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澄被沈彻给噎了回去,放心她自然是好的,可是刚才纪澄说话那么有底气,却是因为误解了沈彻就站在她身后,若是她知道沈彻不在,刚才只怕语气未必能那么强硬。
回程的船上,纪澄把闫夏谷的事情告诉了沈彻:“我已经夸下海口,若是办不成这件事,只怕我的威信就扫地了。彻表哥觉得,我们能不能在闫夏谷建立客栈呢?”
沈彻道:“我说过,会全力配合你的。闫夏谷的事情交给我吧。”
爽快,其实纪澄还挺喜欢沈彻这种强势的,只要对象不是她就行了。
接着纪澄又叽里呱啦把自己同童襄他们三人商议的结果告诉了沈彻,她在说话的时候,眉毛眼睛里全是藏也藏不住的兴奋与欢喜。
纪澄是个女子,但是她父亲恨不能她身为男儿身,纪澄也恨自己怎么就不是个男的。是男子就不会有祝吉军之灾,是男子她就能真正在纪家掌舵,干自己想干的事儿。
而身为女子,纪澄现在所拥有的都是暂时的。她父亲的意思纪澄明白,那就是让她全力培养下一辈——纪渊和纪泽的儿子。当小一辈的能撑起家时,纪澄这个良弓就该被收藏起来了。
纪澄的确可以选择不嫁人,但是到老时身份未免就会有些尴尬,一山不容二虎,她曾经在纪家掌舵,等她的侄儿们长大之后,难道不会忌惮她?这为争财产亲人变为血仇的例子难道还少吗?
再说了,即使没有龃龉,纪澄难道就能甘心从此沉寂下去,当一个无足轻重的姑姑?
因为纪青给了纪澄机会,直接助长了她的野心,或者叫“雄心壮志”,她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现在正在做的。
“难怪人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若我能亲自去西域走一走就好了。”纪澄感叹道。要是能嫁给何诚,她就能在西洲坐镇,而且她有把握能说服何诚依着她的心思做事儿。
沈彻看着纪澄亮得灼人眼的眸子,仿佛夜空里最闪亮的长庚星一般,整个人从内向外透出叫人挪不开眼睛的光艳来,就像空濛雨山里突然架起了彩虹,瑰丽奇绝。
“会有机会的。”沈彻道。
纪澄一听立即追问道:“真的吗?”很快全盘计划就出现在纪澄的脑海里。她想在京师寻一门亲事的心思已经彻底没戏,纪澄琢磨着干脆尽快返回晋北,也不知道子云哥哥还能不能接受她?
虽然纪澄不愿意承认和沈彻困觉的好处,但沈彻似乎对和他有过过往的女人都不错,从方璇开始到后来的芮钰,还有其间的王丽娘,沈彻都有照料。纪澄觉得将来自己若是有事求到沈彻跟前,他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既然如此,索性退一步海阔天空,纪澄回到晋北,不管与凌子云能否再续前缘,但她的父亲应该不会阻止她前往西域。
“那我能不能尽快回晋北,然后去往西域?”纪澄问道。
沈彻道:“现在还不行,军械的事情还没有理顺,你现在不宜动。”
纪澄这才想起这一茬来,是她太过兴奋而失察了。
从地底重新回到地面上的时候,纪澄就像换了个世界一般,感觉自己好像越来越流连地下的世界了。
二月河里的浮冰化去,苏筠便随同苏老夫人准备乘船南下回苏州待嫁了。这几日沈芫她们都忙着同苏筠话别,纪澄并未参与,沈芫她们也知道纪澄肯定是对苏筠心存芥蒂。
到这日去码头送走了苏筠她们一行,沈芫拍了拍纪澄的手道:“这些时日我也没顾上同你说话。阿荨已经去求了公主拿帖子请刘太医,再说你的病根儿也是为了救弘哥儿落下的,我娘亲对你不知道多感激呢!这亲事的事儿你也莫着急,指不定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呢。你这样好,老天爷不会不垂怜的。”
最近因为王嫔娘娘有孕的事儿,刘太医一直在宫里待命,好容易得了口谕可以回家看看,就被安和公主的帖子请来了沈府。
纪澄看着给她把脉的刘太医,有些紧张地等着他开口。
“姑娘的脉搏强健有力,虽然受了寒湿,但只要好好将养,不出一年就能复原。平日里多喝姜茶,冬日注意保暖,于生育想是无妨的。”刘太医道。
此话一出,不仅纪澄松了一口大气,便是旁边听着的沈芫、沈荨也都为她高兴。
刘太医最擅妇人科,他说的话肯定比沈彻那个“半吊子”大夫掷地有声多了。
“我就知道大难之后必有大福,澄姐姐身子不会有事的。”沈荨欢喜道,“只可惜……”
只可惜何夫人已经替何诚定下了另一门亲事。何夫人相看儿媳妇,本就不是只相看了纪澄一人,但因着她最喜欢纪澄,所以才想替何诚求娶,既然纪澄身子出了那样的问题,何夫人又急着给何诚定下亲事好回西洲,是以转头就定了另外的姑娘。
纪澄虽然微微遗憾,但奇怪的是对这桩没成的亲事心里并无太大的起伏,反倒是沈芫和沈荨她们十分内疚,仿佛亲事没成她的小命都能丢掉半条似的。
从纪澄的小跨院离开后,沈荨和沈芫就去了老太太屋里,纪澄的病情老太太也十分关心。
听沈荨说不出一年就能将养好,老太太道了声“阿弥陀佛”:“她年纪还小,底子又好,既然刘太医这么说,那定是没问题的。她自己也是懂药膳的,不过……”
不过纪兰被关入家庙,如今方姨娘代管三房的事情,纪澄这个纪兰的侄女儿在三房未必能被照料好。
老太太想了想:“这样吧,让澄丫头搬到芮英堂后头的小院子里住,我这儿有小厨房,她想捣鼓什么都行,要说这养身之方还是要越老才越有经验,她身边都是小丫头,未必知道轻重。”
沈芫诧异地看向老太太,不知她为何忽然如此看重纪澄。
老太太摸了摸沈荨的头发,又朝沈芫看去,她知道自己这个孙女心思敏透,也正好趁着机会教一教她们:“说到底澄丫头的病根儿也是为了弘哥儿落下的,如今她的亲事又因为荨丫头多嘴而坏了,是咱们沈家欠她的。你们曾祖父在世时,就是宁肯人负我,不肯我负人的性子,要不然咱们沈家也不会有今日,没有人能一个人就站起来的,全靠人帮扶。若是咱们不待澄丫头好些,只怕会寒了下头所有人的心。”老太太道。
沈芫闻言直点头。
沈荨闷闷不乐地道:“说到底都是我的错。”
老太太点了点沈荨的鼻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现在知道祸从口出了吧?看你今后还敢不敢嘴巴不把门儿。”
沈荨忙摇头道:“可再也不敢了。”
其实她们都知道这消息是苏筠透给何凝的,不过因为苏筠已经离开了,大家也就不再提。老太太指点沈荨也是因为,即使苏筠有错,但根源还是在沈荨这里。
纪澄在得知老太太要自己搬去她院子里的消息时,微微愣了愣,她虽知道老太太心里肯定会对自己有些歉意,但没想到她会做到这一步。
要知道姑娘家能养在沈老夫人的院子里,跟她学个一年半载的,绝对受益匪浅,将来再说亲时,也能被人高看几眼。
只不过搬去了老太太的院子,纪澄行事就不那么方便了,至少从密道去九里院就不容易了。
但既然老太太已经发了话,纪澄自然要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不过一日工夫便收拾好了箱笼,第三日一大早就搬去了芮英堂的小院子。
这人住在一起了才能发现对方许多和你想象里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纪澄某一日睡不着清晨早起时,却见人前向来雍容华贵的老太太穿了一套白绫中衣在院子里打太极。
以至于纪澄腿迈了一半就不敢动了,老太太回头看见她收了手道:“怎么起得这样早?”
“睡不着。”纪澄道。
“是不是认床?”老太太又问。
纪澄摇摇头:“不是。只是我睡眠向来不怎么好。”
老太太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就是不爱惜身子骨,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时就知道后悔了。小小年纪就睡不着可怎么得了,现在看不出恶果来,过些年你就知道了,比别人都老得快些。”
纪澄笑道:“我也是愁呢,但也不能老是喝安神汤。倒是老祖宗您,这天还冷着呢,怎么这一大早天都没亮就起来打太极?”
老太太道:“都是阿彻闹腾的。那年他才十二岁,我大病了一场后刚好起来,他就闹着我学打太极,我懒怠动弹,他就每天这个时辰到芮英堂来敲门,我让人不理他,他就敢在我院子门口敲锣打鼓,打都打不服。如今练习惯了,早起不练就觉得不舒服。”
纪澄没想到沈彻还有那样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随即又想起,好像很久没见着沈彻了,按说如果他在府里的话,晚上不提,但早晨都是该来给老太太请安的。纪澄这些时日住在芮英堂,连平日里忙得不见人影的沈御都看到了好几次,偏就沈彻不见。
不过说曹操曹操就到,纪澄在旁边看着老太太打太极,自己也跟着比画比画,然后又学着伺候了老太太梳洗,正要用早饭时,却见沈彻进来了。
老太太对着沈彻就是一顿数落,大意就是埋怨他不知又上哪儿鬼混去了。当然当着纪澄的面,老太太绝对不会说鬼混二字,不过意思也差不多了。
沈彻一直带着笑地听老太太数落,还不时点头称是。纪澄在旁边看着心里只觉得好笑,真想不出原来沈彻也有这样乖顺的时候。
等老太太数落完,沈彻又亲自把装杏仁露的碗捧给老太太:“祖母歇口气,喝点儿杏仁露再继续数落吧。”
老太太气得指着沈彻的鼻子道:“你再气我,信不信我给你娶个麻脸婆娘回来收拾你。”
沈彻连声告饶,看向纪澄,仿佛才发现她似的:“澄妹妹倒是孝顺,来得这样早。”
“你澄妹妹如今就住在后头的小院子里,你说说你,久久不归家,这家里头的事儿你都知道什么?跟个做客的似的。”老太太这又数落上了。
大丫头云锦在一旁听了也是直捂嘴,不过她知道老太太也怕自己数落太多让这个最疼爱的孙子不耐烦,因此上前插话道:“老祖宗,早饭已经摆上了,新鲜出笼的松子鹅油卷儿,还有千层萝卜酥。”
这两样都是沈彻爱吃的,云锦这样一说,老太太就貌似不耐烦地问沈彻:“可用过早饭了?该不会一大清早又要出门吧?”
“哪儿能呀?这不是就惦记着老祖宗屋里的萝卜酥,才赶早儿来的吗?”沈彻笑道。
老太太嗔了沈彻一眼:“这还差不多。”
这两祖孙看得纪澄一愣一愣的,老太太到了沈彻跟前,整个儿就变成了另一个弘哥儿似的。
用饭的时候,纪澄很自觉地站在一边给老太太布菜,老太太道:“你也是阿彻的妹妹,也不用讲求那些虚礼了,坐下一起用吧。你陪着我练了一早晨的太极,难道不饿?”
纪澄从善如流地坐下,老太太又嘱咐道:“先把那牛乳兑的姜茶喝了,暖暖胃再用饭。”
纪澄在芮英堂已经住了十余日,没了刚来时的生疏,听老太太发话,甜甜地笑了笑应了声是。
老人家就是喜欢见笑脸,所以这几日纪澄的腮帮子比平时都累上了许多。
沈彻吃过早饭自告辞出去,纪澄也去了学堂,老太太一个人满腹心事地坐着。
曹嬷嬷坐在旁边纳鞋底,老太太这几十年的鞋子都是她做的。曹嬷嬷将长针在头发上蹭了蹭头油,看向老太太道:“小姐这是怎么了?长吁短叹的,可是又操心阿彻的亲事了?”
老太太的心事也没有瞒这个跟了她几十年的老奴:“你觉没觉得阿彻对澄丫头有些不一样?”
曹嬷嬷诧异地道:“没觉得呀,小姐看出什么来了呀?”
老太太摇了摇头,“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我看是小姐您太操心阿彻的亲事了,所以看见什么都不对。反正老奴没发现阿彻对澄丫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是眼神。”老太太突然道,“是眼神不对。吃饭的时候他看了澄丫头好几眼。”
曹嬷嬷只觉得好笑:“澄丫头生得那样美,别说阿彻了,就是我们看见她的时候,也想多看几眼,这有啥不对的?”
“但愿是我想多了。”老太太叹息一声,“其实若阿彻真喜欢,澄丫头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你知道的,阿彻那个性子,若真给他娶个心头不喜的,那是害了人家姑娘。只是澄丫头那身子骨,我实在不放心。安和就阿彻这么个独苗,老大的香火都在阿彻身上,万一怀不上可怎么办?”
虽然刘太医说纪澄能恢复,可是老太太怕的是万一,尤其当这万一的机会落到沈彻身上时,老太太就受不了了。
“阿彻瞧上澄丫头?怕是不能吧。”曹嬷嬷觉得老太太是有些糊涂了,这不过才多看几眼就想到生儿育女上头去了,“阿彻是个孝顺的,当初那么喜欢那人,小姐您说一句话他不就放弃了。若是您怕阿彻瞧上澄丫头,今后阿彻来请安时,您让澄丫头回避一下就是了。”
老太太又叹息一声:“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啊?”当初沈彻年纪小,还能由得她做主,可打那以后老太太每次想和沈彻提亲事的时候,就总是要小心翼翼的,生怕又勾起他的伤心事,坏了祖孙的情分。
若是这回沈彻真是看上了纪澄,老太太只怕自己阻止也是无力。儿大不由娘,何况以沈彻的性子,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纪澄可不知道老太太的烦恼,她正忙着别的事儿。因为她床底下的密道今儿中午的时候就挖通了。
沈彻怎么可能不知道纪澄迁屋的事儿?哪怕他人在外头,眼线也到处都是。纪澄搬来芮英堂的第一晚上,就听见地下有动静儿,吓得还以为是老屋子闹鬼呢,结果却是沈彻在让人挖密道。
若非怕声响太大惊动了芮英堂的其他人,那密道不出两日工夫就能挖出来。这下可好了,纪澄再也不用钻水井,床板一翻,就能十分方便地进入密道。
晚上,纪澄在揽月斋见着沈彻时,他给她带来了两个消息。
“苏家的船途经太湖时,遇上了大风,被吹翻了,没有一人生还。当地的人都说是龙王发怒造成的,那些渔民和水上讨生活的人在水边杀牲祭祀了三日才作罢。”沈彻道。
纪澄不敢看沈彻的眼睛,只好盯着他煮茶的手看。这件事的确是她做的,一张银票就解决了,黑市果然是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