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鸿飞在杜士奇不可思议的注视下,甚是认真的想了想,“没有不甘心啊,我命该如此,有什么好不甘的?”
杜士奇大急:“什么叫你命该如此?你的命本该是贵不可言,本该是万人之上……你、你的命才不该是现在这样!”他急的语无伦次,“三皇子,你明明是比任何人都更高贵更尊贵的,你怎么能自甘……自甘低贱做那江湖草莽?你如此这般,你的母亲在天之灵,只怕也难以安息啊……”
黄鸿飞皱眉,江湖侠客是他一生的志愿,怎么就自甘低贱了?他从没觉得做一个像师父师娘那样的江湖人士又什么不好的。
这个很可能是他舅舅的人,他很不喜欢。
杜老夫人一见黄鸿飞皱眉,就心疼极了,横眉倒竖,一巴掌拍在激愤不已的杜士奇身上,“好好说话,这么大声做什么?没得吓坏了我的宝贝大孙子——”
又转头宽慰黄鸿飞,一脸温柔慈爱,“好孩子不怕,外祖母在这里,谁也不敢欺负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敢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她一转脸面对杜士奇,又是一脸的严肃与不满,“你没别的事情做了吗?还呆在这里做什么,等我留你吃饭啊?”
杜士奇一把年纪还要被自家老母亲当着晚辈如此说话,一张脸顿时就有些下不来台,可又不愿意就此离去,他还有很多话要跟黄鸿飞说呢。他相信,只要给他机会让他说出他们的计划,黄鸿飞肯定会动心的。可老母亲虎视眈眈的瞪着他,他若不听话先离开,惹得老母亲动怒,再伤了身体可就是他大不孝了。
想着来日方长,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杜士奇便妥协道:“好好好,母亲您别生气,儿子这就走。”
说完又对黄鸿飞说道:“三皇子难得来府上,中午定是要留在府上用饭,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他这话又惹得杜老夫人不悦了,“什么中午留在府上用饭?日后我大孙子就住在侯府了,自然天天都要留在府里用饭的。今儿个把饭摆在我屋里,我要跟我大孙子一块儿用饭!”
杜士奇原还想趁着吃饭的机会拉上老侯爷再好好游说黄鸿飞一番,偏被自己的老母亲截了胡,当着母亲的面儿,他若再重提此事,定然又要惹得母亲不悦了。杜士奇有些失望,却还是恭敬地回答道:“是,儿子知道了。”
杜老夫人就不耐烦的开始赶人了,“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快走吧。”
被母亲嫌弃成这样,杜士奇有些哭笑不得,“行行行,如今您是有了大孙子,就不要我这个儿子了,我这就走,免得在这儿碍了您老人家的眼。”
他说着,看了黄鸿飞一眼,又笑道:“儿子是想着,殿下如今的身份也落实了,是不是该让家里其他人也来见见?”
杜老夫人就看向黄鸿飞,这是将决定权交给了他。
黄鸿飞心里就是一暖,回握了下老太太干枯温暖的手,笑着道:“您想让我见谁,我就见谁。”
老太太不给他压力,处处为他着想,他不愿意的事她宁肯骂自己的儿子也要维护他,这令黄鸿飞无法不动容。
杜士奇提出这样的建议,杜老夫人不是不动心的,她却并没有替他决定什么,而是让他来决定要不要见杜家其他的人。这种尊重与爱护,令他觉得很窝心,也就不愿意让杜老夫人失望了。
杜老夫人果然高兴的笑眯了眼,“好,我的大孙子真乖!”
她还没想好让谁来,就听见外头响起一串细碎的脚步声,并一个清脆的笑声:“祖母今日怎的如此高兴,莫不是捡到宝了?”
翩然而来的少女仪容韶秀,眸如空灵,唇若樱瓣,有着说不出的清绝脱俗,她身姿曼妙,如丝绸般黑亮柔顺的长发挽成一个俏皮的发髻,令她纯稚无邪的容貌更添了几分俏皮可爱。她似没有料到屋里还有外男,一进来才瞧见黄鸿飞坐在杜老夫人床边,怔愣了下,大大的眼睛便流露出疑惑不解来。
因是外男,她一时顿在那里,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出去。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杜老夫人已经笑容满面的朝她招手了,“可不是捡到宝了?还是个活宝贝呢。”
杜士奇的眼睛也亮了一亮:“婉儿来了,快进来。今儿个咱们家有大喜事呢,瞧把你祖母给高兴的,快来见过你三表哥。”
杜意婉这才款步走了进来,一边拿眼好奇的打量黄鸿飞,一边姿态优美的朝他福了一福,“婉儿见过三表哥。只不过——祖母,爹爹,这位三表哥是哪一家的,我怎么从未见过?”
她见黄鸿飞就坐在那里受了她的礼,也并不起身还礼,不由得有些不悦起来,觉得这人要不是不知礼数,要不就是没将她放在眼里。
她是勇安侯世子的嫡出千金,虽然如今侯府比不上以往那般光鲜,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杜家在外行走,外人怎么也会给几分薄面的。还从未有人如眼前这人一般,将杜家人如此的不看在眼里。然而奇怪的是,连父亲都没有对他这种无礼的行为表示不满,甚至还颇有些理所当然的意味,这令杜意婉觉得更好奇了。
杜士奇目光闪烁了下,他看一眼自己的老母亲,又看看黄鸿飞,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就此告诉杜意婉。
倒是黄鸿飞好奇的打量过杜意婉后,便大方的自我介绍道:“我叫黄鸿飞。”
杜意婉:“……”
这算是哪门子的介绍啊?他是哪一家的,家里是干什么营生的,年岁几何,来勇安侯府干什么的,这才算是自我介绍吧。他就说这么个名字来,谁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
不过祖母很喜欢他,父亲看他的眼神也格外的热切。杜意婉瞧见自家父亲一时看着黄鸿飞,一时又不住打量她时,秀眉就忍不住皱了起来,她并不急着过去了,只淡然一笑,“祖母这里还有客人,我就不久留了,一会再来陪您老人家说话。”
说着就要离开,杜士奇哪里舍得她就这样走了,“婉儿,你三表哥不是什么客人,往后是要长住咱们府上的。你们表兄表妹的,往后还要常来常往,实在不必避讳这么多。再说,你祖母也很喜欢跟前有人陪着说笑,你跟你三表哥都是你祖母最喜欢的小辈,平日里有你们陪着说笑开解,我也能放心不少。”
他近乎直白的说出了他的想法,杜意婉也证实了自己方才的猜测,心里头就涌上了无法遏制的愤怒与难为情来,但眼前这人是她的父亲,他有权利决定她的一切,就算她不愿意配合,他也会想方设法逼他配合的。
杜意婉心头气血翻涌,却不得不佯作无事人般笑着道:“既然三表哥日后要住在府上,想必往后说话的机会还很多。祖母一时半刻是离不得三表哥的,我在这里可不就碍了祖母的眼了?再说了,先前父亲让我给睿郡王府做的活计,我还没有做好,这就回去紧着做,争取明日就能做出来,如此就不会误了爹爹的事了。”
杜士奇那白皙的面容倏地涨的通红,他下意识的往黄鸿飞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犹自好奇的打量杜意婉,似乎并未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来,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这才皱眉训斥道:“也不差那几日的功夫,你三表哥难得来家一趟……”
便是他自己,恐怕也觉得有些汗颜,公然让自家女儿对黄鸿飞使美人计,心里头虽然希望杜意婉能将黄鸿飞迷得团团转,但到底也不好说出来。他这张老脸,还是要的嘛!又暗恨杜意婉不听他的话,还提起睿郡王府来令他难堪,对这个向来很有主意的女儿的不喜就又添了一层。
只是他不喜这个女儿,杜老夫人却很是喜欢杜意婉,见杜士奇此时摆出严父的嘴脸来,当着她的面就要训斥杜意婉,自然是要护她的,皱眉沉声道:“行了,让孩子们在这里陪我,你有事就去忙吧,别扰了我们说话。”
杜士奇虽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却绝对是个孝顺的儿子,听了杜老夫人的话,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应了是,又意有所指的看了杜意婉一眼,方才转身出去了。
杜意婉垂了眼站在那里,等杜士奇走了,方对杜老夫人笑着道:“祖母,那我也先回房去了……”
“婉儿过来。”杜老夫人却不让她走,杜士奇的用意杜老夫人一清二楚,虽然她很不赞同他利用自己女儿来拉拢黄鸿飞这种做法,但看到亭亭玉立的杜意婉与一表人才的黄鸿飞,忍不住也动起了心思。她的乖孙女儿性子好,又爽朗活泼,模样儿也生的这般出挑,配她的大外孙子是怎么样也行的。她的大外孙流落在外多年,吃了多少苦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杜老夫人自然是希望能将最好的东西一股脑儿全都捧到黄鸿飞面前的。在她眼里,杜意婉是最好的孙女儿,黄鸿飞是最爱的大外孙子,两个金童玉女样的人儿能成的话,杜老夫人是乐见其成的。
只是,婉儿他爹的目的也太明显了些。杜老夫人就又有些迟疑了起来。
如果黄鸿飞要娶杜意婉,就要对杜士奇言听计从的话,杜老夫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她已经是老的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什么家族荣耀,什么富贵荣华于她而言,都没有什么意义了。她如今的想法,也不过是含饴弄孙,快快乐乐了无遗憾的走完人生这最后一程。
这样矛盾的时候,杜意婉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迈步走向杜老夫人,顺手将桌上的白里透红的水蜜桃端了过去,“祖母有了活宝贝,也不忘了婉儿,婉儿心里可高兴了。”
她一边说笑一边在杜老夫人床边的锦杌上坐了下来,亲自拿了小刀来削果皮,笑吟吟的道:“可见祖母心里还是有婉儿的,为着这个,婉儿今日就该亲力亲为的服侍您一回。”
她言语娇俏,又笑意盈盈,丝毫瞧不出半点阴霾与阴翳来。
杜老夫人就佯装恼怒的瞪她一眼,“怎么,祖母若是忘了你,你就不来祖母跟前服侍了?好你个没良心的小丫头!”
说着就要抬手拍打杜意婉。
一直沉默的黄鸿飞却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杜老夫人的手,认认真真的说道:“您老人家息怒,我想这位妹妹并不是不想服侍您,否则也不会亲手削桃子给您吃了。您看在她年纪小不会说话的份上,就饶了她这次吧。”
他这话一出口,杜老夫人与杜意婉俱都怔愣了,面面相觑了半晌,方才忍不住齐声笑了起来。
杜老夫人更是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你这实心眼的孩子,这心眼儿怎么就这么实在?”
杜意婉也笑望着黄鸿飞,她没有想到,这个一开始令她颇有些反感的三表哥,原来并不是像父亲那样一个醉心权术不所不用其极之人,他看起来甚至还有些傻,竟连她跟祖母的玩笑话都分不出来,这样一个二愣子样的人物,怎么就突然得了父亲的青眼?
而且,他还出手想要维护她。
杜意婉心头微动,这么些年,除了祖母,还从未有人这样待过她。
……
蠢货鹦鹉的到来,令听竹苑这一天都是在欢声笑语中度过的。
让明月很满意的是凡哥儿的表现,昨日他还只黏着她一个人不撒手,如今也能跟着小檀她们去逗鹦鹉玩耍了。
虽然他最亲近的人还是明月,不过假以时日,相信他在这府里也能混的如鱼得水了。为了培养他跟安太夫人之间的感情,午饭与晚饭明月都带着她去正院与安太夫人一道用饭。
许是见得次数多了,凡哥儿对安太夫人也没有一开始的警惕与戒备,只是面对安太夫人时,他还是习惯性的要挨着明月,寻求安全感似的。
凡哥儿不哭不闹时很是乖巧可爱,又很听明月的话,安太夫人越是相处就越是喜欢他,对凡哥儿的态度也越来越温和,愈发的慈蔼起来。
等明月将凡哥儿带走了,贺之洲才出现在安太夫人的院子里。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的进出门,叫安太夫人不多想都难,“你跟明月又吵架了?”
贺之洲还未回答,安太夫人便语重心长的教训他:“明月是个多好的孩子,你既已经决定要与她成亲,就不要动不动就与她置气。你是个大男人家,哄哄她又怎么了,难不成还能损了你的威严?”
“姨母想的太多了,我哪儿有空跟她吵架?再说,跟女人家吵来吵去这种无聊事,我又怎会做?不过是这几天太忙,没得时间去看她罢了,哪里就让你担心成这样了?”
贺之洲耐心的哄她道。
其实也不算是哄吧,他昨晚上……并没有跟她吵起来嘛。事实上,他觉得他们之间的谈话气氛到了后头,还是很让人平和愉快的。
安太夫人果然被他哄住了,“不是吵架就好。”
她松了口气,才问起贺之洲的来意:“可是有什么事?”
贺之洲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儿,想是在外头吃过了,故而安太夫人便直接问他的来意。
“安康出京前托我仔细查一查凡哥儿的身世,我这边已经有了结果。”贺之洲说明他的来意,“当年安康的确跟玉南河上的一个花船娘子厮混过一段时间。我让人细细访了,那花船娘子当年怀了安康的骨肉后,被其发了横财的兄长赎买了回去,只是他那兄长得知她有了安康的骨肉,打算借此事敲一笔银子,这事被那花船娘子知道了,那花船娘子不肯让她兄长做出这等事来,于是带了些细软悄悄地跑了。平日里就靠着帮人缝补浆洗与自己那点细软度日,乡里对她的评价倒都是极好的,只可惜红颜薄命,一场风寒就要了她的性命。”
安太夫人听了,就轻轻的叹了口气,“凡哥儿会背三字经千字文,可见她也是个识文断字的,只不知为何会沦落到那种地方去。”
“她原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不过家里出了事,欠了不少债,他们家就将她们姐妹全卖了换银子。她的姿色是姐妹当中最好的,也因此,她那兄长才会想着将她赎买回去好送人呢,哪知她怀了安康的孩子,还偷偷的跑了,一个人带着凡哥儿长到三岁,也算不错了。”贺之洲评价道。
贺之洲能用不错来评价凡哥儿的生母,连安太夫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既已经证实凡哥儿的确是我安家的子孙,等那兔崽子回来,就通知族长,开宗祠将凡哥儿记入咱们安家的族谱里。至于他娘,那也是个苦命的,让人寻了好的风水宝地,重新厚葬她吧。”
贺之洲就点头,“我知道了。”
确定了凡哥儿的身世,安太夫人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你且去瞧瞧明月吧。”
其实不必安太夫人吩咐,贺之洲也打算顺路去看看的。
当然,是因为顺路的关系。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是特特儿去看她的,免得她自作多情的尾巴都要翘上天去。
才走出正院,肖大的身影鬼魅般的出现在贺之洲身后。
“何事?”忙着要去听竹苑的贺之洲就有些不满的微皱了长眉。
急于立功挽回昨晚颜面的肖大没有察觉到贺之洲那点不耐与不悦,喜滋滋的禀告道:“王爷,黄鸿飞那小子又来找明月公主了!”
他昨晚悟了之后,今晚就一直盯着黄鸿飞的动静,只待他一来就禀告王爷,好为他昨晚的“不懂事”弥补一番。谁知他没等来贺之洲的夸奖,反被他阴恻恻的视线盯着心里发寒,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又哪里做错了吗?
昨晚嫌他说的太慢了,今晚难不成又嫌他说的太早了?
“你很开心?”贺之洲微微眯眼,周身寒气四溢。
“呃……”肖大傻了眼,怎么预想中的好脸色没看到,反而还更难看了呢?难道他又揣摩错了主子的心思?“王爷不开心?”
肖大壮着胆子问。
贺之洲忽然笑了两声,听在肖大耳中,竟比听到催命符还要紧张忐忑,不等贺之洲回答,他就垂头丧气的跪下请罪了,“属下办事不利,王爷恕罪啊!”
贺之洲低头瞧着压根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哪错了的肖大,似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肖大哪都好,偏就是个二愣子。也懒得叫他起来,贺之洲迈步朝听竹苑走了过去。
徒留夜风中的肖大泪流满面,“这回到底又哪儿错了吗?”
王爷最近也太喜怒不定了,翻脸比翻书还快,比娘儿们还难伺候!肖大无声的腹诽着。
……
“……老太太说我左腰有个胎记,还真是呢!不但她知道这个胎记,还说什么太长公主也知道。”黄鸿飞细无巨细的将今日在勇安侯度的所见所闻讲给明月听,“我猜那世子爷就该去找那太长公主了,总觉得他就像憋着什么坏一样,非要我承认对如今这样的现状不满,我才没有不满不甘呢,他竟然就说我自甘低贱,你说这人可恶不可恶?”
明月认真的听着,倒也不难想象当时杜士奇听到黄鸿飞说自己没有不甘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很明显,这位勇安侯府的世子爷是个善于钻营的野心勃勃之徒,勇安侯府不复从前的光鲜与显赫,世子爷想要重振家威,死死抓住黄鸿飞这个机会不放手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太长公主也知道这件事?”
这老太太可不是省油的灯啊,上次莫名其妙跟明月说了那些话,明月正忌惮她呢,就又听到这个消息,立时警惕了起来,“难不成勇安侯府的世子爷要跟太长公主勾搭成,奸?”
黄鸿飞就一脸骇然的样子,“太长公主听说都快七十高龄了,世子爷才不到四十,这是不是太……不可思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