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之后与佑儿相伴的每一天都当作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来过。我的眼睛始终追随着他小小的身影,看他蹦蹦跳跳,看他在我跟前撒娇,看他的小嘴一张一合地说个不停,我连眨眼都舍不得,只想把他的一颦一笑深深地印入我的心田,把与他相聚的点点滴滴制成永不磨损的录像,好让我在没有他的日子里在脑海中时时回放。
夜里我舍不得睡去,在黑暗中拥着他,用手轻抚着他的小脸,触摸着他的五官,感受着指尖下柔软而弹性十足的触感,我多么懊恼我失灵的手指,让我无法通过触觉来精确记忆他的模样。我的泪无声地滴在他的脸上,他咂咂嘴,可能是尝出了苦涩的味道,哼哼几声,翻身将头埋在我的怀里……
一个月后,无论如何,李烨磊都没有再继续呆下去的理由。他渐渐焦急,南越那边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做,他又不好劝我,每次见我都是欲言又止,长吁短叹。谁都知道,已经无法再拖下去了。
这日晚上,上官毅出现在我的吟风小筑,佑儿看到他,欣喜地扑到他怀里,“爹近日怎么总不来看佑儿?”
上官毅揽着他的头,笑笑道:“爹是太忙了,没有陪佑儿,明天一早,爹带你去山里骑马好不好?”
“太好了,太好了!爹真好!”佑儿欢呼雀跃着,转向我:“娘一起去吧!”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娘去不了的。”上官毅替我作答,说着看了我一眼,又俯头对佑儿慈爱地说:“骑马可是男子汉做的事儿。”
佑儿因我不能去略为失望,但很快替我安排道:“那娘就在府里等我跟爹回来!”
我无语,一颗心仓皇凄楚,只呆呆出神。上官毅看着我,半晌方放开佑儿,哑声道:“爹明日一早来接你。”
我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佑儿尤兴奋地摇着我的手,“娘,明天佑儿要去骑马了,爹一直说佑儿小,怕佑儿摔到,现在佑儿长大了,爹终于让佑儿骑马了……”
是夜,我拥着熟睡的佑儿辗转难眠。我知道该是我做出决定的时刻。是留是走,上官毅将这个抉择的权力留给了我。在这一刻,我不敢说我的心里没有挣扎,没有犹豫。如果我一直没有见到佑儿,没有这段舐犊情深的时光,可能我还能够忍住,可是他现在实实在在地躺在我的臂弯里,让我如何能够割舍?做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这就像是清规戒律中的沙弥,如果一直没有吃过酒肉,也就罢了,但是吃过了,再想戒掉,真的是太强人所难。
一路走到现在,我无怨无悔,如果上天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做五年前的选择,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随莫漓离开。但是今天,当命运再次将我放在十字路口,让我进行抉择的时候,我却畏缩了。
一边是生死契阔的莫漓,一边是情深义重的上官毅和我的佑儿。这不是心中的天枰倾向哪一边的问题,真的是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在我的心中根本没有孰轻孰重,没有亲疏远近。我不知道我如何将自己陷入了这种两难的境地,只觉得长夜未央,一颗心游走徘徊,不知归途……
当天边第一缕霞光照到屋里的时候,我已被连夜的冥思苦想折磨得头痛欲裂,然而我的神智却渐渐清楚了起来。都说女人是感性的动物,所做作为会随心而行,可是如今已不能让我单凭感情用事了。既然我无法凭着情感去选择,那么,我只能运用我的理智。
我的理智告诉我,我没有回头路可走。当初的那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在得到了莫漓的情感的同时,就必须付出远离亲生骨肉的代价。老天就是这样的公平,他给你一份人间天堂般的恋情,就会同时在你身上施加炼狱鬼府般的折磨。
我已经亏欠了上官毅,亏欠了我的佑儿,我只能选择亏欠到底。这听上去很无赖,很不可理喻,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残酷。
上官毅曾说过我是个“没心没肝的女人”。是的,我是没心没肝。我的心,我的一切,早已给了莫漓。在情感上,我可以说我从没有过丝毫的犹豫或是迷惘。我的心里只有莫漓,因为有了他,就再也装不下其他人。
即便我留下来,我又能以什么样的身份呆在上官毅身边呢?继续做他的王妃吗?不可能,他要的不光是我的人。如果他只在意这个躯壳,五年前他就不会放我离开。他要的,我给不了。正因为无法给予,我只能选择离开。而佑儿,我的心肝宝贝,他成了这个注定的悲剧中的牺牲品……
一夜枯坐,再惧怕天明,还是天光放亮了。佑儿由于兴奋也是一宿折腾着没睡踏实,天一亮就一骨碌爬起来,洗漱穿戴好,乖乖地等他爹来。
上官毅踏着晨曦前来,佑儿欢呼着迎上去,都出了门又折回来,抱着我的脖子,“娘一个人会不会闷?佑儿跟爹骑会儿马就回来陪娘,娘在府里等着佑儿!”
我可怜的佑儿,他哪里会知道,等他骑马回来就会不见了我这个娘。我将他缓缓搂在怀里,泪如雨下。为什么?这样摘心挖肺似的骨肉分离竟要让我再尝二遍……
佑儿不知道离别在即,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我看向上官毅,心中感激他带走佑儿,不用孩子目睹这场生离死别。
上官毅静静地看着我,什么都没有说。他已然明了我的选择,静默之后转身向门口走去。五年之后,他再一次放我离开。
“王爷!”我唤他。他停了下来,背对着我。
我对着他挺拔的背影,哽咽难言,强忍眼泪方唏嘘道:“忘了纪柔吧。不值得!”
他闻言轻颤了一下,继续往外走,出门之际,我分明看到他身形一晃,差点撞到门框上。
我闭上眼睛,泪水顺着面颊蜿蜒而下。上官毅,纪柔何德何能,得你如此深情?
他们父子俩走后,李烨磊和海棠走了进来。烨磊沉声道:“夫人,马车备好了。”
我缓缓站起身,如被人抽走灵魂一般,点头呓语道:“好。”
海棠忍不住出声唤我:“小姐……”,只叫了一声便流下泪来,她不顾一切地冲我说:“小姐真的忍心让小世子再做没娘的孩子,让王爷失望伤心,孤独终老吗?”
我闭上眼睛,身子晃了晃,依旧艰难举步向外走。我每走一步,就是离我的佑儿远一步,步步都如走在刀尖上,那尖刀从我的脚底刺入我的身体,搅动着我的五脏。我感到我被生生劈成了两半,一半仍旧机械地往外走,一半却无限留恋地留在了原地。
我觉得我一生走的路也没有这一段漫长艰难,当我终于坐进马车的时候,已是浑身脱力,汗如水洗。海棠一直扶着我,只低泣不语。当烨磊驾着马车启程的时候,我感到心口剧痛,喉间一阵腥甜,“噗”地一声,低头吐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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