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凉急匆匆赶回地府，“我没在刑天那找到生死簿。”
苏子幕：“我正要告诉你，生死簿已经回来了，是菁华送回来的，她还告知陆判大人说刑天才是凶手，陆判大人已经下令停止捉拿司魂。”
原来菁华是去做这个了。
“醇姐姐，”龙城说，“你劝动刑天了吗？”
“他应该是去救天涯了，剩下的只能等着。我找了天涯去过的所有地方，还托温琼去了梨园，可都没找到他，我实在想不出他还能去哪儿，或许刑天能找到吧。”找不到也在理，她去的地方都是记忆的假象，醇凉心口的位置又时不时揪了起来。
“对了，天帝呢？”
“天帝已经投入轮回，他托我告诉你，他等不到喝你亲手端的汤了。”苏子幕说。
“那我是不是尽够了人事，”醇凉说，“现在，是不是就该顺应天命了……”纵使是他杀死了她，不管过去如何，这么久以来的相知相伴，她做不到漠视他的死，自己做的这些也算是尽够了情分，从此既不会恨他，却也不会再爱他了。
苏子幕：“即便你真的做好了喝孟婆汤的打算，至少该等司魂回来。”
“等他回来，我或许就喝不成了……万一又迟迟等不到他回来……”
“别太担心，把他找回来是迟早的事。”
“我不担心。”醇凉昂起头，仿佛十分释然，“也不在乎。”说完就独自离开了。
“哎……醇姐姐……”龙城扭过头问苏子幕：“醇姐姐怎么说她不在乎天涯哥哥啊？”
苏子幕望着醇凉的背影，若有所思道：“谁说她没有心。”
不管是仙是神，是魄是魂，哪怕他在这世上烟消云散了，她都不在乎，于她而言，什么都不会改变，也永远不会变，生死无妨。
“你说的又是个什么意思……”龙城最讨厌别人说那些高深的话，总令她听不懂。苏子幕不多加以解释，只是问：“你闻没闻到醇凉身上有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龙城细想了一下，“没有啊……”
怪他的鼻子太敏锐了吧。
听谛在半路上等着醇凉，“我能跟你说些话么？”
醇凉先是疑惑，然后说：“当然。”
两人找了一处冥洞，醇凉先开口问：“你是不是有天涯的消息要告诉我？”转念，醇凉否认了自己的猜测，“我忘了，你的右耳已经听不到了。”
“原谅我骗了你。”听谛终于开口。
“骗了我什么？”
“其实我的右耳一直都听得到，什么都听得到。”
“为何会这样？”醇凉细细回忆起当初听谛所说的话，“你曾说不让我告知别人，所以这个谎言便是针对我一个人的？你骗了我不打紧，但我不明白，我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你何须下这样的心思？”
“现在你应该知道了。”
“因为我是祸水？”醇凉不假思索地说。
听谛缓缓道：“我仗着自己的右耳无所不知，这世上自然没什么是我的软肋——除了你，你是这世上最大的祸水。天机不是白白知晓的，每一次开耳谛听都会折煞我的阴德，所以不到最后关头、万不得已，我绝不能开口，可一旦是你开口问我，我便难以自控了。为了不让天机轻易泄露，我这才谎称自己右耳失聪，以持缄默。而且——”
“而且什么？”醇凉追问道。
“而且……”听谛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为难的神情，“六界尽在我的谛听之间，我必须秉持本心，为六界清除祸乱。用血池来救你的法子正是我出的，为的是利用其中的余孽使你飞灰湮灭，可惜……每当见你痛苦，每次你询问我解除之法，对我而言都是一场纠结不安，其间我试过阻挠，用佛经这样的缓解之计来搪塞你。”
“最后为什么要救我，现在又为什么把真相告诉我，也是缘于同样的道理？”
“是啊，在你面前，什么都身不由己了。”
醇凉自嘲道：“我还以为在这地府里，你算是我难得的知己。不怨你，那些我曾以为的真心，其实都是我的罪过，那些为我抛出真心的人，和你一样都是身不由己，原来我才是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罪徒，不该等天涯给我端来孟婆汤，我自己早该自裁了。”
“无须心灰意冷，尽管如此，我待你的确真心，司魂如是，龙城亦如是。”
“有你这句话便够了。”醇凉一字一句说，“烦请用你的右耳告诉我，现在我该如何自处。”
或自尽，或喝下孟婆汤，在司魂回来之前，她必须做出抉择。
“事势已变，你什么都不用做。”
听见脚步声，司魂猛地回头喝道：“谁！”定睛一看，原来是温琼，语气便缓和了下来，“你没走？”
温琼望着云里，说：“我在等他走。”
司魂目光里略有颓废，“我果然高看了自己，竟奢求刑天能为了我回头是岸，却没想到反而害死了天帝，这下子我真成了世间的劫难。”
“未必。”温琼说，“也许这就是天意。”
司魂见温琼的神情透出了些狠劲儿，便皱眉问：“什么意思？”
“世劫在即，三界不可一日无主，放眼世间，最担的起天帝之位的——唯有你。”
司魂瞳孔放大，“不可！”
“有何不可！”温琼厉声道，“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苍生枉死？”
“我不会弃苍生不顾，但也不必非得坐上那个位置。”
温琼忽然变得十分激进：“愚蠢！你不明白我的用意吗？做了天帝你就不用在冥界赎罪了！天涯，早在你被诛杀在诛仙台上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迟早还会回到天界，当年的你何其光耀，这回便是十倍奉还，这才是仇天涯！你信我，没有一个人会因为你罪臣的身份而阻挠，倘若真的谁敢，我可以让他灰飞烟灭——”
“我知道你的好意，此事不要再提了。”
温琼对司魂的态度极为不屑，“我看不是不可，是你不愿意，不愿意亲自下令杀了刑天！”
“为何你口口声声都在说要杀刑天！”司魂终于听不下去了。
“因为他是个孽障！方才我放过他一次，兄弟情分我已经尽到了！下次再见到他，我绝不手下留情！”
司魂对温琼的话感到不可思议，边摇头边说：“最开始我根本不相信什么子虚乌有的世劫，就算现下看来他真是，你又怎么可以把话说得如此无情无义，我知道我不该优柔寡断，但至少我无法冷眼抹刀，我会杀了他，”司魂指了指心口，“但同时我这里也会疼——”
“只要你明白该怎么做就好。”温琼没好气地说。
“我问你，”司魂双眼充满敌意，“那你呢？你怎么就一点都不疼呢？甚至听你的语气，你巴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
“我自然巴不得快点杀了那魔头！”
司魂癫笑起来，“魔头？温琼你敢不敢告诉我，刑天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的？你知道的，对吧？自己兄弟出了事，说不知道才叫人怀疑呢，你一次次来怂恿我跟你一起讨伐刑天，却没有一次告诉我刑天他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温琼，我真不敢细思量你究竟是何居心。”
“他从不是我和无靖的兄弟！”温琼咬着牙说，“那个异数，从来只是你一个人的兄弟……”
司魂眉头抖动，“你怎么能这么说？”
温琼冷笑，“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从来都只在乎刑天，把我和无靖当兄弟了吗？无靖是因他而死的，可你却仿佛忘记了一样，我不告诉你又如何？我为你着想！一个女人、一个异类把你弄得不神不鬼了！最后你却数落起我的错来！”
“无靖的死我没忘，”司魂一字一句地说，“可我始终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对刑天——”
“因为他不配！”
听见这话，司魂勃然大怒，和温琼开打起来，温琼接住司魂的招式，盯着他的双眼说：“怎的，连最后一个兄弟也不想要了？”
司魂咬着牙说：“你不是我兄弟——”说完便推开温琼，不打算跟他继续纠缠下去。原来温琼和所有人怀着一样的心思，都看不起刑天的出身，他们的兄弟之情虚伪得像是灌鸟的幻境，事已至此，他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
温琼：“你恨我也罢，但这个天帝你非当不可了！”
“我也是个异类，温大将军错爱了！”
“你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你眼前只是冥界的一个阴使，我早跟地府立下了魂契，永为其所使，从死在诛仙台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打算回去，也不可能回去了。”
“什么！你居然和地府立契！你让天界怎么办！”
“不是还有你么，方才那句我令即是君令，说得可是字字铿锵。”司魂嘲讽道。
温琼稳了稳语气，严肃道：“天涯，也许你现在不理解我，但你迟早会明白的。”
刑天捏住菁华的下巴，语气阴狠地说：“是你把生死簿送回了冥界？”菁华趴在地上，硬是不吭声。“还用那个贱人的酒灌醉我，”刑天接着说，“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都敢对我使阴招了。”
“我若不这么做，天涯此刻早已经灰飞烟灭！”
刑天邪笑着说，“看来这几百年，我是养了头白眼狼啊。”
菁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自己就是个豺狼之徒——”
“我豺狼？你看看妖界里还剩几个活物？就凭你那不知死活的性子，我第一个就该杀你！”刑天甩开菁华，“留你一条贱命，你却吃里扒外！”
“那你便杀了我罢！”菁华揉了揉脖子，挑衅道：“狠话你说了千百遍，怎么到现在都不杀我，难道是舍不得？”
刑天哼了一声，阴沉道：“给我滚！”
菁华站起来，一甩衣摆打算离去，身后刑天却又作声：“回来——
菁华看都不看他，“又有何事？”
“你知不知道我是世劫的事？”
菁华顿时心虚起来，“我是做了妖尊之后才知道的。”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你知道……”
这个辩解显然很牵强。“以为我知道？”刑天施法把菁华拉近身畔，“跟我耍滑？你不在乎死活，难道还不在乎这张脸么？”菁华刚作惊恐状，刑天就一把撕下她的左脸，菁华立刻捂住脸惨叫。“你看我舍不舍得。”半张脸皮被刑天燃成灰烬。菁华把敷在脸上的手放到眼前，只看得到糊了一整手的血，滚滚热泪忍不住流在脸上，无疑是在那巨大的伤口上撒盐，在她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这么恐慌过，除了嘶号，她只能抖栗着说：“刑天，你好狠的手段……”
刑天硬把菁华的脸扳向自己，将手盖在她半边脸上，菁华开始痛号。过了没一会儿，刑天把手拿下来，菁华的痛楚已经减轻的大半，她以为这回又像以前一样，刑天掰断她的手臂又会给她接回去，可侥幸没留存多久，菁华却发觉自己的左眼看不见了，连嘴似乎都只能张开右半边，她急忙伏在石桌上，从酒杯的倒影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半张脸消失不见，平滑的像是人皮画纸。
菁华说不出话来，可能皮囊里的她已经死了。
“少了半张脸不会活不了的。”刑天把映着菁华容貌的酒杯拿过来喝光，“我当初整颗头都没有了，现在不还好好的。”
“求求你……”菁华跪在刑天脚下，哭着说：“求求你……把脸还给我……”
“八百年了，终于也能听见你求我了？只怕仇天涯见到你这张脸后，会把你嫌弃进骨子里。”
菁华拽住刑天的衣摆，“我求你了！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刑天摩挲着菁华的左脸，“给我去屠了那个什么醉仙楼。”菁华的半张脸立刻呈现出纠结，半张嘴开开合合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刑天再次紧逼道：“不肯做？”
菁华赶紧应承道，“好，我去杀人。”
刑天靠近她的脸，“你的歪心思动错了地方，以为生死簿还回去就万事大吉？只要我这只左手还在，它飞不出我的手掌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