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基也终是表露出了些许笑意,自书案后缓步走出,淡然道:“詹公当初欲收韶华为徒时,朕就说过要让韶华做朕的儿媳妇,詹公婉言谢绝,如今却未曾想这韶华真的要成为皇族之人,詹公此时只怕再难以保持中立了。”
周承昀细细思之,这才恍然大悟,詹公拒绝他与陆韶华的婚事正因立场之故,如若詹公那边应承了婚事,父皇这边只怕就该生疑了,那他与陆韶华的婚事可真就毫无希望了。
北魏自建国以来,士林之官大多由士族子弟担任,士族的利益也左右着士林在许多政事时的决策。然而,士族虽大多以联姻互相扶持,但也有不少家族交恶,能让这些士族同仇敌忾之人寥寥无几,詹铭便是其中一位,詹铭去年生了一场大病便不再收徒。有人估算过,如今在朝廷身居要职的官员有八九成都曾经在詹铭那里求学。
詹铭共开设学堂二十余年,这二十余年在士林里累积的声望绝非常人可比。前些年扬州附近有个姓杜名微的书生因《治国十策》名声大噪,周元基曾多次征召其入仕都被杜微以父母年事已高不便远行为由拒绝。
这杜微是个二等士族,家境颇丰,每日里都是饮酒会友吟诗作画,周元基得知后异常气愤,下了圣旨命其出仕,封他了一个九品县丞,但这杜微仍是置之不理,以身体有恙为由再次拒绝了朝廷的征召。
詹铭路过扬州,便顺路去见了杜微一面,杜微当日便启程赴任,截至今日都兢兢业业勤于政务,不敢有丝毫懈怠。
很多人都想知道詹铭究竟对杜微说了些什么,但这两位当事人都三缄其口避而不谈。不过虽詹铭不愿提及此事,但所有人心中都自有计较,或许周元基是从那时起开始对詹铭有所忌惮也不得而知。
周承昀如今因自己的婚事明显地察觉到父皇对詹铭声望的忌惮,的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一个臣子的威望高于皇权,的确是一件挺危险的事情。
周承昀此时终于明白了为何詹铭要关闭学堂,为何要高调声称此生不收徒,为何又总是拒绝收他和皇兄为徒。
原来,不是不想收,而是不能收。如今想来,之前为了收陆韶华为徒,被父皇要挟着收了他与皇兄,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周承昀这边还未出宫,赐婚的旨意便到了陆府。陆文德刚换了朝服便匆忙来接旨,陆韶华也是匆匆而来。
说实话,陆府中人都未曾想到圣旨会真的下来,尤其是陆文德,他原以为周元基是不会同意陆氏和皇族联姻的,谁知周元基否决了周弘致与陆韶颜的婚事,却恩准了周承昀与陆韶华的婚事,陆文德有些疑惑,猜不透周元基所为何意,究竟意欲何为。
东阳郡主未曾想圣旨下得如此之快,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周元基会下这样一道圣旨,心里乱糟糟的,当下便打算立即进宫。
这道圣旨对于陆韶颜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她看着满面红晕的陆韶华,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冲上前去撕碎陆韶华那张令人生恶的脸。
陆韶卿此时对陆韶华的观感也是极为厌恶,眼见陆韶华就要成为睿王妃,身份比她和陆韶颜还要高上一等,一想到日后见了陆韶华还需行礼陆韶卿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冯秋月看着陆文德,缓缓摇了摇头。陆文德明白冯秋月的意思,昨夜冯秋月便向他说起过不同意陆韶华嫁给周承昀。
冯秋月一心觉得嫁到皇家看似身份尊贵,但这对女人来说也是牢笼和枷锁,终其一生便被囚禁,就像那金丝雀一般无二。
陆韶华听到了母亲冯秋月心中所想,清楚她的忧虑,其实昨夜父亲与母亲在交谈此时之时她恰巧路过,父母的忧心忡忡她全部都听到了。
陆韶华能理解母亲的顾虑,但却无法接受两个真心相爱之人因身份悬殊而分开,她知道周承昀不同于旁人,就算她嫁到睿王府也不会成为母亲口中的金丝雀,大不了她和周承昀抛下身份浪迹天涯。
昨天夜里陆韶华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原本心里重重的忧虑随着圣旨的到来而烟消云散。
看来真的要出嫁了!幸福来得太快,陆韶华觉得有些招架不住,缓步走出正厅时,脚下竟然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整个人沉浸在喜悦中,就像是小时候被父亲高高抛向空中随后又落入父亲怀中的喜悦一般。
一想到身穿红色嫁衣嫁给周承昀时的场景,陆韶华便觉得口干舌燥脸红心跳,左肩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竟然有些隐隐作痛。
陆韶华隔着衣衫右手轻抚着左肩的伤口,心里突然浮起疑问:“睿王是不是因为我替他挡了一剑才自责地想要娶我呢?”
不,一定不是这样,陆韶华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这个荒谬的念头。她相信周承昀,相信周承昀对她的一片真心。
詹府,詹子濯也得知了陆韶华被封为睿王妃之事,他站在詹府后园的长廊之下,遥望着陆府的方向,在心中暗暗祝福陆韶华。
侍女向詹子濯奉茶,一连喊了好几声少爷詹子濯都没有听见,整个人都沉浸在与陆韶华相处的时光里,在他心中,这些难以忘怀的点点滴滴都是此生最宝贵的回忆。
“既然此生无缘,那便遥祝你此生安好。”
詹子濯低声呢喃着,神情恍惚地往前走着,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向何处,只是想找一个能让他静心凝神的地方,让他不要再不由自主地想起陆韶华。
长平公主从正厅左侧转过长廊,看到了正在长廊踱步的詹子濯,正准备喊住他,想了想却作罢,轻手轻脚地快步向詹子濯所在的方向走去,准备给他个惊喜。
詹子濯想到了陆韶华身着大红色嫁衣嫁给周承昀的情景,只觉无比心痛,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