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阴天，有时有雨。
站在五月尾巴上，迎接梅雨季节的到来，粘溺的触觉正以一种没落的姿势缓缓接近。
殷芙站在开都小店门口，额前渗出的细密汗珠将鬓前的碎发粘连在了面庞上，身侧，双手插袋的男子默然走上前来，举起右手为其撩开碎发夹于耳后。
“进去吧。”莫君言开口，声色沉稳而又清朗，他搂过殷芙的肩膀带他走进那间已有两年都未曾踏足的小店。
两年前，莫君言和殷芙从火场中逃生，原是心中都有彼此，又经此一役，自然是再也离不开彼此。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所以很快便就结了婚，拥有了自己的家庭，这是殷芙一直梦寐以求的，所以一切都仿佛进行地顺理成章。她把小店转让给了沈欧瑞的朋友，随即便同莫君言一同离开了开都。
这些时日以来，她成为了一个全职太太，每日洗手作羹汤，生活围绕着自己的丈夫，幸福而又快乐。
直至半个月前接到了夏耘打来的一通电话，才又决定同莫君言再次回到这个地方。
店内的陈设基本保持原样，开门时清脆的铃声仿若带她回到了那段熟悉的年华。
“小芙阿姨！”还没等殷芙反应过来，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就扑进了自己的怀里。
“小尘！”殷芙看着模样俊俏的小尘心下又惊又喜，却见他咧嘴一笑，愣是空着两颗门牙，那样子喜人得很，“两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呀！呵呵……”
说着，抬眼看了一眼莫君言，他随即会意地从身后掏出礼物。
殷芙接过礼物，俯身举在小尘的头顶上，逗趣道，“小尘亲阿姨一口，就把礼物给你。”
小尘眼珠一转，扶住殷芙身子，踮起脚尖就凑到她面颊上狠狠亲了一口。随即又忙不迭地从殷芙手中夺过礼物拆起了包装，一副生怕她会后悔的模样。
“小尘……？”一直同Eric坐在角落位置里的夏耘见到自己儿子这般猴急，忙是上前，一把就拎住小尘耳朵，“你个臭小子，越来越没规矩了，怎么拿了东西也不说声谢谢？”
“今天是我生日！”小尘不服气，嘟着嘴，神色倔强，像极了当年的夏耘。
“生日可不代表你今儿就是霸王了……”夏耘气鼓鼓地想要教训自家儿子，殷芙见了忙是制止。
“好了好了，耳朵再拧可就成招风耳啦！”殷芙上前勾住夏耘的手臂。
夏耘这才放开手，小尘见势急忙揣着礼物跑开。
夏耘转身看着殷芙，两人相视几秒忽而笑出了声来，眼中闪着一些显眼的泪花，随即相拥。
“嫁了人就不要姐妹啦，也不知道主动联系我！”夏耘放开殷芙，佯装生气地朝殷芙挥了挥拳头。
“我这不是来了吗？”殷芙伸出双手握住夏耘的拳头，笑道，“都是有儿子的人了，还跟以前一样！”
“哼，那我还真得谢谢那臭小子咯！”夏耘说着，朝撅着屁股玩玩具的小尘瞟了一眼，“要不是他生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殷芙正要说话，Eric走上前来，依旧邪魅地笑着，“你们两姐妹流泪叙旧一会有的是时间，可别放着我们三个大帅哥不管啊，好歹也不能饿着今天的小寿星嘛……”说着，回头看了莫君言一眼，指着餐桌笑道，“要不我们先吃？”
“行啊！开了一路的车，正饿着呢！”莫君言应和。
一旁的小尘听见了，更是高兴地上蹿下跳，“好耶！小尘要吃蛋糕，吹蜡烛！！！”
夏耘和殷芙互相看了一眼，忙是笑着落座。
五人在不大的小店里，拥挤的同时却别有一番享受。
店外阴云漫天，落地窗上也开始氤氲开乳白色的雾气。今天小店暂停营业，只为了给小尘庆生。几道可口的小菜，一只硕大而又奶香四溢的蛋糕，没有清酒，杯中盛着淡黄色透明的蜂蜜柚子茶。
“祝你生日快乐——”熟悉的曲调被几个大人哼唱开来，烛火中，小尘面上泛着孩童独有的笑
容。
这是一张掺杂了夏耘的柔美以及Eric邪魅的幸福脸庞。他，便是他们曾经的未来，也是如今的希望。孩子，总会给人一种美丽的向往。
小尘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摇曳的烛光瞬间熄灭。Eric起身去打开了头顶上的灯，忽来的明亮结束短暂的黑暗以及殷芙凌乱的思绪。
“礼物！”小尘朝夏耘伸出肉肉的小手。
“之前不是已经给你了吗？”夏耘斜眼朝旁边一张桌子上看了看，那上边堆放着他的生日礼物。
“不是那些！”小尘撅着嘴蹙起眉头，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别跟我耍赖，小孩子可不能太贪心了！”夏耘一边切分蛋糕，一面打算对儿子冷处理。
小尘眼见要不到礼物，心下一急，竟是泪眼婆娑起来。
“不哭不哭……小尘要什么跟我说，一会我去给你买来！”殷芙向来心软，自是搂过小尘安慰起来。
夏耘递来一块蛋糕，“你可别太依他，才六岁就会演戏装可怜了。明明已经收了那么多礼物，还想要？哼，此风不可长！”
“呜呜……明明年年都有的……”小尘越发哽咽，倒真不像在演戏。
夏耘正要说话，Eric忽然拉住了她，沉声摇头。夏耘见丈夫这种反应，心下也蓦地想起了某件事，顿时沉默了。
小尘见爸爸妈妈都不说话，又觉心中满是委屈，竟呜咽着哭诉起来，“友柏叔叔年年都会送小尘生日礼物的，呜呜……今年还没有拿到……小尘不是贪心……”
一听小尘提到陈原，殷芙同莫君言也沉默起来。自从陈原回台湾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当他们举行婚礼的时候曾经给陈原发过一封喜帖，可是他终是没有出席，只单单送了一对戒指作为礼物。
那之后，每当逢年过节或者殷芙生日，陈原也都会从台湾寄来礼物，附带的信中大概也都是说些客套话，诸如我现在很好，你们也要过得幸福，要保持联系之类的话。
“陈原怎么没来？”一阵沉默后，先开口的是莫君言。
“他……”夏耘支吾着没有说下去，低着头用叉子拨弄着餐盘里的奶油。
“恩？”殷芙见夏耘这般模样，知晓她定是有什么事瞒着，倒是越发好奇，“有什么不好说的？是不是他老婆管着不方便出来？”
“呵呵，是啊，他老婆是挺彪悍的，呵呵……”夏耘吃了一口蛋糕，含糊地应和。
殷芙闻言，倒是愣住。那话原先是她开玩笑说的，没想到夏耘这么回答，心下难免有几分意外。
正要仔细去问，夏耘忙是扯开话题，“你们今晚住在镇上吗？”
殷芙摇头，“可没那胆量了，上回差点死在这儿……”
“呵呵，你那也算因祸得福不是？”夏耘睨着眼睛看看殷芙又看看莫君言，面上含笑。
殷芙虽已经为人妻，可脸皮依旧薄如宣纸，听夏耘这么说，脸红地全然忘了先前要问的有关于陈原妻子的话。
小尘眼见大人们各聊各的，也没人搭理自己，于是索性就端着切剩下的大半只蛋糕径自跑到邻桌去玩玩具，一边还幻想着今年“友柏叔叔”会送个什么样的玩具给他。
窗外的天越发阴沉，厚重的云层终是洒下雨来，淅淅沥沥地打落在窗玻璃上，用手划开雾气，晶莹的水珠滚落，向外望去，却依旧迷蒙一片。
花圃中，雨水打落了即将凋谢的紫色蔷薇花瓣，碧绿的叶子上却绽放出另一朵标致的透明水花。
开都小店的门再次被打开，清脆的铃铛声吞没在雨水中。
“这么急着走干嘛？要不等雨停了再走也行啊……”夏耘拉着殷芙的手，依依不舍。
“呵呵，不了，一会还有事呢……”殷芙扬起绯红的面颊望着莫君言，两人相视一笑。
夏耘见他们这样，自是不好再留，随即又关照起来，“那路上开车小心些，我们一会再走，就不送你们了！”
殷芙点头微笑，“我们可不是小尘，呵呵……”
“小芙阿姨再见，莫叔叔再见！”小尘听见自己名字，忙是挥手道别，转念又想到裤兜里那件陈原让他交给殷芙的东西，正要往外掏，却只闻一股香气铺面，“小芙阿姨，这个……”
殷芙微微一笑，俯身在小尘脑袋上亲了一口，向夏耘夫妻道别后便匆忙离开了。
雨势越来越大，天地间迷蒙出一道看不真切的瀑布，仿佛连接了纵深空间。
夏耘怔怔地望着雨幕，若有所思。
Eric见了，会意一般牵着小尘走过去，他们三人两伞站在偌大的世界里却不显孤单。
“进去吧？”Eric勾起唇角，笑容若有似无。
“陈原的事，不告诉他们……真的好吗？”夏耘怔怔地望着一片迷蒙的远方，喃喃出声。
Eric将伞交给小尘，又接过夏耘手中的伞，低声叹了口气道，“我们应该尊重陈原最后的决定，不是么？”
夏耘闻言，眼角略微泛出浅浅的泪光，一旁的小尘不知爸爸妈妈究竟在说什么，看见夏耘哭了，那骨子里的男子气概随即爆发。
“不许欺负妈妈！”小尘扬起小手，指着Eric大喊。
Eric摇头叹息不解释，夏耘见状倒是一下子就被逗笑了，“爸爸没有欺负妈妈，呵呵，我们进去吧，妈妈给你煮生日面吃！”
小尘一听有东西吃，随即拍了拍圆鼓鼓的肚皮笑道，“太好啦！小尘最喜欢吃妈妈煮的面条了！！”
雨帘中，有些阴暗的灰。小尘忙不迭地跑进了屋子，木门开启的瞬间，满目的温黄摇曳而来。夏耘与Eric相视一笑，十指紧扣地朝着胖乎乎的儿子走去，那个亮着灯的方向，有着他们的未来。
汽车里，赋予速度的雨点齐刷刷地敲击在窗玻璃上闷声作响，车内开着凉凉的冷气，除去了空气中的粘溺。
“别开太快，时间还早呢。”殷芙羽睫轻抬。
“这种事情总是早到些会比较好，钟医生可不怎么好约……”莫君言专心地开着汽车，目不斜视。
“以你的时速，我们几乎会早到一个半小时……”殷芙垂首，右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略微隆起的小腹，唇畔洋溢着充满母爱的微笑，“再难约的妇产科大夫也该被你打动了。”
“呵呵……第一次做准爸爸，难免心急些！”莫君言闻言，赶忙放慢车速，“对了，刚刚临走时小尘往你衣兜里塞了样东西……”
“是吗？”殷芙下意识笑着问道。
因是殷芙今日穿了件比较宽松的外衣，方才俯下身子时竟丝毫没有察觉小尘的小动作。这会听莫君言一说方才欠了身子去掏衣裳口袋，果真是掏出了一封用牛皮纸包装好的信封。
殷芙心想定是小尘顽皮塞的，便也是笑着拆开信封，细细去看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却是在下一刻，眉眼间的笑意如霜般凝结起来。
莫君言开车不太爱说话，不大的车厢里很安静，车配冷气呼呼地传出冷风。车窗外头的雨渐停，挡风玻璃前的雨刷依旧机械地左右来回着摆动。
驶到医院停车场，莫君言稳妥地将车子停进白线中央。
“到了，下车吧。”莫君言拔下车钥匙，周遭的嗡嗡声顿时替换成了一片死寂。
莫君言侧首看去，竟发现殷芙低垂着脑袋，羽睫全湿，泪水早已满面。她瘦削的肩膀上下抖动着，晶莹的液体顺着面颊一滴滴滑下，溅落在那张牛皮纸上头。
“小芙……”莫君言略一迟疑，终是关切地询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
殷芙微微抬头，贝齿紧咬住嘴唇。她不说话，莫君言也未急着问，只是眉心微低地看着殷芙。
良久，殷芙终是叹了口气，按照纸张原有的纹理将手中的信纸折成了原来模样，然后重新装回到信封里，每一个动作都郑重地仿佛是在完成一个严肃的仪式。
她将信封紧紧攥在右手中，然后又抬起左手，手指轻轻触碰过莫君言俊美的脸颊，努力在唇角勾起一道弧线。她低声说着话，声色略显沙哑，应是刚刚哭过的缘故。
“我们，还有我们的孩子……”殷芙顿了顿，半带浅笑道，“我们一定要很幸福很幸福，因为，
有一个人，他将所有幸福的希冀全都寄托在了我们身上。那种希冀，是他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的东西……”
莫君言依旧没有多问，他只是抬手反握住殷芙抚在自己脸上的左手，静默地握紧。
“我也会终我一生给你，还有给我们的宝宝幸福。”莫君言语气深沉，说得一字一顿，“别再哭了，对宝宝不好。”
说着，莫君言腾出另一只手，轻轻附在殷芙的小腹上，在那里，正在孕育着另一个新奇的小生命。他会有糅合自己同殷芙的长相，他可能会像小尘一样贪吃又招人疼爱，他也会成为自己同殷芙的未来，那儿很光明，很温暖……
车窗外，一个路人带着女儿走过时被眼前这辆奢华的轿车吸引住了目光。她想要上前仔细瞧瞧，而她的女儿也跟着好奇地凑了上去。
可才踏出一只脚，她又连忙捂住自己女儿眼睛，一把将她拉开。
而这短短的一幕，车内的莫君言和殷芙都未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