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风雪,天地肃穆,御林军黑色的盔甲如同乌云黑压压的一片。一片寂静,人们的表情、样貌都看的不甚清楚,只有那挂在长廊下那绘着蓬莱仙岛的八角琉璃宫灯,在风雪中摇曳着。
又是同样的梦境在她的生命中反复出现过无数次,这一次同之前的那般相同,却又有不同。
一片荒芜寂静,她怔怔的站在那里,手心所握着的明黄色圣旨,所有力气几乎在顷刻之间抽空,唯独死死的握住手中仅有的东西——那是无上皇权的象征。
无上皇权,紧握手中,无论在着之前,为之付出了多少……
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下去……
这样的场景,在梦中演练了无数遍,下一刻,她知道身边万物都会在顷刻之间消逝,只余她一人,在这样冰封的原野中,看着所有的光芒渐渐的消失殆尽……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雪花簌簌而落,整个天地似是要被大雪掩埋,那暖黄色的灯火渐渐消逝在眼前,唯一的光芒都将离她远去,独余她一人,面对这恒古不变的永寂……可是在灯火消逝的那一刻,却有一树桃花妖娆的绽放在这样冰封大雪之中。
灰黑色的枝干,褐色的花萼,比之粉色艳丽比之红色要淡几分的重重叠叠的花瓣,蓦然出现,蓦然在她眼前绽放。
在冰封原野之中,在簌簌而落雪花之下,那桃花开的万分妖娆,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
大雪隔绝了她的视线,她看的并不怎么清晰,下意识的,寻着那一树红霞奔跑而去。冥冥之中,似乎是有什么在指引着她……
九曲长廊,似乎没有尽头,整个天地之间只听得见她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一点点的,近了,更近了……
便是在顷刻之间,桃花绚烂,一夕绽放,树下那人一身玄衣,粉色花瓣点点落在他的衣襟上未曾拂去,神情是从未见过的温柔,身后一树春水桃花,不若他低眉浅笑……
前世今生,命运多舛,所求所寻,整个世间独这一人而已……
那一刻,纵然是在梦境中,也是顾衣从未感受到过的安宁与平和,只有在他的身边,才能感受到的。
是从何时开始喜欢上的?是在草原上,修罗战场,身边是血腥和杀戮,但是在他的怀抱中却是那般平和。草原月色,倾泻在那人银色盔甲上,恍若神明。
从此年年岁岁,长安月色,照人惘然……
或许,还是更早。
朝堂初见,那人墨色锦衣,端坐于明堂上,长眉入鬓,似笑非笑的打量她道:“哦,这便就是新中的女状元吗?”
满朝文武对他唯首是瞻,帝王在上,却无他那种俾睨天下的气势。这样的人,太过于耀眼,她一步步从泥潭爬到现在的地位,却依旧要在她面前俯首称臣。而他从一开始出生便就拥有这样耀眼的一切。
两个人,是生命的极端,她不喜他,可是却又忍不住被他吸引。
她可以自欺欺人,骗的过天下人,却唯独不能骗的过自己的内心。
这样一场梦,是顾衣这些年来做过最为安宁的一场梦,待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方才醒来。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怔怔的看着那青色的幔帐,那桃花绯色,恍若还残留在了心尖。
前世孽障太多,这些年来顾衣从未安稳的睡过一次好觉。回首往事,不由心悸。这一世还好,手中尚且未曾沾染上什么杀戮,前世的时候,顾衣因为日夜操劳,夜间梦魇,身体每况愈下,请来的术士说是孽债太多,所以如此。
这一世,顾衣第一次是以一种十分平静的姿态,回首往事。
自重生之后,顾衣会做噩梦,有时候梦见的是自己被李明渊与顾南月二人联手害死的场景,有时候梦见的是前世她亲手所害或者是因她而死的人。
只是这一世及早醒悟,未曾再犯与前世那样的错误,那些梦魇的往事出现在梦中也不是如之前那般频繁了。
从帮助许怀言一案,再到章家之事,所做的越做,心境越来越平静。
她得以重生,是上天怜惜她一生命运多舛,也是她前世孽障太多,这一世前来偿还。
所以,厚待身边的远书与林嬷嬷,将顾泓接到身边亲自教养,再到帮助许怀言脱罪,再到帮助章兰因解章家之困,再到如今,沈家的回归……虽然所走的每一步不是那般顺遂,可是心中却是一日比之一日安宁的。
“小姐,你醒了。”听了里面的动静,坠儿端着水进来伺候顾衣洗漱,见顾衣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顾衣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接过坠儿手中的毛巾擦了把脸,看了窗外道:“今日天气不错呢。”
坠儿看了窗外明晃晃的太阳,有些愕然……自入夏以来,天气一直这般炎热,小姐心情好,竟然只是因为今日天气不错?
坠儿神情复杂道:“是……不错……”
顾衣走到窗户面前,将虚掩的轩窗推开,七月的阳光绚烂到极致,洋洋洒洒的落到人身上,带来一种恍若隔世的暖意。
前世活了二十多年,大半生的时光都是在仇恨之中,执迷不悟。这一世,无论身处何种境地,她只想顺心而活,何必顾忌那般多呢。似是想明白了一些东西,顾衣眉宇之间的神色也轻松了许多。
今日清晨顾泓被顾至远抱到了两仪堂去,顾至远对唯一的嫡子自然是十分上心的,如今到了启蒙的年纪,虽然有顾衣亲自教导顾至远放心,但是在休沐的时候,顾至远也会亲自将顾泓带到两仪堂,一面看他功课如何,一面交流下父子之间的感情。
近段时日,许是沈家的回归让顾至远总是不可遏制的想到从前与沈如种种,对她们姐弟二人也越发的上心了。
是以,顾衣起的晚早膳也是一个人自己吃的。端居中有小厨房,是以早膳端来的荷叶粳米粥与水晶虾饺都是现做,温热的。
顾衣慢悠悠的用完早膳,却见坠儿进来,神色吞吞吐吐的,见着顾衣一脸愉悦的神情,神情更是为难的同顾衣道:“小姐,离王那边又送了一筐子冰镇荔枝还有两瓶青梅酒来……”
也不怪远书这般,上一次离王送了一筐子荔枝来的时候,小姐直接命人给扔了出去的。
听到坠儿的话,果然却见顾衣冷笑了一声,那笑容让坠儿不由得渗的慌,准备自觉的将那些东西给扔掉,却见顾衣而后道:“既然送来了,便就收下吧……”
坠儿愕然的看着顾衣,却见顾衣慢悠悠的说道:“送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青梅酒就算了,这荔枝可是从南方快马加鞭的送到长安来供奉宫中,顾衣喜食鲜果,这荔枝,可是有银子都买不到的呢。
坠儿见顾衣这般模样嘴角不由得抽了抽,似是半个月前听见离王府送了荔枝来忙不迭的让人给扔出去的那个人不是她一般……
离王府的下人还等着,坠儿连忙去了,坠儿方才出去,远书便就进来了。
“小姐。”远书急匆匆的进来道,“奴婢听说昨日晚间肖家人在满长安的查人呢,我们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肖家虽然比不得顾家,但是毕竟肖焕之如今是户部尚书手握实权,顾家虽然显贵却也不过是名义上罢了。若此次一旦闹大,查到自家小姐头上,虽然不见得他们能对小姐如何,但是多少会有损小姐的名声的。
顾衣心大,不在意这些东西昨天晚上睡的不错,远书翻来覆去担忧了一晚上,一早便就去打听消息去了。
“哦?闹的这般大,是肖铸死了?”比起远书的担忧,顾衣漫不经心的问道。
肖铸可是肖家的独苗,若是肖铸死了,又怎么会仅仅是查人那般简单呢……
“奴婢听说肖公子好歹是被救上来了,但是吃了不少苦头,烧的迷迷糊糊的,还念叨着什么美人……肖大人护子心切,所以满长安的查是谁将肖公子害成这般的。小姐,你说这件事情,我们要不要同国公爷说一声……”远书俨然也是头一次见到这般贼心不死的人……都没了半条命了,还念叨着什么美人呢。
论起来,这件事情是肖铸调戏小姐在先,就算事发,有国公爷站在她们这边的。
顾衣倒是没怎么在意,而是淡淡道:“慌什么,这件事情自有人帮我们解决。”
远书方才想问是谁,蓦然想到她们昨日在画舫上碰见的离王,想来此事始末,离王也知晓必定也不会袖手旁观。
难怪,小姐这般淡定呢原来是有人帮忙在后面收拾烂摊子……远书心中暗道,看了顾衣一眼,又是有几分疑惑。
平日里小姐行事最讨厌与离王有瓜葛的,怎么今日,到底是跟从前不一样了呢……
顾衣自是不知远书心中如何疑惑,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呢,外面丫鬟传话道:“小姐,老夫人身边的秦嬷嬷来了。”
顾衣与远书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老夫人身边的秦嬷嬷,每来一次,必定又是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