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衣猛然从床上惊坐起,似乎是想要抓住眼前的残影,可是这不过是幻夜中的一场残梦。
垂下的青色幔帐,鎏金香炉中吞吐出的烟雾,还有那绘着十二花神的白玉屏风,元乐帝赏赐的箜篌供在案上,身下温软的丝绵锦被,一切的一切提醒她这是在她十五岁的时候,是在顾家……
顾衣呆呆的抱着锦被,无声无息的看着过往种种从自己指尖堙没,想起了梦中那一种似乎是似曾相识残留的温度,顾衣下意识的摸向了自己的眼……
她的手,从梦魇中惊醒,冰凉的没有任何一丝温度。
所谓的特殊之处,不过是容颜与那个人有所相似。也是直到昨日的宫宴,顾衣才想明白前世困扰了她多年的梦魇。
那昙花一笑的温柔,不过是从她这双眼这张脸上,看过了经年往事,看到另一个人的模样罢了……
外面的天色从暗沉到第一缕晨曦照到窗户前,顾衣一动不动的身形终于动了动。
那一场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前世已经堙没在了那一场纷飞的大雪中。这一世,所亏欠他的已经还清,二人之间,再无纠葛,再无……纠葛。
“小姐,今日怎么醒这么早……”远书听到房间里面的动静,推门进来却见顾衣已经穿好衣服了,见小姐比自己起的还早远书有些不好意思,一面连忙打水为顾衣梳洗一面问道。
顾衣笑了笑,没说自己是被噩梦惊醒的。似乎是想到什么一般,问道:“所做之事已经办妥了吗?”
“都已经办妥了,城西有一家老琴行本是夫人名下的铺子,里面老掌柜的有一把年纪了,擅长制琴,会做箜篌……只是因为显少与人打交道,外人不知道罢了。小姐平日里所用的箜篌,是那老掌柜做的。”远书低声道。
顾衣拿着把象牙梳子一面将头发梳开,道:“箜篌的来历有了,但是书籍也不能少了,命人从外面搜寻些古籍来,越快越好,明日之前,书柜中要多几本古籍和残谱。”
依照顾衣对临氏母女两个人的了解,此次在她手下吃了这么大亏,二人绝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在府中这么些年,二人肯定会奇怪她是如何学会箜篌的。在宫宴上一席话她足以应付元乐帝,可是却不能应付临氏。她必定是借此事想要搬回一局,所以以防万一顾衣要将之前的谎言给圆回来,让临氏找不到漏洞所在。
顾衣一面吩咐远书一面道,昨晚的失态,和梦境中那一种犹存的心悸不过到底是一场梦罢了,如同前世不过大梦一场,只是在黑暗中偶尔回忆。梦醒后的天亮,才是她的人生。
远书手巧的为顾衣梳了发鬓,顾衣难得的从梳妆台上挑选了根玉簪戴上,心情似乎是不错的样子,不似昨天晚上一回来脸色阴沉沉的,远书便多嘴问句道:“小姐这是要出门吗?”
顾衣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道:“去给父亲请安。”
不知想到什么,心情似是不错的样子。
一早看见已经装扮好,要去两仪堂给顾至远请安的顾衣的时候林嬷嬷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或者是耳鸣了呢。
顾衣我行我素惯了年前从未给顾至远请过安,后来因为小姐性子有些改变再加上因为小公子的原由,顾衣虽然不会再和国公爷老死不相往来,但是却也从未刻意的起这么早去给国公爷请安呢。
看着算是打扮了一番的小姐,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林嬷嬷想道。
见着端居中的人都是一脸惊讶茫然的模样,顾衣笑了笑心情更加不错了。依照顾至远的习惯,早膳是在两仪堂和临氏母女一起用的,今日她一早前去,一自是膈应那对母女,二嘛……
顾衣笑着跟林嬷嬷说了几句,便带着远书与坠儿出门了,到两仪堂的时候,下人们见到顾衣也面露惊讶,这位四小姐……这个点可从来没有出现过。
不过惊讶归惊讶,下人们也都听说了自家的四小姐昨天晚上在宫宴上得了皇上和皇后的赏赐呢,如今四小姐不再是那个关在端居中一脸戾气的四小姐了,和国公爷的关系也渐渐亲近起来,这样下来,身份自然也水涨船高了!
顾衣来的尚早,临氏和顾南月还没来呢,顾至远方才起来,男子穿着湖蓝色的朝服,纵然快到不惑之年,但是却依旧长身玉立依旧可见年轻之时的风姿。
顾衣将打量的目光收回,跟顾至远请安,顾至远见她这一早来有些惊讶,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他自然是知道自家女儿性格的,这么一早来,再加上这般的懂礼数,必定是有事求他……
顾衣也不跟顾至远拐弯抹角,请过安后直接说道:“今日前来,是来求父亲一事!”
昨日顾衣在宫宴上艳惊四座,连元乐帝都对顾衣夸赞有加,顾至远心情到底还是不错的。见到顾衣用到了求字,便和颜悦色道:“有何事,直接说就是。”
“女儿,想接泓儿到端居住!”顾衣淡淡道。
听了顾衣的话,顾至远眉头跳了跳,昨日在宫宴上见顾衣谈吐落落大方还以为她总算是懂事了几分,可是没想到还是这般任性,说话做事丝毫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泓儿在两仪堂住的好好的为何要接他到端居去,是担心为父照顾不好他?”顾至远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也冷了几分,一面的远书和坠儿实在是没想到顾衣一早到两仪堂是为了这件事情的,手心为顾衣捏了把汗,生怕小姐和国公爷两个人吵起来。
顾衣倒是脸色平静,含笑道:“女儿不敢,只是父亲政务繁忙没时间陪泓儿,泓儿虽每天有奶娘带,每日女儿也时常到两仪堂但是终究太麻烦,比不得就让泓儿住在端居,日日在我眼前教导。”
却见顾衣并没有如同常日那般的与他争锋相对,而是言语温和道,顾至远的神色动了动,若是顾衣与他硬碰硬的强行争辩他会毫不犹豫的拒绝的,但是见顾衣从未求过他任何事情,这是第一次求他,而且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心中有几分迟疑。
这一双儿女是正妻留给他的血脉,之前二人不亲近的时候是他的心病。见着这几个月来,姐弟两个人关系有所缓和,而且小儿子在女儿的教导之下渐渐的胆子大了起来也学会说话,这样的改变是看在他眼中。
之前将顾泓放在两仪堂他亲自抚养是因为虽然顾衣性格有所改变,但是却才学方面有所欠佳,怕教坏顾泓。可是一想到昨日宫宴之上,顾衣一曲箜篌就连元乐帝也称赞有加,且态度不卑不吭进退有度,这样的气度,就算是他十分看重的顾南月也难以比拟的。
顾至远在欣慰的同时心中也闪过几分愧疚,自己嫡亲的女儿却对她一无所知,就连她竟然会箜篌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这些年对她太忽略了。
这般一想,心中是百味陈杂,而顾衣却看着他什么都没说,也没催促她什么。对上那一双相似的凤眼,顾至远说不出拒绝的话,犹犹豫豫片刻道:“此事并非是小事,容为父考虑先和你祖母商量后再提……”
顾衣自然是知道顾至远的优柔寡断,笑了笑没说话,此次既然开口提接顾泓到端居顾衣自然是十拿九稳的。
顾泓尚且年幼,顾至远毕竟是顾家家主亲自教导抚养难免会有疏忽的地方,按照一般大户人家都是放在嫡亲的母亲身边抚养。若母亲早逝,嫡亲的姐姐年岁够大放在身边抚养也是可的。
从临氏身边接回顾泓,顾至远将顾泓放在端居中教养是因为觉得顾衣德行才华不够,昨日在宫宴上顾衣得了元乐帝的夸赞,将那些关于顾家四小姐无才无德的流言全部击溃,顾衣接顾泓回端居无可厚非。
顾至远说要考虑,顾衣知道他是顾忌着临氏的面子,但是迟早是会答应的,顾衣不急。
父女二人说着话,多是顾至远问,顾衣答。一盏茶的功夫临氏和顾南月母女二人来了。
见着顾衣在此处,临氏母女二人的表情微微有些意外,脸上的僵硬很快的掩饰去了一脸意外问道:“四小姐今日怎么来了?”
临氏脸上带着笑意,脸上的惊讶有些夸张过头,意外之意在说顾衣平日里从未给顾至远请安过。
顾衣笑,淡淡道:“今日是来给父亲请安的。”
脸色平静,仿佛是在讽刺临氏的大惊小怪。顾至远也是一脸淡淡的模样,并没有计较这些东西,父女二人表情淡然,倒是映衬得她多事了。
见临氏有些尴尬,顾南晴连忙上前乖巧道:“女儿给父亲请安。”
比起她这个不合格的女儿,顾南月倒是表现的十分孝顺,晨昏定省,每日给顾至远请安从未缺席过,是以顾至远对她的偏爱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前世的时候若非是知道顾南晴暗中与李明渊两个人相互勾结,借顾家之名在外面招兵买马,将顾至远和整个顾家都卷入了朝政的漩涡之中——若非顾南晴,整个顾家完全可以在那一场夺嫡中独善其身的。顾衣当真顾南晴虽然表里不一,但是对于顾至远这个父亲是真的孝顺呢。
顾衣见着眼前父慈女孝的场景,借着喝茶的功夫掩饰去了眼底的嘲讽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