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莫君言到医院的时候殷芙正睡着，只床头亮了盏暖黄色的灯。他也不言语，单是望着她熟睡的面容，心间就忽而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现实的喧嚣于此静止，就连时光似乎也格外留出了空隙。
他慢慢凑近殷芙，白皙的面容里微微泛出柔嫩的娇红，双目合拢，神情静谧，唯独纤翘的睫毛随着呼吸均匀舞动。
轻声顺着床沿坐下，眼角余光望见窗沿多出了一抹绿色盆栽，他这才意识到方才萦绕周身的某种香气正是来自于它。正要起身去看，却不料碰到了脚边的木椅，摩擦间发出刺耳的声音打破了原有宁静。
殷芙应声醒转。
莫君言蹙了蹙眉，“吵醒你了……”
“唔……我睡多久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才来一会，看你睡着了就没喊你，”莫君言扶她坐起，指腹触碰间温暖柔软，让人不愿再放开。
话语间，莫君言又望了一眼窗台，柔声道，“今天谁来了，那盆栽不错。”
殷芙双手倏然一僵，却极力表现得云淡风轻，“是……是陈原来了。”
莫君言没有说话，殷芙又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找来了。我们没说什么，他放下盆栽就走了。”
“别用‘我们’来形容你和他。”殷芙疑惑，莫君言撇撇嘴角又道，“饿了吗？”
“啊？”
“猜我今天给你带什么了。”
莫君言说着，拿起右手边的保温壶在殷芙面前晃了晃。
殷芙先是一愣，随即附和着笑道，“满记的牛肉拉面？”
莫君言摇头。
“小阳生煎，还是蟹粉汤包？”
莫君言嘴角一抿，轻轻刮了刮殷芙鼻尖，“你这么贪吃啊！呵呵……都猜错了。”
殷芙双手一摊，满脸无奈状，“我肚子都饿扁了……”
说着，伸手去夺保温壶，莫君言眉眼一弯，便是任她来抢。
殷芙抱着保温桶，沉甸甸的。打开盖子的瞬间，扑腾的热气夹带着浓郁的鲜香扑面而来。
耳边是莫君言吹嘘的声音，“这可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好东西，我花了整整三个小时才弄出来的，你……”
“这是什么东西？！”
“鸡丝馄饨啊！”
香气诱人，可等看清桶内食物后，殷芙大惊，“馄……馄饨？”殷芙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一团团乳白色摸样奇怪的面皮裹肉，笑得前仰后翻。
“虽然卖相是差了点……”莫君言撇撇嘴，“可这是是我亲手包的，你好歹给点面子啊……”
“你包的？？”殷芙望着他，满脸惊讶。
“是啊……”莫君言突然口气一软，似是有些歉疚，“不过我第一次包馄饨没经验，确实做得不怎么样。唉算了，我去给你去买现成的。”
说着便要起身，殷芙见状忙是拉住莫君言衣角，另一只手牢牢攥着保温壶不放。眼中早已感动到氤氲起了雾气，嘴里却还振振有词，“谁说我不要吃了？哼！这么晚你上哪买去？我只好凑合着吃了。”
说罢，殷芙一把夺过莫君言手里的勺子，大口吃了起来。
莫君言轻轻一笑，手指拂过殷芙低垂的眼角，“你哭什么？”
殷芙忙撇过头，空出的右手忙是擦去溢出的眼泪，“你的四不像太好吃，香气熏得我眼泪都出来了。”语毕，将吃空了的保温桶在莫君言眼前晃晃，“怎么才这么点，还不够我塞牙的。”
莫君言将保温桶放到床头柜上，然后又顺势将殷芙搂进怀里，笑道，“你要吃的话，下次我再给你包就是了。”
如此醉人的怀抱让殷芙想起了过去，回忆就像是涨潮的海水，夹带着那双熟悉而又陌生的幽紫色眼眸，蓦地一下涌进脑海。那一时的出神竟让她，心痛。
莫君言发觉了殷芙的不对劲，问道，“你……在想他？”
虽并未说出名字，但两人心里却明白，那个“他”所指何人。
“你别误会，我只是……对不起……”一时语塞，殷芙才发现早已词穷。
莫君言松开殷芙，仍笑着，“不要和我说对不起，永远不要。”莫君言侧目，望向窗边的那抹绿色，“如果你发现哪天不爱我，或者没法再爱了，那你就离开，只是记得别说对不起，好吗？”
莫君言抿了抿唇。在这场爱情中，究竟是谁对不起谁，其实早就已经注定。可殷芙所呈现出的信任让却他越发不敢面对最初的坦然，现如今便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不会的，我不说对不起了，我也不会离开你。”殷芙主动勾住莫君言脖颈，随即顺势垂眸附上他柔软的双唇。
这是殷芙第一次主动吻他！
莫君言一愣，很快也紧紧抱住殷芙，强烈回应着她的吻。缠绵的唇齿纠葛如水般，几乎将人溺毙。
温黄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的是未及散去的馄饨浓香，以及那朵吸取了黑色汁液努力滋长着的爱情之花。
……
出院的日子被定在了星期五，而这天正好是13号。
起先殷芙觉得黑色星期五什么的挺可怕，莫君言眯着眼睛却说，“你不能太依赖被圈养的日子。”
而事实上，这个日子确实不怎么吉利。
是日，莫君言因为签合同而迟到了一个半小时，结束后开着座驾风驰电掣地赶到医院却早已人去楼空。
他给殷芙打电话，那头却只说用户不在服务区。莫君言心头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正在此时病房走进了个相貌平平的小护士。
“住在这的病人呢？”
小护士眼底闪过一丝惊诧，开口道，“你是问那个卷头发白皮肤的姑娘吗？”
莫君言点头，小护士恍然道，“哦，半小时前就被她男朋友接走了。”
“他男朋友？”
“是啊，个头高高的，身材和你差不多。”
莫君言蹙起剑眉，“那人长什么样？”
“唔……不清楚，他带了副墨镜。不过感觉很有明星范儿！”
莫君言身形一僵，神色有些恍惚，他深深吸了口气，心中烦乱却是不知为何。手机那头依然还是无法接通，莫君言顿了顿，迈开步子朝病房外头走去。
遇见殷芙实则只为让她爱上自己，其中缘由便是那般。然而此时心间的忐忑却越发明晰，或许自己计划了这场棋局，却不知何时已然深陷。
背后小护士抱着碧绿的盆栽喊道，“这是那位姑娘落下的，您看是不是给她带去？”
莫君言回头，声音冷淡，“麻烦……扔了它。”
……
市医院是间老医院，成立至今少说也有三十多年历史。院长是个妙手仁心的老人，他花了大半生时间致力于医学研究，此间却是鲜少将宝贵的注意力集中在医院公共设施维修改良上，其中就包括了住院部这架年久失修的升降电梯。
此时，电梯不上不下地卡在二楼和三楼之间，殷芙正焦急地按着电梯报警铃，却是良久都没有回应。
身后男子倚在贴满了宣传标语的不锈钢墙上，慢悠悠地开口，“别按了，估计这会管理员吃午
饭，耐心等等吧。”
殷芙没有说话，她局促地翻看手机，信号依旧空格。今天果真是不宜出行，莫君言迟到也就算了，哪里想到陈原居然会来。病房就在三楼，爬个楼梯五分钟的事情，可为了躲陈原，她竟是一股脑地冲进了这架破旧电梯。
后来陈原忙不迭地跟了进来，却未及反应，电梯就这么华丽丽地卡在半空。
电梯本就是事故高发地之一，殷芙斜睨了陈原一眼，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热吗？”陈原闷声开口。
殷芙噎了一下，忙回，“不热。”
陈原笑笑，“你倒是和以前一样，没变。”
殷芙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尴尬笑了两声。
又听陈原低语，“和以前一样……口是心非。”
闻言，殷芙一张脸乍红乍白，却又倔强地扬起眉毛，“你说谁呢！”
“这里就我和你两个人。”陈原眉毛一展，笑得俊逸。
殷芙低头，喃喃，“我可不及某人来得口是心非。”
“你是在说我？”
“这里就你和我。”
“伶牙利嘴这一点也和以前一样。”
殷芙撇了撇嘴角，“别和我提以前，我没有以前。”
“是气话？”陈原笑笑，走近了些。
“……”殷芙往门边退。
“我今天来就是为了……”
殷芙打断，“我没兴趣知道别人的事。”
陈原看着殷芙，眼中亮晶晶的有种咄人的光芒，“我成‘别人’了？”
殷芙撇过头去，声音有些颤抖，“不然呢？至少你应该庆幸我还把你当个人。”
“你当我禽兽也无所谓，只要你还没有忘记我。”
“其实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
“没关系，我会让你记起来的。”
言罢，蓦地抬手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微微露出精壮的胸膛。殷芙更为局促，面色绯红道，“你，你要干嘛？快把扣子扣回去！”
“想太多了吧？”陈原摊手，勾起唇角轻语，“我不过是有点热罢了，可没打算干嘛。”
殷芙闻言，瞪大了眼睛，额前汗珠顺着绯红面颊滑落，狭小的电梯空间就像是个微型桑拿房，让人燥热难耐。
良久，衣衫已然被汗水浸湿，殷芙脑中徘徊着方才的对话，心中有些不平。
她说，“陈原，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们会结婚的。”
陈原面色平静，“这是他许诺你的……还是你自己说的？”
“……”殷芙顿了顿，抬头闷声道，“他没有说，但至少我和你已经不可能了！”
陈原眉头一挑，玩味地看着殷芙，“只要活着，永远都有可能。”
“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就是你！如果知道有今天，那你四年前又何必……”殷芙眉心微动，眼中氤氲着雾气，“你知不知道夏耘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些回忆就像是针，一根根扎在殷芙心里。
陈原脸色有些难看，眼底是掩饰不去的痛楚。未及她把话说完，便是一把将殷芙揽在胸前，下巴抵在她头顶，低声呢喃，“对不起小芙，对不起……”
殷芙瞪大了眼睛，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如此熟悉和令人怀念，四年的空白仿佛就是为了等待此刻，而密闭空间里暧昧的气氛却让她有种偷情的错觉。
耳边是他强劲的心跳，砰然有声，殷芙慌乱地抬起双手撑在陈原胸口，奋力挣脱。
“别动，就抱一会……”陈原垂着眼眸，眸子越发深邃，“我只是想你了。”
闻言，殷芙身子猛然一颤。
陈原说他想她了？如果这不是幻觉，如果没有四年前的背叛，如果一切还像当初那般什么都未曾
发生，或许陈原才是他最幸福的存在。
抵在胸前的双手缓缓垂落，然后，默默勾在陈原腰间。陈原稳了稳身子，随即把殷芙搂得更紧。
……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亦不知接下来的事情是如何发生。只是当殷芙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电梯门
已在身后轰然打开。
刺目的白色日光透过陈原发丝倏地蒙上视线，殷芙眯起眼睛怔怔地望着面前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便就是在那一瞬间，她只觉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已经凝结，再也无法呼吸。
莫君言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声音却很平静。
他轻轻张了张嘴，没有一丝情绪，他说，“是你吗？殷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