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村的娶亲规矩还是老规矩,虽说这新中国新社会了啥都变了,但是娶妻生子张罗喜事的老规矩还是换汤不换药,新事旧路。这老规矩娶媳妇都兴“抢路”,抢路就是在结婚那一天都抢着走头一遭路,就像买彩票都抢着中头彩一样。因为大年腊月二十六这天结婚的多(因为农家娶媳妇嫁闺女都爱在冬天腊月里找好日子,一是因为到了农闲了,可以热热闹闹宽宽心心的办喜事,折腾去吧,也不怕耽误地里活儿;二是到了腊月,是农民们最富裕的时候,地里该卖的粮食都卖了,就连像僵在花棵上像黑粪蛋蛋似的花桃都砸烂抠开卖成了钱,办喜事手里都不紧,心里就舒坦,谁办喜事不凑舒心日子呢),自然迎亲的队伍要早些去,明恩为了犒劳迎亲的小伙子和亲眷早些起,就在头天夜里炖了一大锅红辣椒鸡汤,好让那些寒冬腊月里起来冻得嘴里“刺啦哈哈”的人吃的满嘴留香喝的浑身热乎。
支书的儿子张玉杰是个标准的帅哥,他身形高大挺拔,脸刚硬英武,举手投足都魅力十足。在部队已是士官的他今天脱了军装,换上了一声深蓝色的板板正正亮亮闪闪的西装,脖子里还打了一个紫红的领带,那高大挺拔的身材更显得高大挺拔,那英武刚毅的脸更显得英俊无比。惹得村里那些给他娶媳妇的小伙子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心里直觉自己相形见绌,那些给他接新媳妇的大闺女们更是红着脸看他,同时心里酸酸的,恨自己不是他要娶的新媳妇。
凌晨四点,这支迎娶队伍就吃了肉喝了酒嘴里香喷喷身上热乎乎的出发了。
乡里给支书面子,借了一辆小汽车给他娶新媳妇用,还外带一个司机。用时下的话就是很牛逼。这辆很牛逼的小汽车载着去接新媳妇的新女婿,后面跟着一辆辆的农用三轮车和拉嫁妆的大卡车。车里装满了人,人人胸前都扎着一根红头绳,点炮的小伙子到了村南头的桥头就点啪啪的点炮,由于喜气行走在黑乎乎的村路上也不觉得慌凉,就算走到老庙旁的小路上车灯忽然灭了,车子突然熄火了,大伙也没有慌,只是笑着说着硬把车子给推着了,然后又哈哈说着笑话出发了。
到了新媳妇家,还不到凌晨五点,还是天地间还是漆黑一团,但新媳妇家一听到门口点炮就立刻从家里出来了几个照应客人的,看来新媳妇家也一样急着抢路嫁闺女。
玉杰和众人被接待到另外一间屋子里,等着新媳妇梳妆打扮好了才肯出门又他背出去送到新车里。
一阵短暂的等待后,新女婿被允许进屋背新媳妇了,杰在众目睽睽和吃吃嬉笑间从容的走进新媳妇的小屋,一弯腰背起新媳妇就出门。可是刚要背出门口送上车的时候,新媳妇娘家人慌忙拦住说:“不能走,还没点炮呢。”
娶亲的人这才想起新媳妇“上轿”时要点炮的,就慌慌的拿出炮点。可是也不知是急的还是打火机出毛病了,咋也打不着火,点炮的人在大家急促的眼神下很窘,但是越窘越打不着。还是新媳妇家的人从屋里拿出一个打火机,打点着了火,真是“火”该气人,这炮又点不着了,任谁点也点不着,去车里换了一挂炮还是点不着。此时不光点炮的人急的大腊月里出了汗,站在门口背着新媳妇的新女婿更是汗流浃背了——不到车上不许新媳妇脚挨地,他弓着腰反剪着双手很费劲,加上急,刚才还觉得身轻如燕的新媳妇越来越觉得重了。
直折腾了足有不到半个钟头,炮还是点不着,最后新媳妇家人说:“走吧,走吧,不点炮照样办喜事。”
这一帮结亲的才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心急如焚的新女婿才把新媳妇背上了小车。
新媳妇就在没有炮响的时刻出了娘家门,农村说这叫“出哑门”,娘家人嘴里不说,心里很埋怨亲家居然买了哑炮,真不吉利。
更“不吉利”的是,一路上炮也还是点不着,娶媳妇的规矩是在路上见桥就点炮,可是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桥,一回又一回的点不着炮,真是把点炮的人气的恨不得点堆火把炮扔进里面烧,看它会不会像冰坨子一样死不开化。
这一路接新媳妇的车队就这么哑巴着闷闷的来到了柳树村了,各个都沉默不语了。照样要走过老庙路口时,小车和三轮车又一下子熄火了。众人这次有些慌张了,因为两次走过这里都熄火,再加上路上炮点不着,都有些心生蹊跷,就疑疑惑惑的你看我我看你。
这时新女婿杰一下子从三轮车上跳下来——新媳妇到了婚车上就该有两个女的陪着了,他这个新女婿就该坐后面的三轮车上了。他拍拍手上的土说:“不会是看我娶媳妇,连老天爷也嫉妒吧。”
一伙子人被今天的主角逗笑了,都跳下又一次推起车来。忽然婚车里新媳妇“啊”了一声,众人都惊慌对视,玉杰就走到了婚车旁打开车门问新媳妇:“咋了?”
羞答答的新媳妇对新女婿在众人面前对她流露出关心脸红的像身上穿的红袄,就低头嗫嚅说:“没事,被车子耸了一下子。”
其实她刚才感觉车窗外好像有个黑影一晃闪进了车里,感觉那个黑影很是可怕,就下意识的叫了一下,想不到竟然被大伙听到了,她觉得一个新媳妇这样大惊小怪的很不端正,被他这样一问,更不好意思了。玉杰看着面如桃花的新媳妇,不禁春心动荡,真是迫不及待了,于是一下子跳到三轮车后面大喊一声把车子推着了。看,这火力。
后面的车子没有动人力推车,一摇都很容易着火了,大家都赞新郎这一火老天爷也怕了,然后一路说笑着顺利的到了家。接下来自然是亲戚邻居欢呼雀跃的接新媳妇下车,然后就该点炮一路响着迎新媳妇进家了,但是奇了,家里的炮也点不响了,难怪,炮都是一个地儿买的。
只好让新媳妇又走哑路下轿进家了。但是人多,新媳妇从车上下来众人被她的好看惊得齐声欢呼起来,那声势居然也不亚于炮声。进了家大伙又都起哄着要新人拜堂,进了屋要新媳妇和新女婿咬苹果,同吃一碗面,等折腾够了,新媳妇坐到喜床上后摆在院子里的喜宴也开始了,客人们最高兴的时刻来了,都喜气洋洋的坐到喜桌子上一心一意大吃大嚼了。
只是一整天,都没有听到炮响,客人不觉得,他们只顾玩儿和吃,新媳妇和新女婿也不觉得,他们只顾激动和兴奋,唯有喜公公明恩心里暗暗嘀咕,就连愚钝的喜婆婆也跟着嘀咕。
等客人散后,他明恩气的拿着那些鞭炮去了镇上的小卖铺,跟人家一说,人家不相信,拿起一把他送去的鞭炮,拿火一点都噼噼啪啪的响开了,他眼睛被响痴了,脑子也被响蒙了,这是咋回事,是不是巧了?他不甘心,要小贩再点一挂,钱算他的。那个卖炮的就放心的又点了一挂,结果他的脸烧了起来——鞭炮又噼噼啪啪的响起来了,一个臭炮都没有。
“我说老大哥,你是闲的没事来找我闹着玩儿呢还是你家的火柴潮了没对着火儿啊?”那个卖炮的得意的揶揄他。
他窘迫的笑笑皱皱眉头抱歉的自我解嘲说:“那是我家的火柴潮了,因为我今个可不闲,不过炮算是给我家的喜事点了,算我的。”
大喜的日子,不能动气,动气也不能冲人家动气呀,只能气恼自己手气不好,妈的,邪了。但是毕竟是大喜日子,对自己也别动气,他就不动声色的赶紧回家来了,家里看新媳妇的大闺女小媳妇络绎不绝,那点小事他马上忘了。
夜里,按规矩玉杰要重新宴请村里小时候的玩伴,因为他们也都给他随了喜钱,今天也都来帮忙来了,他们今晚要好好喝一场。
新女婿在外间里跟众人吆三喝四,新媳妇莲莲在里屋由妹妹陪着坐在床沿被冻得哆哆嗦嗦的。
婆婆看看没人来闹洞房了,心疼瘦瘦的媳妇,就憨声憨气的说:“脱了鞋钻进被窝睡吧,睡吧。”
从大学里放假了的玉杰的妹妹张玉娜是个很爱面子懂规矩的姑娘,她跟哥哥一样长的像爹,漂亮又聪明,但就造就了她从小就嫌弃她愚笨粗陋的娘,她看娘哪都是缺点,说哪句话都不。这时听了这句话就把脸一板斥她说:“看你说的这话,今个是啥日子,外面一屋子人还没走,俺嫂子哪能就钻被窝了,一会儿他们来闹新媳妇,看到多难看呐。”
她被闺女训斥惯了,就缩着头不吭声了,看看又忍不住弯腰摸摸媳妇的裤腿又说:“看你穿的多薄,我给你烤烤火吧。”
玉娜看看头顶崭新的天花板和四周洁白的墙壁说:“看你说的更不像话了,这新屋子白墙壁的,能烤火不,不都熏黑了,别瞎说八道的。”
她只得又不吭声了,低头又看看媳妇尖尖的黑皮鞋,又嘟囔:“这皮鞋多凉啊,你穿我的厚棉靴吧,可暖和。”
闺女更火了,狠狠的瞪她一眼她:“你就那吧你,你那黑老头靴难看死了,俺嫂子会穿你的。”
这娘俩一句对一句新媳妇莲莲先是怯怯的不敢搭腔,后来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顿时屋里的三个不同姓的女人一家娘仨都笑了。
屋外陪客人喝酒的张玉杰虽然跟大伙吆喝的一样响,但他的心都在里屋的新媳妇身上,对里屋的新媳妇的动静那是分毫入耳。此时听见里屋的笑声,心里甜甜毛毛的的实在忍不住了,就借口解手出去转了一转,然后回来趁大伙不注意跐溜钻进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