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富贵一直省吃俭用,说要攒个大数儿钱嘞。他心里想的全是俩孩子:给俩孩子修房盖屋,供俩孩子读书上学,将来给俩孩子结婚成家。这不,最近他还给平平买了一辆二手中巴车,都是他一点一滴攒下的。
平平上技校不久,就考过了汽车驾照,因为他学的就是汽车维修。
才买来车的时候,富贵叫平平开车载上他和安安,看望了在他困难时帮助过他的人。自然要专门进城看望早已经退了休的赵斌科长,还带去自家大棚里的鲜黄瓜。
赵斌见到他们非常高兴,说起跟富贵一起工作的那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一些事情,还有富贵去铁路之后,县里一度也处于混乱的局面。
性格使然,赵科长依旧显得豁达开朗,心胸坦荡。
他走过来看看平平和安安,以一位长者的风范说:“这俩孩子,水葱儿一样,朝气蓬勃!”他仔细端详着两个孩子说,“你看,这一个比一个长得体面。”
富贵说:“懂事儿,不叫俺操心。”
富贵还对赵科长说,平平已经住进他家老庄儿的新房子啦!说,这房子必须得住人儿,再好再大的房子,没人住是不中——冷清,没人气儿。这一住人,就不一样儿了。
富贵说到这儿,还特意看看平平,高兴地对赵斌说,平平住进新房没几天,就有好几个人上门给他说媳妇了。
“相上了?”赵斌笑着问,还上下打量着平平说,“真厉害!都能开车啦!这样的小伙儿,找啥样儿的媳妇都有!”
平平低着头光咧嘴笑,不说话。
富贵看着平平说:“说了,找对象不用俺管。”
赵科长高兴地说:“那是,自己找,自己找。”平平微笑着,丝毫也没暴露他心中已经有了目标。
赵斌看了看一直文文静静地坐在富贵身边的安安问:“闺女啊!干啥活儿嘞?”
安安笑笑说:“叫俺爹说吧!”
富贵看看安安说:“这孩子,不好说话。”他稍停了一下,又说,“自己说,在家说得欢着嘞!这都快当上医生的人了,还不锻炼着在外头说话!”
赵科长有点惊讶地“啊”了一声:“快当上医生了?那得自己说说。”
“爹——”安安笑吟吟地看着富贵喊。
“爹啥爹,自己说啊!”富贵说。
安安故意噘起小嘴儿说:“那好吧。”
其实,安安自知道她娘是生产时去世的后,就决心学医了,高中毕业她报考了医学大专,学的是妇幼保健专业。安安很快懂得,双胞胎的孕妇,在孩子出生后,因腹腔内形成负压,对心脏的影响是很大的,如果有经验的医生,知道保护产妇的心脏,就不会有像她娘那样的悲剧发生了。
安安没有说这些,她是怕爹心里难受。就直接说过去没有条件,尤其在农村,孕期也不检查,胎位正不正胎心是否健康健全,甚至怀的是几胞胎都不知道。
随着社会的发展,科技的进步,农村里封建思想的逐步消除,妇幼保健工作一定要随之跟上。
安安决心把这项工作在农村展开,并且要做好宣传教育,给大家普及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决心为农村的妇女儿童的健康做点贡献。
安安才说完,赵斌就鼓起了掌,并高兴地说:“哎呀!李富贵同志啊,这俩孩子都这么出息,你真是没有白操心。”
富贵没说啥,掩饰不住的喜悦写在了脸上。
富贵看看在那儿咧嘴笑的平平,说:“哎!你不是说去趟新华书店嘞?”
平平站起来,高兴地说:“这不光顾得听安安演讲了,把这茬儿都忘了!”
安安走过去,朝平平脊背上拍了一下:“哥,你尽笑话俺!”接着又对富贵说,“爹,俺跟哥哥一起去趟书店。”
富贵看了看表说:“去吧,甭价回来晚喽!”
“知道了叔叔爹(爹)!”俩孩子一起回了话儿,便一齐一合地说着话儿出去了。
富贵接过赵科长给他端过来的一杯水,喝了一口说:“哎,赵科长,俺那几个室友都好吧?”
“都还不赖,你知道,人家王土山刘九菊两口儿,对你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然,赵斌只知道富贵、王土山和刘九菊都是从农村来的,走得比较近,但他可不知道富贵跟刘九菊之间的故事,至于他曾说过,要给富贵介绍的对象是不是指的就是刘九菊,随着富贵当铁路工人一走,也就没人再提了。如今,王土山和刘九菊已成了一家人,自然要谈论他们之间的友谊。
富贵听后笑了,说:“没你说得那么夸张。”
“实话,包括李逢雨也拿你当榜样嘞!”
“李逢雨现在干啥嘞?”富贵问。
“干啥嘞?上蹿下跳地折腾个溜透儿,也没捞着根稻草儿。”
“他还好吧?”
“没啥事儿,反正不像先前那么咋呼了,蔫吧儿了。”
“王河嘞?”
“那个王河有意思,前些天领着他媳妇和儿子来俺这儿,也是直问你好儿。他还不忘说他自己脸上那块胎记嘞,说要不是那块皮儿颜色儿深,也不会有那招贼的事儿,也不会叫李富贵受那份罪了。”
“嗨!都多少年了!”
赵斌说王河那次来,还说如今条件好了,想去摆治那胎记嘞,她媳妇当场就白了他一眼,问他说想干啥?以前不摆治,这会儿有了老婆孩子了倒去摆治,想干啥?王河说那会儿没钱,媳妇说这会儿有钱了是不?有钱就给儿子攒着,今后叫他上大学。说到这儿,赵斌看看富贵问:“你猜猜王河说啥?”
“他说啥?”
“他说呀,哎——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听你嘞!听你嘞!”富贵和赵斌都笑了。
俩人都喝了口水,赵斌问:“你如今生活得不赖了?”
“还中。除了承包塑料大棚,这铁路上也给落实了政策,每月给二百八十块钱,也是个贴补。生活没问题。”说到这儿富贵略显沉思,“赵科长,在俺最难熬的时候,你可帮了俺大忙了,俺非常感谢!”
“跟我还客气呀?”赵斌了解富贵,知道他对别人的感谢不好挂在嘴上,而是牢记在心的人,所以也不多说啥。
赵斌正打算留他们吃饭,平平和安安回来了,手里拿着《汽车维修和保养》和《妇幼保健常识》两本书。
赵斌要安排着大家去一个新开张的饭店吃顿饭,富贵说,今儿不中,回去还得给柳桥、铺上饭店送黄瓜嘞!这不能耽搁,下午2点之前一定送到,订好的,不能变。
赵斌只好让步。
临走前,富贵把平平和安安叫到他俩跟前说:“你们俩啥时候都不能忘记,城里有你们的好大爷——赵斌。”
俩孩子站到赵斌跟前齐声喊:“大爷!”喊得赵斌眼圈儿红红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他们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平平把中巴车都开上了大路,赵斌还站在那儿挥手儿嘞!
李富贵讲到这儿,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对我说:“小雨妹妹,你也不问今儿俺咋还带俩坐物儿?”
我也笑了,说:“是啊,光急着跟你说话儿,还没问嘞!”
“对你说吧!一天头嘞,诚诚兄弟对俺说你今儿来,他说你要找俺拉拉话儿。”
“富贵大哥,你这是专门来这儿迎我嘞?”
富贵笑着点点头儿说:“诚诚兄弟说,你来两趟了,咱都没见着。”
“是啊,上两次我回来很不巧,您都没在家,其实,我早就想跟您聊聊了。”
“小雨妹妹,俺也挺愿意给你拉拉这些心里话儿。”他轻咳了几声又说,“兴许是岁数大了,心里好念想点儿啥,俺挺想把这些话给自己信得过的人拉一拉。你眊眊,今儿给你这一说喽,心里头亮堂多了!”他说着笑了,露出上排脱落掉了的三颗豁牙!
他边起身边说:“原打算迎你到俺家坐坐拉话儿嘞!今儿,俺家有点儿事儿。”
我一听忙说:“哟,富贵大哥有事儿啊?”
他满脸皱纹里都洋溢着喜悦:“今儿,平平和安安都带着自己的对象来家吃顿便饭,借这个机会也请对方的父母都过来坐坐。”
我忙说:“那就别耽搁了,快点儿吧!”
“没事儿,四个孩子都是六七年的同学了,连他们各自的父母跟俺也都是老熟人——王土山、刘九菊夫妇,陈护士长和她的军人丈夫叫杨喜也都认识。”
我一听,觉得那么巧,就说:“这真是亲上加亲哪!您快去吧!”
“不忙,小雨妹妹,东西都现成,俺提前备齐了,有的菜四个孩子在家张罗嘞!”
那三个孩子我还都没见过,但我坚信他们一定很美满,很般配。
我说:“富贵大哥,请带去我的祝贺和祝福!”
“谢谢!”
富贵大哥一手拿一个小板凳,兴冲冲地走着,没走出几步又扭过头来对我说:“小雨妹妹,有空儿喽,咱兄妹俩再说说话儿。”
……
这场景,我依然记忆犹新。可距今已过了五年……
“姐姐,咱们吃饭吧!”
我不知道在这其间弟弟都去忙活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啥时候已坐到了桌子那边的椅子上了,只是他的喊声打破了我的沉思……我忍不住问弟弟:“富贵大哥是啥病,又是啥时去世的呀?”
“富贵大哥是三年前突发心脏病去世的。”他停了一下接着说,“有一件特别巧合的事不能不说。”
“啥事啊?”
“富贵大哥去世那天,恰巧是秀妹三十年的忌日,你说咋会那么巧?”
“啊!”
接着弟弟说了富贵大哥出殡那天的情况:那天来的人特别多,光城里来了一汽车人,赵斌、王土山、刘九菊、陈护士长夫妇这自不必说,王河、李逢雨也来了,原来药店好多都退了休的老同事也都来了,村儿里二劣瓜子老两口儿,树端端两口和他们的儿子都来了,还有马驹儿,他这几年腿疼,那天拄着拐棍子都来了,还有前后街的老少乡亲邻居都赶来送他最后一程。
三十年,富贵和秀妹忌日的巧合,让村里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他们的故事。
知道的人多了,谈论的人也就多了,有人说,富贵去世时手里还攥着秀妹给他的香附红布袋嘞!也有人说平平和安安商量着赶个清明或十月一把富贵和秀妹“并骨”嘞!
我知道农村有这个说法儿,同是孤身的男女,死后也可以通过媒人介绍,求得双方家人同意后,给他们举行个特殊的“婚礼仪式”,把女方的骨骸娶过来,跟那位单身男人的骨骸同穴而葬,称之为“并骨”。这便意味着他们已结成了夫妻。
还有不少人,把富贵与秀妹的爱情跟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故事联系在了一起,这使得他俩原本就美好的形象更加美好了。
听弟弟这样一讲,我在嗟叹和惋惜之余,倒也感到些许宽慰……也许这正是弟弟在说起富贵大哥去世的消息时,心情显得平静的一个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