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予安记下这个信息点,打算等侦查科民警上班后让他们跟进。
“你不去休息吗?”梁予安问杨竹。
杨竹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不是我不想睡,经历了这些事,怎么还睡得着。”
梁予安缓缓开口,道:“那个酒店爆炸案的从犯,弄来一具沾染病毒的尸体,害死我们五位法医,那尸体是我青梅竹马的初恋,十五年前罹患脊髓星状细胞瘤,她父亲将她冷冻。去年,美国UCSF采用最先进的唤醒技术,让她醒来,用基因靶向治疗遏制细胞瘤,按照治疗计划三年就可以治愈,谁知道万圣节当晚,公安局门口的歪脖子树上挂着一具女尸,会是她。”
杨竹握着放大镜的手一紧,左手伤口忍不住疼了一下,她能想象这对于梁予安来说是多么大的刺激,也忽然明白梁予安之前的举动。那是多么痛彻心扉的事,足以摧毁一颗心。
人间有情事,故而爱离别。
“我也失眠,抑郁,甚至觉得对不起这些法医,因为我追查酒店爆炸案抓住主犯才会有这些事。追悼会上有位法医的父亲,他是局里退休的老民警,他对我说,人活一辈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就这十六个字,我听到心里,慢慢想开了。”梁予安的脸上显出不同于他年龄的沧桑淡然。
杨竹忽然低下头,人心都是在风刀霜剑间渐渐成熟丰满,她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幼稚。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心事,死去的人再也不会伤心,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下去。
“梁队长,对不起。”杨竹咬着嘴唇,说。
“你没必要向我道歉,我只是觉得,你总是一个人默默去承受,久而久之成了习惯,但很多事情你一个人承受不了。我也经历过那样的时期,太了解这种压抑和痛苦,希望能帮到你,仅此而已。”梁予安和缓的声音像一道暖流滑进杨竹的心里。
面前站着的人,是“仅此而已”的同事,杨竹抬起头,感激地对他说:“谢谢。”
“要工作也不在这一时一刻,别忙了,去休息吧,又不是铁打的人。”梁予安示意杨竹把尸体推进临时冷冻库。
杨竹乖乖听话,关掉实时录像和全息投影,将女死者推入临时冰库,善后完毕后去了值班办公室。梁予安睡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让出了值班室的床给她,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想让自己睡着,可是脑子总是很凌乱闪过各种画面,心绪不宁。
也许是因为疲惫,也许是心理上的重负得到纾解,杨竹感觉到自己眼皮沉重起来,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梦乡。纷乱的梦境中有一根绳子状的东西在滑动,甚至缠绕,周遭都黑暗无比,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杨法医,八点半了,要上班咯!”霍小兰在杨竹枕头边说。
杨竹霍然坐起来,好像梦中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可就是想不起来,满脸迷茫抓狂。
“复检,继续做复检!”杨竹只抓住这一个重点,像救命稻草似的,赶紧下床准备去法医中心。
霍小兰赶紧拦住她,说:“你先去洗把脸,早餐也给你买好了,吃完再去。岳法医已经到了,在开始检验,不着急啦!”
“谢谢啊!”杨竹心中一暖,在公安局里的这些同事,都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关心自己。在美国的时候,大家工作归工作,也没有什么私交,人情冷漠如纸,连她自己都习惯了。
“我早上来的时候看到记录,那么晚还在做复检,您不累啊!”霍小兰心疼地说,小姑娘虽然年轻,但是善良得很。
“想到了一些细节,可能之前的结论不一定对,所以复检,再加上我又是孤身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工作到几点都没关系。”杨竹喝着豆浆说,霍小兰确实细心,发现她早餐爱喝豆浆的习惯。
“我是孤儿,在福利院生活,春蕾女童资助长大。现在也是一个人生活,都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就是好好照顾自己,活得开心就好。”霍小兰一脸天真,满满胶原蛋白绽放的青春活力。
杨竹赞赏地点点头,说:“真好!”
吃完早餐,两人到解剖室继续做复检工作,这一次她重点检查女死者的大腿部位,也就是出血口。这里也是被肉食性鱼类咬烂,肌肉纤维发硬,杨竹用电子放大镜和X光照着各个细节观察,在全息投影上建立出创伤口的3D模型。肉眼可见的外观上,就像被狗咬的一块伤。而在3D创伤模型上,清晰可见这咬伤还没有触及到股动脉和股静脉。
但是,在股动脉和股静脉的创口上方,肌肉中各有一个管状空腔。
“小兰,拿9号注射针头来!”杨竹吩咐道。
霍小兰立刻把针头递过来,杨竹让她拿着电子放大镜对着创口,自己小心翼翼将针头伸进管状空腔,在放大投影中可见这个空腔比针头略微粗一点。
“要不要我换一个更粗一号的针头?”霍小兰看着投影问,看这个样子应该不是九号针头。
杨竹皱着眉头,说:“不用,这个伤口应该不是针头造成的,你看,空腔下方比空腔上方略细,针头的直径不论上端还是下端都是一样的,所以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岳迩跑进来,只听了半截话,随口一问。
“股动脉和股静脉的出血口,不可能是注射器造成的,比较近似一个针头大小锥子形状的东西。”杨竹将针头一扔,放大投影的局部细节。
“针头不过就一毫米内径,不用针头抽血,还用什么?”岳迩反驳了一句。
“我没说不是用针头抽血,这个创口应该是先有别的东西造成,然后这个股动脉上的创口才用针扎进来,你看,这个血管下端内壁有一点点戳伤,针头斜抵着没插穿。”杨竹指着3D模型上放大一百倍后的血管说。
“不是针头还会是什么?”岳迩一时也想不明白。
杨竹陷入了沉思,虽然只过了三秒,但脑海里闪过几亿帧画面,最后她坚定地说出一个未经证实的推测:“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