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韶华差小钰打探了小半天,才知道了朝堂之上父亲极力推荐睿王亲力监办赈灾之事,而皇帝的旨意却是让懿王监办。这对于她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按照正常发展,齐鲁旱灾应该是睿王监办的,如今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难不成都是因为她和父亲说了懿王造反的原因?难不成懿王造反要提前?
陆韶华越想越觉得惴惴不安,她去了趟户部想和父亲陆文德谈一谈,可谁知陆文德忙得焦头烂额,压根腾不出时间和她见面,无奈,陆韶华也只能打道回府。
其实,惴惴不安的不止陆韶华一人,圣旨一下,朝堂上和周弘致站在对立面的诸多朝臣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夺嫡之争不是儿戏,非生即死,此时所有北魏官员的选择尤为重要。不只是被众臣的阴霾心情所影响,又或许是由于齐鲁旱灾的关系,整个长安城一整日都沉寂在白茫茫的迷雾之中,久久不能散去。
户部的钱粮还未准备齐全,却已经到了拜师的日子,这日陆韶华起了个大早,一大早便将早已写好裱好的诗拿了精致的礼盒装好,拿了拜师贴同母亲冯秋月一同去了詹府。原本这样的事情是需要父亲陆文德出面的,可齐鲁灾情正是紧急之时,为了筹备钱粮陆文德已经一夜未归了,哪里还能顾得上陆韶华拜师的事。
本以为陆韶华去得已经够早了,可到了詹府也才发现周弘致和周承昀早就到了,这二位带来的束修之礼堆满了詹府整个前院。周弘致的到来令她很是诧异,此时他不是应该去户部和工部查点钱粮疏通运输么,怎么还会出现在詹府。
见礼之后,周弘致见陆韶华仅带着一个锦盒前来,轻蔑地笑道:“桃花君今日拜师怕是忘了旧俗吧,要不要本王教上一教?”
冯秋月正要辩解,韶华挺身站于母亲身前,故作不知摇了摇头:“民女不知,还望懿王不吝赐教。”
周弘致走到他带来的束修之礼前,一样又一样地说道:“这六礼束修是古人传下来的规矩,拜师之时,需送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干瘦肉条六物用做拜师之礼,若你们陆家不懂规矩,本王倒是很乐意差人教你们规矩。”
周承昀见周弘致给韶华难堪,走上前说道:“桃花君乃长安城第一才女,单凭一首桃花诗便是赠予詹公最好的拜师之礼,何须此等俗物。”
冯秋月越过陆韶华走上前,说道:“两位王爷无须为此事担忧,只因詹公早有吩咐,陆府才不敢准备束修之礼,小女倒是日前作诗一首,今日便要将此诗作为束修之礼奉上。”
周承昀点头称是,微笑着说道:“桃花君果真不似我等俗人,待到桃花君将诗作奉上,岂不是显得我等的束修之礼不堪入目。”
“韶华此举深得我心,不错,不错。”
詹铭自正厅走了出来,众人急忙行礼,詹铭不慌不忙地回礼,说道:“诸位且随老朽来。”
詹子濯在人群中瞧见了陆韶华,冲着她眨了眨眼,詹公在此,陆韶华不敢造次,只得朝他微微一笑。
一行人跟随詹铭行至祠堂,詹铭面朝众人,说道:“诸位且留步,懿王睿王韶华随老朽进去即可。”
众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只能候在祠堂外,陆韶华三人跟随在詹铭和詹子濯身后进了祠堂。
詹府的祠堂极为简易,唯有正中有着一尊孔子的木制雕像,雕像前放置着孔子排位,牌位前的供桌上放了些新鲜的蔬果。
詹铭立于孔子雕像前,说道:“今日你们要拜的师父不是老朽,而是圣贤,老朽只是将先贤之道教授与你们。”
詹子濯对着蒲团做了个请的姿势,陆韶华赶忙遵从,周弘致与周承昀也紧随其后。
詹子濯高声道:“一拜先贤。”
恭恭敬敬地行了叩拜之礼,詹子濯接着朗声道:“二拜贤师。”
闻言,陆韶华三人朝着詹铭又恭恭敬敬地行了叩拜之礼。
詹子濯接着朗声道:“礼毕,呈拜师贴。”
闻言,陆韶华三人缓缓起身,一一上前将自己的拜师贴奉于詹铭。
詹子濯上前收了拜师贴,将其放于锦盒之内,又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了早已备好的茶水,朗声道:“奉茶!”
陆韶华三人先后给詹铭作揖奉了茶,周弘致为先,周承昀为次,陆韶华在最后。奉了茶之后,詹铭捋了捋白须,说道:“子路,明日你且带着二位王爷的束修之礼,开设粥棚,将其尽数施舍于这长安城中的流民。”
周承昀赞同地点了点头:“詹公大义,学生替这长安城的百姓先谢过詹公。”
周弘致紧跟着说:“詹公解民于倒悬,学生受教。”
陆韶华朝小钰比了个手势,她缓步入了祠堂,将锦盒奉于詹公。
詹子濯上前接了锦盒,似是迫不及待一般,拿出锦盒里的诗作便急忙奉于父亲詹铭。
詹铭接过诗作,缓缓打开,先是大略看了一遍,方才朗声念道:“东风骀荡百花开,北魏兴盛多俊才。香满长安梅不傲,更随桃李拜师来。”
陆韶华躬身作揖:“学生不才,将此诗作为赠予师父的拜师之礼,还望师父不要嫌弃。”
詹铭似是甚为满意,微微点头,说道:“妙极,妙极。韶华,你这拜师之礼为师收下了,日后每逢一三五你来陆府,与子路一同上课。懿王与睿王嘛,每逢七九来陆府,为师为你二人单设课堂。”
陆韶华三人齐声道:“谨遵师命。”
詹铭摆了摆手,说道:“老朽方才也说了,为师能做的也就是将先贤之道尽数传授于你们,每日课时,老朽均可为你们解答心中疑惑,至于能领悟多少全凭你们自己,老朽也不会像国子监那样时常考试,考试考的虽是学识,但老朽更注重的是如何做人如何做事,要知道,学习先贤之道,便是要学习做人之道。”
听詹铭如此说,陆韶华暗自长吁了口气,这詹子濯果真未欺她,詹铭的确不考试,不愧是北魏大家,行事独特,佩服佩服。
詹铭接着说道:“此次齐鲁旱灾,老朽准备了一些钱粮还望懿王能一起带去齐鲁。”
周弘致闻言,赶忙说道:“谨遵使命,弟子一定将老师的心意带到。”
詹铭长叹了口气,心里又开始为齐鲁受灾的百姓担忧:“天命难违,尽力就好,能多救一个是一个。”
周弘致低下头,似是颇为无奈一般,轻吁了口气,说道:“是,老师。学生还有政事在身,先告辞了。”
詹铭挥了挥手,示意周弘致离去。
周弘致离去时,侧过头看了周承昀一眼,周承昀轻咳了声,说道:“老师胸怀天下苍生,学生受教。学生已经在筹措钱粮,陆续也会送至齐鲁。”
“能真的受教就好。”詹铭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送到户部吧。”
周承昀愣了下,答道:“谢老师教诲。学生这就去处理。”
詹子濯站了出来:“父亲,我去处理钱粮事宜。”
詹铭挥了挥手,周承昀和詹子濯并肩出了祠堂。两人一行无话,行至詹府大门詹子濯才说了句保重,周承昀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说。
詹子濯说的这句保重,其实暗含着让周承昀从这次齐鲁的事中退出来保全自己,方才詹铭说让周承昀把钱粮送到户部也是这个意思。周承昀明白詹家父子的用意,心里很是感激,可这个时候又不方便多说什么。
周承昀上了马,骑得很慢,平时几盏茶的功夫就能到的府邸愣是走了小半个时辰。
詹府祠堂外,除了冯秋月和陆府的随从外,皆散尽。詹铭起身往祠堂内室走去:“韶华,随为师来。”
詹铭入了祠堂内室,陆韶华急忙给其斟满了茶水。
詹铭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韶华,你即与二位王爷成了同门,日后多多少少会有牵扯,为师希望你的立场能够中立,唯有如此,方能保住性命。”
陆韶华正视着詹铭,一字一句地说道:“如若有人要害陆府满门,学生也要置之不理吗?”
詹铭沉声说道:“为师希望你能劝劝你父亲,若能舍得放手,才能得一世周全,舍得二字,他需得好好参悟。如今北魏看似繁盛,实则为多事之时,你父亲与老朽不同,此时正是身退之时。”
陆韶华明白了詹铭之意,似乎也懂了他久不收徒的原因,人与人之间如果要来往,必然会产生各种联系,这些联系可以是金钱,也可以是利益,当然也可以是志同道合志趣相投,詹公不想参与到这场夺嫡之争,可有人已经将他拉下水,他也只能在这水中小心翼翼地保护身边的人周全。
陆韶华朝着詹铭行礼作揖:“学生明白师父的良苦用心,定会好生劝诫父亲。”
詹铭欣慰地点了点头,说道:“这几日为师一直在看你的诗作,若你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为师定会劝你早些寻个世外桃源做个隐士,可你又是高门子女,日后定要嫁于大族,与那族人同荣辱,半点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可惜,可叹。”
备注:以下诗作因北魏是虚构朝代而引用。
“东风骀荡百花开,北魏兴盛多俊才。香满长安梅不傲,更随桃李拜师来。”摘自老舍《赠申凤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