的清冷的声音打破。
“我师妹现下何处?“落凡无视陆知远带着杀气的目光淡淡问道。
陆知远鼻间冷哼一声道“云雾山人神通广大,座下大弟子还需求人不成?”
落凡那似冰雕玉琢一般晶莹的手指从袖间摸出一枚莹润的小丸对着陆知远一晃,随即又收入袖中。
陆知远的眼睛亮了一刹那,随即便神情自若颇有些不屑道“你以为药王谷徒有虚名?”
落凡始终是那万年不融的寒冰一般不笑不恼不愠不怒,用他那清冷的声音对着陆知远说道“那阁下便亲自去趟云雾山寻了那药材再制成丹药,不知令师爱女可否撑得到那时?若撑不到,保容颜千年不变倒也不亏。”
落凡说的陆知远岂会不知,除了那晶莹的小药丸融雪丹之外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那样做的话,自己又何必大费周章躲了这十几年?把师妹这尊大佛送回去,自己也定有去无回,可恨的是眼前这小子似是早早就算准了才出手的。
“罢了,你想知道告诉你便是,不过我知道的也是有限,你若愿意便说与你听。“逞一时之快不是英明之举,陆知远觉得,大丈夫能屈能伸,暂且让小子得意一时。
落凡摸出那枚融雪丹,两指轻轻夹住,看向陆知远。
陆知远会意,便把他知道的说了一遍。陆知远知道的也就到十三坐了五皇子的马车返回云雾山为止,之后他与顾青黛就住进了苏府,偶尔开小差也是观察裴擎苍的动向去了。至于裴擎苍的那些“动作“没有危害到自己,陆知远也并不在意,所以也就不知道凤仪被请回谢家已经之后发生的事。
落凡听罢便决定去京城一趟,十三既是坐五皇子安排的马车,那五皇子必是知道最多的那个人,更或者五皇子已经有了十三的消息。
顾青黛听罢才知自己被掳去做太守那废物兼恶霸儿子新娘之事,陆知远是从头到尾都知道的,却是一直都冷眼旁观。果然心肠冷硬的很,若没有十三相救清白被毁,她怕是也不会活下去了。若真是父母故人受托照拂她,为何这般不顾及她?为何要死乞白赖地做她的师父?为何要阻止她嫁给裴擎苍?
恍神之际,落凡已经打马而去,顾青黛看着陆知远冷冷地道了句“师父珍重”,便要随落凡而去。
“站住!“陆知远对着顾青黛呵了一声,顾青黛仿若未闻,直追落凡。
陆知远只得施展轻功追了去,好在他轻功了得,几个起落之间便落在了顾青黛骑的那枣红马上,一手制住顾青黛,一手夺过缰绳调转马头。
顾青黛自知不是陆知远对手,并没有做无谓的反抗,只暗暗咬牙,转头恨恨地瞪着身后的陆知远不说话。
陆知远被瞪得一时有些失神,一种时空错位的感觉袭来,眼前的这张脸似是和多年前的那张脸重叠了一般。似也是这样的眼神,带着一身未愈的伤说“放我走!”当时他是懵懂少年,只知胡闹玩乐,她说要走却偏偏要留下她。给她治伤也时时捉弄她,就是想看看这位气质华贵的公主狼狈起来是什么模样。无奈她的教养极好,明明是十七八岁的少女举手投足皆如四十七八岁般沉稳内敛,明明年纪相仿的两人,他在她眼里似捣蛋淘气的孩子一般,他的捉弄刁难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他以为她就是人们所说的那种少年老成,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可是当她遇到了那个他,她会走神会痴笑会期待,会因几张破纸与他翻脸气恼。直到那个他要带她走,她翘首欣喜的模样让他明白了何为心痛······
顾青黛从未见过这样的陆知远,那双眼在看着她却也不是在看着她,眼中有痛苦,有失落,也有美好,所有这些都似一把盐化在他眼中如海的柔情里。不知为何,顾青黛觉得此刻的陆知远也是个需要慰藉的正常人,不是那个怪脾气爱折磨人冷血无情的“臭道士”。
“师父”,顾青黛轻轻唤了一声,陆知远也从回忆回到了现实。
此时两人已经回到刚刚烤鱼洗澡的河边。陆知远下了马,走到此刻已经看不出面目“霜人“跟前,将那颗雪融丹喂与她吃下,只是现在陆知远的这师妹已经冻僵无法吞咽。陆知远只得先运功将她脸喉处的冰霜化开再将药喂下,便又吩咐顾青黛去生火,在从包袱里取小铁罐烧些水。
顾青黛的气还未消自是不肯乖乖去做。刚刚这个女人可是真刀真枪的要杀她,就算不杀她也要划花她的脸,她不是落井下石之人,却也不会以德报怨,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
见顾青黛不肯去,陆知远没有像往常一样威逼利诱,而是起身亲自去生火烧水。这让顾青黛有些意外,不禁多看了陆知远几眼,似要看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是你师叔沈忆棠,也是你师尊也就是药王谷谷主的独女,她若是有个万一起码不是你现在能承受的住的。“陆知远口中说着,手里的动作不曾停下。
“所以你放任她杀我害我,置之不理?只因我命如草芥,她命如蛟珠?“顾青黛强压下去的火气莫名的窜起来,她倒要看看陆知远如何辩白。
“你师叔从未杀过人,她不会真的杀你,若是划伤了你的脸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若连这点伤也治不好也枉我是药王谷弟子。她这么做只是想逼我现身罢了,只是我若真的现身,她必然会徒生误会,那时你才是真有麻烦。当年她在我身上下了循踪蛊,无论我躲到哪里都找得到,后来终于被我找到拔除这蛊的方法却得知强行拔除子蛊会反噬种母蛊之人。所以这些年我只得将你安置在淮洲城的小医馆里,你的消息也是几经转手才到我这里。直到我终于寻得一味毒药来压制这子蛊,将它淬到特制的金针之上,隔着皮肉刺到那子蛊身上,这样一来你师叔就不能再靠着母蛊一路循迹追来,不过子蛊不死,方圆十里之内还是会有感应,只是不能确定我具体所在。虽说知道这些的并无几人,但也难保有心人借着她的手由我找到你。原打算就让你这样在淮洲平淡安静的过完这一生,也算是你母亲的夙愿,可世事不由人,阴差阳错被裴擎苍怀疑到你的身份,我才不得不现身。“
陆知远说完这一席话,铁罐里的水也已经开了。此时的沈忆棠衣衫湿透,似能拧出水一般,眼眸半垂,很是虚弱。陆知远摸出一枚丹药化在水中,然后扶起沈忆棠,喂他缓缓喝下。
化了药丸的水喝下,沈忆棠的面色渐渐有了些生气,不似刚刚似灰似白的颜色,像刚死的人一般。
此时顾青黛抱着一套干净的衣衫过来,在陆知远身前屈身蹲下说道“我帮师叔换些干爽的衣服吧。“虽然心中不平,但是听了陆知远的解释,心中也没那么愤懑了,其实说白了陆知远对她也没什么责任与义务要如何如何,而且自己现在如无根的浮萍一般,这便宜师傅也算是她现下的依靠,唯一的依仗。
陆知远把沈忆棠打横抱起对着顾青黛说道“这附近有个山洞,去那里换吧,今晚你们就睡在山洞里,我来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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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黛发现陆知远自从在马上看着她一阵失神之后就似换了个人似的,若是平日恐怕他没那么多解释,就算解释也是夹枪带棒嘲讽她猪一般的脑子想不明白。本想顺势问些什么,看到那样的陆知远不知怎么就问不出口,忍住了。
顾青黛边帮着沈忆棠换衣服边想事情,不经意间沈忆棠已经只剩肚兜与亵衣,自然这些也是湿的。顾青黛倒了些热水在棉帕上,准备脱下那些贴身物件时帮她顺带用热帕子擦擦身上的水渍。不料脱下肚兜的那一刹那顾青黛愣神,这位师叔按理说年纪不小了,可身子什么像十一二岁一般?心中虽疑惑却依然服侍沈忆棠穿好了衣衫,索性把脸也帮着沈忆棠擦了一把。褪去了满脸脂粉的沈忆棠和初时所见的“艳丽”完全沾不了边,完全也是一个十来岁稚气未脱的小女孩的脸!
一瞬间顾青黛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这位师叔要打扮的似青楼女子般艳俗,还有那如孩童一般的声音,还有陆知远为何要千方百计逃避这“美好姻缘”。
看来这天下也有药王谷治不好的病!
望着眼前昏睡的沈忆棠,顾青黛竟生出一丝同情。世间谁能不知愁?不论身份高低贵贱都摆脱不了,只是忧心的不一样罢了。
月有阴晴圆缺,现在的月亮已经缺成了一弯小弓,并没有那么亮。朦胧的月色中依稀可见洞口的身影有些苍凉单薄,陆知远望着天际那一弯小弓心中千般滋味,往昔似开闸的洪水般涌入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