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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关于胡凃,他曾像一列汽笛轰鸣的老式火车,驶进我的站台,我以为这里就是他的终点站。直到有一天,他填满了煤,装好了补给品,调转车头缓缓驶离,我一眼望过去,净是车尾巴潇洒又愚钝的剪影,和漫天的蒸汽与煤渣。

周末的时光,开始逐渐缺失某种叫做快乐的结构分子,以致于在跟胡凃决裂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找不到人讲述最近的日子,也分享不了课堂上我那些白日梦里稀奇古怪的故事。

我开始喜欢搭把椅子坐在门前的老树下,看着风把枝头衰败枯黄的叶子一片片淘汰掉。隔壁的小孩们在马路两旁追逐打闹,踢着从废水沟里捡回来的皮球。偶尔皮球会蹦跶到马路中间,引来过往卡车的急刹和司机的怒骂,可孩子们依旧乐呵,让人无可奈何。

有时候皮球也会在我头顶划过一道弧线飞进树枝间,再颓废的掉下来,带起一簇落叶,哗啦啦倾泄到我身上,像下雨一样。我拾起它,旁边几个孩子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胆量上前跟我讨要。我把皮球放在地上溜回他们脚下,最先抱到球的人,会甜甜的跟我道谢。

“谢谢哥哥!”

奶奶每天都会去后山的自留地里看看她的宝贝蔬菜,这几年政府要土地要的厉害,之前家里的几亩地早就给收了回去,爷爷就在后山开了片荒,种点菜糊自家的口,说是只有自己亲手栽的吃的才放心。有时候她劳作回来,看见我在院子里坐着发呆,索性也搬出她的躺椅,在我身边坐下来。什么也不跟我说,只是望向远处那片曾经种满蔬菜而如今变为工地的荒原,安安静静的惦记她自己的心事儿。

有一次我实在闷得慌了,推了推身边的奶奶。

“奶奶你说,这树上的叶子为什么每年都由绿变黄,每年又掉干净了再长呢?这么费神,不如一次长满绿叶,以后就不用再管了。”

说实话我没有期望过奶奶会给出我标准答案,她没有文化,在我心里也算不得大智若愚,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老妪,满嘴挂着的都是她的蔬菜经。

奶奶半天没有说话,只是眯着的眼合的更拢了,像后山一年三季潺潺淌水的石头沟,只有冬天会断流。我没有见过她年轻时的样子,只是从昔日父亲展示给我的黑白照片上,见识过她的美。跟我妈的大气比起来,更顺应了新中国成立前,传统女性的朴实和勤劳。

“你看你蠢的嘞,小时候过年,奶奶给你买了新衣服,第二天你就把旧衣服扔到垃圾桶里去了。你看看,人喜欢新的东西,树也喜欢新衣裳啊。”

“可是。。可是树不是人,它没有想法啊!”我踢了踢面前的树,想证明它确实不知道疼。

“。。”

再转过头去看时,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表情安静而又恬适。爷爷近几年常把死字挂在嘴边,我很忧虑有一天他和奶奶真的离我而去了,把手伸到奶奶鼻孔下面,有微弱的呼吸,我放下心来,默默的脱下外套给她搭上。

抬头看看已经没有剩下几片树叶的树梢,光秃秃的像个刺猬一样。

难道树真的有感情吗?或者,人真的会喜新厌旧吗?

心里一旦有了某个念头,行为就开始变得不由自主。胡凃的影子每日每夜都在我脑海里呼啸而过,两个小人儿在挣扎,一个说去找他,一个说放弃他,最终,我选择了后者。

结交新的朋友是我迈出的第一步。职中里的学生不少,大多也是些不学无术的混混,跟我一样,为了一纸毕业证被父母送来这里打发时间。我曾想过复制一个胡凃那样的人,比如偶尔看见有人在操场中间晒着太阳捧着书本细细品鉴时,我会觉得惊喜万分,然后走过去想要攀谈。可是走近了一看,才发现原来对方看得只是一些无聊的娱乐刊物,心里不免得怅然。

千百人里,竟没一个像你,不止不像,甚至无法企及万分之一。

迈进了十五六岁的青春期,我开始变得越来越叛逆。

我在学校跟人打了架,起因是一点小摩擦。对方七人,我孤身一个,密密麻麻的拳头砸在下来,我感知不到疼,多年来与父母斗智斗勇的成果在此时展露无遗。我抓起了桌子,我扔出了桌子,最后,对方七人,全部住院,我一战成名。那天下午我妈陪着训导主任去医院给人家父母一一道歉,补齐了医药费,夜里回来给了我一个耳光,我捂着脸摔门而去,搭黑面包车跑到离家三十公里外的某个小镇,在镇上的网吧里过了一夜。我妈寻了十里地找不见我,最后也去了网吧,在QQ上跟我哭诉了大半个晚上,第二天我优哉游哉的回了家,像个凯旋而归的将军。

至此,家中除了爷爷奶奶还能治一治我,我妈说的话已经没有任何入耳的余地了。

通过之前的一场恶斗,我成功的跻身校园恶霸的行列,很多慕名前来我班参观的二流子向我讨教如何以寡敌众,讲的我唾沫横飞,真当自己是个武学宗师。慢慢的我开始和他们厮混,交到了一些所谓的“朋友”。

在他们的怂恿下,我终于学会了如何潇洒的抽烟,怎样豪放的拿碗喝酒,还有怎样自立山头聚众斗殴。那会儿香港系列电影《古惑仔》正肆虐全国,我和几个“好哥们儿”也有模有样的学着电影里的模式,创立了一个叫做“聚义堂”的帮派,四处网罗一些整日游手好闲的混混儿。平日里闲的没事儿,就去附近的中学校门口堵堵人,收点儿保护费,用来维持帮会的日常开支,以及满足我们自己的物质欲望,不得不说,这一手比开口找家里要钱来的容易多了。

胡凃再也没有跟我有过任何联系,有很多次我看见他背着医疗箱,跟他妈一起从我家门前路过。整个过程中他一直埋着头盯着地上的石子儿,我也把脑袋扭到一边,嘴里打着口哨想吸引他的注意力,脸上却装作假装没有看到他。

我在高一下学期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叫做燕子的女生。

我们相识是因为她的哥哥,一个喜欢四处惹是生非的男生。因为在外面得罪的人太多,无奈之下想投靠我的“聚义堂”,对于这种情况一般我是不会招进帮会的,毕竟是个累赘,我也不好得罪道上的朋友。但是这个小子为了如愿以偿,不惜把自己的妹妹介绍给我,大概算是早期的“捆绑销售”吧。

燕子很喜欢穿牛仔裤和内增高鞋,从我第一眼见她再到后来的相处过程中,她始终没有换过其他的装束。平日里扎一个利落的马尾,上半身套一件黑色的紧身衣,包裹着微微发育起来的胸脯,不过短了一截,能露出肚脐眼儿来。我问是不是她家的洗衣机不大好用所以衣服缩了水,她给了我一个白眼。燕子说话的时候嘴里常常蹦出一些脏字,我感觉这一切读符合了我最初奇怪的审美标准,那就是粗犷、野蛮。

我和燕子开始谈恋爱的时候还不满16岁,什么世间爱恨情仇,什么天长地久,没有具体的概念。对着家里人我也不敢提,只是偷偷摸摸的跟燕子来往。也不怪我,毕竟对于早恋这件事,不管是家长还是老师都讲述过太多唬人的故事,所以触到了这个类似于禁忌的底线,我不敢太张扬。

对于我这种大大咧咧的人来说,初恋是美好的,而且我表现的很羞涩,最多就是在原理家和学校的地方,骑着自行车带着燕子在河边逛逛。这方面燕子倒像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她会主动的拉我的手,还死命儿的往我怀里钻,不过亲昵的动作差不多也就到此为止,大家的思想相对来说比较“传统”,至少不会想要去亲个嘴儿搂个腰。

好景不长,大概一个半月以后,我就匆匆结束了这段有些纯洁的初恋,某天我去网吧打游戏,正巧碰到燕子依偎在她哥的怀里,两个人居然还在打啵儿!这一幕对于不到16岁的我来说,简直就是三观尽毁、丧尽天良,我冲过去把两人拉开,每人赏了几耳光然后流着泪离去。第二天,我把燕子她哥踢出了帮派,顺便狠狠地收拾了一顿,这才知道,燕子其实只是他网上认来的妹妹。

2005年早春时节,冬眠的蛇还在洞里打着瞌睡,冻了一个冬天的我迫不及待的卸下了棉帽和手套,仅仅是出去浪了小半个上午,回家就立即卧病在床,三天没有去上课。奶奶抱怨我从来不听她的话,这个时候乍暖乍寒,尤其是湿度较大,更容易寒气透骨。直到第四天,我才能下床走动,在院子里舒活筋骨。

正准备回屋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阵刺耳的喇叭声,一辆桑塔纳2000稳稳的停在了我家门口。

这个车型是1995年上市的,虽然已经过去了10年之久,不过在我们这个小地方,依旧算是个神车。至少我们整个大队还没有哪一家有能力买上一辆,大多是些奥拓快乐王子,连个屁股都没有,跟个屎壳郎似的。

我瞅了半天车门才缓缓打开,驾驶室里下来一个人,嘿,居然是我爸!

他看上去似乎比刚离家的时候意气风发了不少,整个人也精神多了。亲爹已经开上桑塔纳了?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我爸站在车旁,潇洒的往嘴里塞了一支烟,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然后冲我摊开双手。

“你小子怎么了?我就走了两年不到,连你亲爹都不认识了?”

“卧槽,爸!你终于回来了!”

我撒着欢儿冲过去,跟驴子撒蹄子开奔一样,一头拱进他怀里。

“你个狗ri的,整啥稀奇古怪的发型,老子不在家你都要翻天了是吧!”我爸捋了捋我前额的那几搓黄毛,笑骂道。

我妈在屋里做饭,听见我一声吼,端着锅就出来了,看见我爸的时候眼泪“唰”的一下淌了出来。

“你给老子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

当天晚上,我爸大宴街坊邻里,挑了地方上最体面的大饭店,他一口气点了好几桌子的菜,有些甚至我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就别提模样了。被请来的客人们一个个埋着头只顾吃,还有些人从怀里摸出塑料口袋,把一些价格昂贵的菜死命儿的往口袋里夹,我爸瞅见了也不多说,只顾着招呼大家菜不够再点。

饭菜吃饱了,大家像约定好了一样,开始轮番的给我爸敬酒。一堆满嘴跑火车的屁话,都是变着法儿的夸我爸事业有成,捞了大金。我记得以前我爸不太能喝酒,有次过年我爷爷来了兴致,硬逼着他喝了半杯二锅头,第二天在床上嗔唤了一天说是脑袋疼。可从酒桌上的阵仗来看,我爸似乎这两年不仅挣了钱,连酒量也练出来了,凡是敬酒的,来者不拒,喝的是满面红光。

我爸这一次衣锦还乡,震动了四面八方。第二天起家里就络绎不绝的有客人登门拜访,无非上门来旁敲侧击的向我爸讨教生意经。我爸倒也大方,把这两年自己做生意的一些心得体会统统抖露了出来,听的人一边点头一边拿个小本子记下来。更有甚者,听说得到我爸真传之后,回家就收拾东西,嚷嚷着要去沿海捞金。

“金子哪儿是那么好捞的!”

我把这些奇葩的事情告诉了我爸,心里面有些私心,生怕这些人去沿海抢了我爸的饭碗儿,可惜我爸只是笑笑,神秘的跟我说了这句话。

为了展示这几年我还是有在学习的,我当着全家人的面,给我爸念了一首唐代诗人黄滔的《送翁员外承赞》:

谁言吾党命多奇,荣美如君历数稀。

衣锦还乡翻是客,回车谒帝却为归。

凤旋北阙虚丹穴,星复南宫逼紫薇。

已分十旬无急诏,天涯相送只沾衣。

我这种念了书依旧算是文盲的人,根本不理解这首诗的到底有含义,反正整首诗里面出现了“衣锦还乡”这个词,以我的成语水平来揣测,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我爸听完后很是高兴,一个劲儿夸我,说儿子你真能干,没白在学校里混,至少还是学到了文化,顺手摸了两百块钱给我当作零花。

拿到钱我美滋滋的回了房间,想想这世上最容易赚钱的方式大抵不过如此了吧。可是乐着乐着就不对劲儿了,我突然间想到胡凃那张熟悉的面孔,好像这首诗并不是我从课堂上学来,而是胡凃一字一句念给我听的,没由来的有些失落。

后面的日子,我一有空就缠着我爸,让他给我讲在沿海的故事。他一开始不大想回答我的问题,三言两语很浅薄的就把我打发走了,想来是不愿意多提。我这种人哪儿能遂了他的愿,一到周末就从早到晚更能在他屁股后面,连他去茅房我都要在门外守着,逼得急了没办法,他只能给我说了个大概。

2003年他刚到广东的时候,并没有目的地,甚至连火车要坐到哪个站都不清楚,一度曾想过去湛江投靠他亲爹亲妈。可是他的脾气吧,说来跟胡凃那个倔驴有几分相像,想着自己是出门打工的,就这么灰溜溜的去了他爸妈那儿,传回四川恐怕我妈要在家里笑掉大牙,于是狠了狠心,一趟杀到了深圳。深圳这几年发展的比较快,一开始我爸人生地不熟的,连着睡了三天火车站,到了第四天,有工地的包工头突发奇想跑到火车站来招民工,我爸就报了名去了建筑工地扛扛水泥吊吊顶,反正他在家也常做这些事儿。

在工地混了半年,原先招他的包工头一夜之间蒸发了,还卷走了所有的工程款,这活儿就干不下去了,项目也停了,一大堆来打工的建筑工人没领到工资不大甘心,又找不到去处,就每天在工地上吃喝拉撒。后来我爸一合计,这样下去也确实不是个办法,然后挨个挨个的给这些人做思想工作,后来发现巧了,竟然绝大部分都是四川老乡。拉起了家乡话,热乎劲儿就上去了,我爸那张嘴不是吹,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不然当初怎么把我妈骗到手的,功底可见一斑。

最后我爸说服了一帮子人,组建了一个民工团队,他当了领导。我爸花了好几天东奔西走在各大项目工地上,摸清楚了哪些地方人手不够,就张罗着他的人都去了。因为我爸是工人头头,所以跟项目部的人关系也拉的比较近,一来二去,用我爸的话说,以他的聪明才智,开始接一些公家活儿,过了大半年,居然自己摸上了道,开了个建筑劳务公司,自己承包政府项目。

“你怎么认识政府的人呢?”

我爸讲到这儿的时候我有些迷糊,他在我们当地的确有些关系,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地头蛇,可深圳那种大城市我爸根本没有去过,怎么就跟市委班子扯上了关系。

“说了你也不懂,有这个,好办事儿!”父亲伸出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捏在一起,像我平日里抠了鼻屎在手指上那样,来回搓了搓。

“只要这个到位了,什么都不成问题!”他哈哈大笑起来,颇有些得意。这就是我爸成功的秘诀吗?倒是没见他跟别人讲到过,我想我还是不能明白其中的奥秘,只是单纯的觉得那个动作有些熟悉,似乎常常在电视剧里看到。

“栎儿啊,好久都没看见你去找胡凃嘞,他最近一段时间也没来我们家找过你,你们俩是不是闹矛盾了?”

我正在专心致志的鼓捣着我爸从广东给我带回来的手机。

这家伙,我还真没见过几回呢!挨着我家住的老郭家傻小子倒是有一个,不过是黑屏的,就是他们家90年代初的时候跟我们抢过洗车生意,两家人还为此打过架。后来我们家一怒之下不做了,把市场倒是留给了他们,他爹郭老二就是靠做这个发了家。这个臭小子,有了手机经常拿到我面前来炫耀,这回大爷也有了,还比你的高级,看你狗ri的还怎么洋气!我爸倒是很早之前就用过BB机,不过上面没有数字按键,也不能直接拿来通话,比起这个来简直是逊到爆。

奶奶在这个时候冷不防的从背后发声儿,吓得我一个哆嗦,小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

“奶奶!你干什么啊,走路一点儿声响都不带,吓死我了!嗯?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此时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机上,心里还惦记着找机会去跟郭家小子炫耀一番,根本没有注意听奶奶说的话。

“小兔崽子,老娘问你是不是跟胡凃闹矛盾了?”奶奶笑骂着举起手里的锄头柄敲了敲我的脑袋。

胡凃?这个名字已经淡出我的生活很久了,突然被奶奶这么一提我差点儿反应不过来此人是谁,思绪游离了一会儿,这才想起了那个跟我一起在泥巴地里打过滚的小身板儿。

“没什么,大家都挺忙的,他可是个大忙人哦,没空联系我。”说这话的时候总感觉有丝丝的酸意和挖苦,想起那天在二十九街坊散发着饭菜腐烂味儿的巷弄里这小子给了我一耳刮子,小爷这口恶气还没咽下去呢!

“那你记得有空叫他到家里来坐坐,唉,这胡凃也是个造孽的娃。”

像是没有听出我语气里的一些感情色彩,奶奶叮嘱了我一句,笃笃笃的回里屋去了。

造孽?哟喂,他胡凃有什么好造孽的?作孽还差不多!放着好好的书不读,非要跟着他妈去学什么江湖郎中的那一套,再过几年等他要饿死的时候再来求我,老子飞起就是一脚,踹死他个龟儿子!恩?这感觉不大对劲儿啊,奶奶今天怎么有些奇奇怪怪的,她以前可从来不过问我和胡凃的事儿。

在大脑里迅速的整理交换了一下信息,我心里惶惶的也顾不上摆弄手机了,跑到奶奶的房间里准备问个究竟。

“奶奶,你刚才说胡凃是个造孽的娃,有没有其他的意思在里面?”

奶奶正弯着腰捡起地上一枚炒熟的花生,她把它轻轻掰开,里面露出两粒红皮儿的花生米。轻轻一抖就掉在了她的手掌心里,像吃药片儿一样仰起头,丢进嘴里,嚼出一阵阵“嘎嘣嘎嘣“的声响,我有点担心她的牙口。

她抬起头看着我,嘴巴微张,我还依稀可以看见她嘴里花生米的残骸。

“啊,你说什么来着?”

“我说,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的,你可从来没说过胡凃是个造孽娃儿!”

我故意说的很大声,免得她装作没听清楚。事实上她老是在我爸面前装聋作哑的,当他问她最近身体还好不好的时候。

“哦,没事儿!胡凃这崽儿啊是挺可怜的,你看他,成绩多好啊,结果连书都没得读。”

“什么没有书读啊,我还以为您要跟我说什么呢!明明是某人自己不想去读书了,要跟着他妈学一技之长,养家糊口。”我翻了翻白眼儿,阴阳怪气。

“你给老娘一天四处撒野的,懂个屁!”奶奶伸出手在我头顶拍了一下。

“谁都跟你这个小少爷一样啊,不愁吃不愁穿。“奶奶又要开始发表长篇大论了,我赶紧抬起手捂住耳朵,被她一把拉了下来。”人家胡凃家里啊日子不好过,没钱供他读书。再说说你,这么好的条件,还整天在外面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学学人家胡凃那刻苦劲儿,你小子也能读个出息书。”

“奶奶您还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呢,学费才几个钱!虽然胡凃家里条件是不怎么样,可也没到供不起他读书的地步!行了行了,我还以为你要说出来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呢!”我努了努嘴就准备走。

奶奶浑浊的老眼里划过一丝丝惋惜,不知道是在为我的不懂事感慨,还是在为胡凃。

“所以我才说这崽儿造孽啊。本来该高高兴兴的去读书,说是要报名的前两天,家里把学费钱都给准备妥当了,结果他爸……唉,算了算了,你去玩儿吧。”

“他爸怎么了?我上次去他家还看见他爸好好的在家叻。”正要跨出门的步子一个急停,我又转身回到奶奶身边,想听她把这个故事讲完。我发誓,如果她在编故事,我以后肯定不跟她说话了。

“他爸不是常出去给人家做零工吗?胡凃开学那几天他爸整宿整宿在外面做事儿,想给他攒点儿生活费,结果工作时打了个盹儿,没抓稳手里的家伙,掉下去砸碎了人家屋里一个古董。听说是什么……清朝的花瓶。虽然年代不算太远,可是正儿八经的清朝货,少说也值好几万哟!结果倒好,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来赔给人家了,甚至还欠了些钱在外面。哪儿有钱拿出来给他念书啊……要我说吧……”奶奶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无比投入,仿佛自己就是当事人。

“噗通、噗通”我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胡凃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

我在一旁嚼着甘蔗,把一口没有汁水的残渣吐在路牙子上,它钻进了土里,发了芽,长出好多好多跟甘蔗。

“你丫是不是在念经?”我这么说。

友情如刀,刮在胸口,虽未见血,先觉其锋。

。。

“娃……娃,你愣着干啥呢!你去,给奶奶端杯热水进来。”

奶奶拿起床头的拐杖杵了杵我,把我从万千思绪里拽了回来。全身轻飘飘的,我迷迷糊糊的端着茶杯走到屋外,提起水壶往里掺水。恍惚之间水壶不听使唤,一洒滚烫的开水泼在我抓着杯柄的虎口上。手一松,杯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哎哟,小祖宗,你真是干啥啥不行,快让我看看烫着了没有!”

奶奶闻讯从屋里跑出来,抓着我的手腕,对着烫伤处又是吹又是揉的。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她念叨着。

奶奶把我推进屋里,往烫伤的部位抹了一点儿牙膏,我歪着脖子,看着手上迅速红肿起来的部位发呆,那一块儿的皮肤微微鼓,用针戳一下的话,说不定会有东西从中破开。

“奶奶……你跟我说说,我该怎么帮他呢?我想,帮帮他。”这话是我说出来的,喃喃自语。

“帮谁啊?哎哟你是不是疼的没有知觉了,都不知道吆喝!早知道不让你倒水了,干啥事儿都毛手毛脚的!”

“我是说,有没有法子,可以帮胡凃重新回去读书……”

奶奶突然停下忙活,若有深意的看着我。

“你想帮他?怎么帮?你也是学生一个,兜里随时连张毛爷爷都没有。你呀,就别想那么多了,好好念你的书,珍惜你爸给你创造的条件。你看,你爸还给你带回来那个像大哥大一样的东西,估计值不少钱吧!现在你们这些孩子,用的都是些高科技,像奶奶小时候,都是发电报,哪儿来什么电话啊!你可小心别弄丢了哦!”

手机?对我来说,除了拿去炫耀,又有多大用处呢?

手机!

我脑子里突然打了个一个激灵。对啊,这种彩屏手机,在我们这小地方卖的挺贵的的,我爸说他在深圳给我买的,这都花了三千多。我要是。。要是拿去卖了,是不是就可以帮胡凃凑足学费了!毕竟他读的是公立重点高中,一年学费也不是很贵,才一千多一点。

我从凳子上弹了起来,给奶奶打了个野招呼。

“奶奶,我想起来有点事儿,晚饭别煮我的,我不回来吃!”说完还没等奶奶反应过来,夺门而出。

“小心点儿啊,别动手上的伤!”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我都跑出大门口了。

“知道啦!”背对她挥了挥手。

站在门口,看着我重新焕发活力的背影,奶奶咧开嘴笑了,露出里面稀疏的几颗牙齿。我没有看到她的表情,就像是做了什么开心的事一样。

虽然心底里不愿意承认,但我还是愿意倾我所有去帮助胡凃,就算他不接受,就算我的好意他不领情。毕竟我对他有过的误解,要我自己去弥补,这块还没有完全消融的坚冰,我想再把它塞回冰箱里去。

那就走吧,卖掉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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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周梦蝴蝶,蝴蝶梦庄周。有人说梦只是一种大脑皮层的反应,也有人说梦是灵魂进入了另一世界!猪角一梦醒来,却发现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究竟只是一场梦,还是真的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