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四十五年春
春天本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可是这一年的御花园里,百花凋零,只剩下一片狼藉。唯有那初冬绽放的红梅依旧昂立于枝头,翘盼天下。一朵一朵的给这个已死的花园增添了阵阵暗香,甜而馨香。
“是不是,天下即将亡。所以,你们也不再开了,是不想看到那惨烈的一幕,还是......要将这满园的美丽留给新的主人?”低吟的声音透露出一股淡淡的哀伤。她纤细枯瘦的小手轻轻拂过枯死的花叶,发白的唇心上是若有似无的讥讽笑意。一身火红的薄纱衣裙勾勒出她孱弱的身躯,那腰肢细的如同春风中摇曳的柳枝,那日渐削减的香肩,骨络隐现。苍白的脸庞恍如飘落的白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色,没有一丝温度。
“呼......”
一阵风拂来,发上的金步摇“叮”的一声滑落。
漫天的白发从空滑下,那般悲凉,那般孤独。
“公主。”焦急的呼喊在耳旁响起,一旁的月梅连忙上前拢起她纷飞的长发,担忧的说道:“公主,回了吧。你身子骨还没好全。”
暗淡无光的紫眸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便被浑浊掩盖了,她扬了扬唇角,淡淡的说道:“不了,扶本宫去凰羽宫。”声音不大,却透露出一股俨然天成的皇家威仪。
月梅瞳眸里泪光连连,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善良的公主变成了这样,冰冷,猜忌。以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公主好像就在那一天,死去了。是被那个叫梦如白的杀死了,还是被这个冰冷的皇家制度杀死了,更或者是被她自己硬生生扼杀了。
“公主,你不回宫......喝......喝药吗?”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混账!本宫的话,你听不懂吗。本宫要去凰羽宫,不是花央宫!”秀气的眉宇间隐隐透露出一股怒气,苍白的小脸因为情绪的激烈起伏,升起了淡淡的红霞,给她苍白的脸颊的平添了一份生气。
月梅一惊,连忙跪在了地上,哽咽道:“公主开恩啊,奴婢只是担心公主的身体。公主开恩啊。”
她垂下眼眸,顺着声音的方向,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眉间是越来越大的哀伤。半响过后,她一拂衣袖,转身顺着以前的记忆慢慢向前走去。
“公主。”感觉到头顶那骇人的气势瞬间消失,月梅迟疑着抬起了头,看着前方,一席红衣坚定的向前走着,即使撞到了身旁的花盆,也丝毫不见她的背影有过迟疑,依旧是昂首挺胸。可是隐藏在那背影之下的心呢,是不是早已千疮百孔了?她咬咬牙,站了起来,冲上前扶住她的纤细的胳膊。
“你......”她侧头,皱起了眉。“本宫没叫你起来。”
“是。公主是没叫奴婢起来。但是,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公主一个人离开啊。奴婢,不放心。公主要罚奴婢,请公主等奴婢将公主安全送到凰羽宫后,再罚奴婢也不迟啊。”月梅垂着头,恭敬的说道。
她一怔,随即抓住她的手,转头看向前方。
如果这是片刻的温暖,那么请容许我享受这片刻的温暖吧。下次,我一定会狠心的,会独自享受冰冷的。这不就是作为一名合格的皇室,理应具备的吗。她在心中自嘲道。可是,当那一席白衣从脑海中飘过时,她想要冰冷的心,瞬间瓦解。为什么,为什么还是忘不掉你?她咬紧牙,想要哭,可是却发现眼泪怎么也留不下来。她的眼泪早就在那一天流完了。从现在起,她不会再哭了。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不会了......不会为你哭了。
“公主?”手腕上一阵痛,月梅惊讶的抬头看去。
阴沉的天空下,她脸色苍白的不似凡人,像是天上的雪女一样,冷傲却又美丽。那双黯淡的紫眸里,有着深深的哀意,莹白的贝齿紧咬住下唇,将原本苍白的唇咬来乌青。
“怎么了?”她冷声问道,声音好似从寒池中浸泡过一样,寒冷刺骨。
“没......凰羽宫到了,公主小心脚下的门槛。”
中宫---凰羽宫,皇后的居住地。一进殿门,苏忆如的声音便传来了。
“你怎么来了,差人来叫我,我过去就行了。怎么自个儿跑来了。”
“怎么,姐姐不欢迎啊?”她淡笑着向前伸出手去。只有在这儿,她才会有放松警惕。皇宫,真是个可怕的地方。自从那晚得知真想后,她一改往日温柔的作风,雷厉风行的彻查当年的梦贵妃一案,竟发现她的母后居然是幕后主使,是她的母后残害他的母亲。而且,就连她的花央宫中居然都有她母后派来监视她的人,她是她的女儿啊,她居然都不相信吗?也对,最是无情帝王家!谁要有情,谁就得早死。就像当年的梦贵妃一样。呵......
“你这个鬼丫头。用过膳了吗?”苏忆如轻笑着点了点她的头,触手却是冰凉。她心里一痛,爱怜的牵起她冰冷的手,向室内走去。经过那么一场痛彻心扉的变故,她这个可爱的妹妹一夜之间成长成了一个冰冷陌生的人了。有些时候,她做的事,说的话,都让她心惊!
“还没。”她浅笑。
那笑容在苏忆如眼里是如此的苍白空洞。
“那等会跟我一起吧。”
“皇兄不来吗?”她坐在暖榻上,接过月梅递来的茶盏,询问道。
虽已是春天了,可是帝都的春天仍旧残留了一丝冬的寒冷。
“近来,燕州的事,让他忙得焦头烂额的,没时间过来。”略带哀怨的语气传来,梵瑾湮心头一紧,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对着黑暗的虚空嘲讽地说道:“蛮族都打到燕州了吗?真快啊......”
察觉到她语气里的不对劲,苏忆如遣退了殿内的宫女,悄声问道:“瑾湮,为何这样说?”
“边关失守,守城将士竟然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偌大的利州居然空城了,连百姓都在一夜之间不在了,不是很奇怪吗?敌军一路打到燕州,路上虽偶尔有当地地方历军阻拦,毕竟是杯水车薪。听闻,肃州州牧,不战而降啊。皇兄新封的威远大将军,竟然只带一万人前去对抗敌军的十万大军,该说他是骁勇善战呢,还是别有用心呢?”
“那依皇妹的分析,莫不是朝中有人已经暗自投靠蛮族了?”门外,梵瑾宣一脸疲惫的看着坐在暖榻上,神情清冷的梵瑾湮。眸心一阵痛苦,连最后的亲情都没有了吗?
“不是朝中之人。”她淡淡的开口,一点也没有因为梵瑾宣的突然开口而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来一样。
“皇上,您怎么......怎么有空来了?肃州的事,解决了?”苏忆如惊喜的连忙奔到梵瑾宣身前,心疼的抚摸着他因这几个月烦恼国事,而日渐消瘦的脸庞。
“朕听说,瑾湮来了。就过来看看。”他轻轻握住那最后的温暖,转身踏进内殿,坐在了苏忆如刚才落座的地方,看着眼眸沉静如水的梵瑾湮,开口问道:“告诉我,是谁教你说这些的。”你本是那么单纯的人儿,为何现在变成了现在这样呢?难道真的是因为他吗?
“皇兄莫不是以为这通敌卖国是臣妹吧。”她冷笑,浅尝了一口手中的花茶,说道:“没有任何人教我这些。这本就该是臣妹应该懂的。你放心,臣妹不会愚蠢到将这个家送给‘他’。”
闻言,梵瑾宣的脸一阵刷白。这个念头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从她口中说出,为什么他会觉得那么痛心呢?是因为母后的去世给了他们太大的影响,还是那场宫变,他也是参与者,亲自断送了她和他的姻缘。所以,他才会那么害怕!真可笑啊,他居然还对她说要她等一年,等一年便将她许给他。当时那样做,只是为了寻求心里的一个安慰,为了偿还他应得的。虽然,他知道,他应得的是这个位置,可是一旦坐上去了,谁还愿意下来呢?权利的诱惑胜过一切啊!
“瑾湮......你胡说什么啊。”一旁的苏忆如听闻,吓得出声制止。她不知道这样说,是会给他们兄妹俩之间增加更多的猜忌吗?
“瑾湮,你......变了。”
半响过后,她听到他轻轻的却又满含痛心的说道。
皇兄,不要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我会受不了的。我已经答应自己要坚强,要保护你和姐姐的。你这样,会把我深藏在内心的软弱勾出来的。我宁可你猜忌我,怀疑我,都不要像这样疼惜我!
“呵呵......臣妹早已不是小孩了。小孩长大当然是会变的啊。”她笑着说道。可是心却在一下狠狠的揪了起来。
是吗?你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我保护的妹妹了,对吗?你已经学会了在宫里生活的一切了,对吗?可是,为什么我觉得你的这一切,都是你装出来的呢?
“也对,该长大了。忆如,午膳准备好了没?朕好久没和你们吃饭了。今儿个,朕在你这里用膳。”他转眸看向身侧眉头紧皱但是眸心却是一片担忧的苏忆如,温柔的说道。怎么,忆如,你也在替瑾湮担心了吗?
“厄,臣妾这就去吩咐。”说完,她满怀担心的看着静坐在暖榻上的两人。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