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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和乡长刘桂香在一起

习习

见到了桂香

正好冬至,长途车从兰州开出,约3小时到了静宁县城。天全黑了,桂香在车站等我。

去年我到静宁参加一个文学会,和喜欢写作的桂香同车。桂香原是静宁县团委副书记,当时在兰州的团省委挂职。会后,大家一起去了有几千年历史的古成纪遗址。那一带桂香熟,她娘家就在附近。大伙儿兴奋地拣拾老城墙边的汉瓦碎片,桂香在一旁笑眯眯地帮人拣。来回几十里路,路边是大片大片苹果树。那次也是冬天,阳光明亮,满地歇着果树的影子。桂香说,静宁苹果在全国很有名气。

桂香在司桥乡当乡长,乡政府离县城十来里。桂香说,大约这儿有桥又有很多司姓人家,才叫司桥。天上没月亮,车前的灯光晃晃悠悠,只照亮了前面一截儿坑坑洼洼的山路,山里很静。

晚上我住在乡政府院内桂香的办公室。这是个带套间的屋,里间是宿舍。宿舍里生个小铁炉。

真凑巧,桂香在昨天的乡人代会上正式当选为乡长,现在,她是全县仅有的两名女乡长中的一位。

桌上放着几页她的发言稿,是她昨天的就职讲话。最后几段用红笔打了波浪线:

尽管我到司桥来才四个月,但是,我已切实感受到了全乡上下振兴司桥的强烈愿望。同时,我也深深体会到,司桥的领导班子是团结有力的,司桥乡政府全体干部的综合素质是很高的,司桥乡各村的村干部是务实苦干的,司桥乡的人民群众是勤劳淳朴的。我相信,在乡党委的正确领导下,在乡人大的有力监督下,在这么好的乡干部、村干部、人民群众和我们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建设小康和谐司桥的目标一定能够早日实现,司桥的明天,一定会更加美好!司桥的未来,一定会更加辉煌、更加灿烂!

桂香说,这都是些振奋人心的话,说得人心热,得到了大家的好评哩。

这些日子,乡政府为计划生育检查工作忙得昏天黑地。桂香安顿好我,赶去和书记干部们碰头。她说,每晚都这样,人人汇报分析一下当天的检查情况。情况复杂得很!桂香说这话时皱着眉头。出门时又笑了:“冻了就进被子,早上就给你插好电褥子了。”

办公桌玻璃下压着她女儿的一张相片和一篇作文。作文题目是《妈妈,献给您一束康乃馨》,我读了一遍,女儿很想念也很体谅她忙碌的妈妈。女儿叫周逸菲,在兰州上小学四年级,我见过一次,眼睛一闪一闪的,很机灵可爱。

过11点了,桂香开完了碰头会。房子太冷,我早钻进被子,看完了床头一大摞《中国农民报》。

我俩挤一张床上。我们又说到了苹果。桂香说静宁苹果品质好销路广,已经成了静宁的拳头产品。静宁是甘肃的贫困县,目前,种苹果最能使农民增收,可有些农民很顽固,他们不信卖零嘴儿能填饱肚子。后半个秋天,乡干部们一直忙产业结构调整。为连片种植果树预留土地,乡干部们连着四十多天住在村舍甚至田间地头的帐篷里,费尽心机说服农民。呵呵,打仗似的啊,桂香说。夜里,农民悄没声息到地里,悄没声息地偷种麦子,全靠咱眼明手快的乡干部及时阻止呢。农民是想富,但胆小,守着几亩麦子就觉得踏实,得强迫着改变他们的观念。前阵子忙的这档子事,从乡镇工作的角度讲,叫“抱牛头”。今年“抱牛头”很成功,没白苦,预留了好几千亩苹果地哩。桂香露出很欣慰的表情。

从代乡长到正式任职,桂香已在司桥乡待了四个月。四个月里,她和书记到处奔波,新要了几个项目。桂香说:用钱的地方多得很,要给乡干部们发上菜篮子、司桥的路要继续休整。乡干部们的待遇很差,又做着上管天下管地鸡毛蒜皮落不下的事,工作苦得很,上面没法改善他们的待遇,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了。司桥的路也修了一半了,农民高兴啊,还得继续修……

说着话,桂香就发出了鼾声。

时令正是农历腊月初,从气窗隐约可以看见半截黑黢黢的山,天上没一颗星。

三瓣雪

桂香笔名“三瓣雪”,我读过她几年前写的一些文章,轻灵优美,很有点“雪”的味道。

到司桥后,她再没动过笔了。她说:主要是忙;另外,很多想法变了,一时转不过来,落不下笔去。

想来,“三瓣雪”这名儿放在土苍苍的司桥,确实有些隔了。

“三瓣雪”这名字的由来和她大学两个好友有关。现在,她们一位是小学老师,一位是警察。三人上学时都热爱文学,一起办文学刊物,想以后合出一本书,书名就叫《三瓣雪》。“三瓣雪”轻盈美丽,很符合她们当时的理想。我去年见过那个老师,叫杜小英,温和秀气。桂香拿出一篇小英的文章给我看,题目就叫《三瓣雪》,中间有这样几段:

每当想起我们的友谊,我就惊讶于上帝的安排:她让我们三个性格互补的人相逢于芸芸众生之中,又赐予了我们珍贵的友谊。

三人当中,桂香年龄最小个子最高最有才情。

桂香是个挺浪漫的人,亦是个永远把朋友记在心间的人。她会在大海边一边惊叹海的美丽,一边打开手机让远在西北的我听海。她走到哪里都会带去一片笑声。她的笑声很悦耳,也很有感染力。同我们相处时她常常会像孩子一样大呼小叫,看起书来则像雨后的梨花一样娴静美丽。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就像三瓣雪,纯洁美丽地飞舞在我们人生的天空中!

这是小英多年前的文字,文字里的桂香也是小英眼中多年前的桂香。那时,她们大学毕业不久,心里还盛满少女的浪漫。

现在,作为一个女乡长,桂香成天在乡间奔忙穿梭,但小英诗意的文字还是让桂香脸上露出了温馨。

我拿《中国农民报》上的一篇文章给桂香读,想听听她的看法,文章题目是《新农村建设的文学期待》,文章说到,农村需要的是真正反映农村生活原貌的文字,而不是作家头脑中想象出的文字。

桂香说,说得对。农村很少出作家,尽管走出农村成了作家的人很多,但又和农民拉开了距离。我虽在农村长大,但现在,在和最底层最广泛最穷困的农民接触后,我才切实了解了农村的真实情况,也才发现目前所谓的乡土文学实在破绽太多、太脱离农民、太脱离底层。作家需要实实在在地体验生活。其实,我到乡里不过半年,但以前的很多想法一下子变了,你看,现实多会教育人。

乡镇,是国家最基层的一级行政组织,被人们叫做小芝麻官的乡镇干部们天天处在政策与农民利益和矛盾的焦点上。仔细想来,我们的政府机构和占总人口80%以上的农民群众之间的关系,就是靠这千万个“芝麻官”维系着。所以啊,要想真正了解农村,作家们应该和我们乡镇干部们多接触一下。

爱农民吗?我问她。她说,知道我的一位多年在乡上工作的同学咋说的?他说,对农民,刚开始全是爱,然后,就会生出很多恨来。这话我一直在琢磨。鲁迅写闰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觉得,自己有时也会隐隐生出这样的感觉来。

桂香表情凝重。我一下子觉得那个在兰州爱吃火锅、爱说爱笑的桂香变了。

农民当然有淳朴的一面,她说。可一些农民的世故、自私、狡黠、冥顽不化,叫你爱不成恨不成。

三瓣雪、写作,那是过去的梦想。桂香说,写作更多时候是个人的事,做了乡干部后,想法有了大的改变,觉得一个人应该尽可能为社会做点事,为农民做点事。现在,我这一瓣雪没了梦幻和浪漫,但“雪”还是很好,最后落到了土里,落到了我们乡里,呵呵呵。

对文学当然还是一往情深,可是写什么、怎么写呢?到了乡上,满眼睛都是黄土、和黄土一样实实在在的人和事,心里沉甸甸的,一下子没法用文字来表达了。

在手工织毯厂

清晨,满地披霜。

乡政府斜对面,是先前的农机站。农机站已闲置多年,院里有一排高大的车间,外墙上还有红油漆的旧标语:“抓革命、促生产,农业的根本出路是农业的机械化”——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标语了。眼下,机械没了,车间里是个手工织毯厂,是桂香到司桥后,和书记商定后托乡经委办的。20来个女人说说笑笑在车间里栽毯。厂房和栽毯用的器械、毛纱、羊绒纱都由乡政府免费提供,还花钱请专人教会了她们栽毯手艺。

女人们很喜欢做这事。桂香说这是第一批产品,如果商家验收通过,每平方米会付她们13块工钱。正学着栽毯的一个女人笨手笨脚的,桂香笑她:哪儿像女人啊。大伙儿都笑。车间中间有一个油桶做的大炉子,火苗儿蹿着,可房子还是不见热。女人们穿着棉裤,头上裹着五颜六色的围巾。眼下是农闲,女人们既能顾上家还能挣点钱,再冷,心情好得很。

咱们在院里再弄个淀粉厂怎么样?桂香问她们。

好!那好!真的好!她们抢着说。

司桥的洋芋品质很好,弄个淀粉厂,可以同时加工淀粉、粉条、粉丝、粉皮。这样,农民的洋芋就有销路了。不过,只是在自己琢磨,还没跟书记商量呢。桂香对我说。

后来在十几里外的另一个村,去看了一家织毯作坊。一个农家院落,十几个女织工,都是村里的农民,手法已很娴熟。负责人是一个在县城织过毯的二十四岁的小媳妇,这个作坊就建在她娘家。她把技术带回了村里,乡经委了解到她的情况后,给她配了设备,由她负责培训和管理。她说,想来的女人多得很,可是房子和设备有限。

已有织好的羊毛沙发坐垫,三件套:一个长沙发坐垫、两个单人的、一个双人的。客商的收购价一套800元,织工们日夜赶着,还是供不应求。给织工的报酬是每平方米13元。手快的妇女,一月能挣近一千元呢。

桂香说,在城里打过工的女人到底有了见识,回到乡里,就可以带动乡里的女人们赚钱了。

一位女工说,过去可没想过能有干这事的本事呢,在家也做针线活,织布织毛衣,没想过还能织毯子。咱现在也能挣点零花钱,不光跟老汉子(丈夫)伸手了。大伙儿笑。

桂香说,农村女人的日子苦,除了下地务农就是干家务侍候人,过得苦腰杆子还挺不直,现在出来干干,脑瓜子活了,手里有了零花钱,在家里有了经济地位,心情也好多了。

可不呢?一位女工说,到底女乡长好呢,为我们女人想得多。

撕拨糊下小鲫鱼

这天,书记特意安排灶房做了静宁的特色饭:撕拨糊。书记姓王,做了十几年的乡镇干部。桂香介绍说,先前王书记所在乡的农民都叫他******,因为他带农民修了四通八达的路,农民说,是王乡长让他们得到了解放,所以一见王书记,就叫他******毛泽东的。书记给桂香摆手,不说这些不说这些。

撕拨糊是豆面和莜麦面混拌的面疙瘩,疙瘩汤里有酸菜、洋芋条。满口浓浓的豆香,下饭菜是一盘金黄的油炸鲫鱼。胖嘟嘟的小炸鱼在碟子里整齐地摆了一圈,油是香香的胡麻油。油炸小鲫鱼,是招待贵客的。

王书记说,你得把我们司桥好好宣传一下。

小鲫鱼竟是司桥乡的特产,让我觉得新奇,在这个满处是沟壑的黄土窝窝里,会有水吗?

有啊,很大很大的湖,悬镜湖。

原来这鲫鱼是静宁悬镜湖的特产。悬镜湖在司桥乡有一大块湖面。书记办公桌上有张电脑制作的图片,是悬镜湖的规划和前景:湖光山色、波光粼粼;湖边有宾馆、花园、凉亭、游艇、穿泳衣的女人……

悬镜湖其实是静宁历史悠久的东峡水库,距静宁市中心4公里左右,东西狭长,湖区北部山腰上就分布着司桥乡司桥村的六个社,湖区南北两山都栽植着大面积的果品经济林,312国道自悬镜湖北部经过,建设中的平定高速公路也紧邻湖岸。无论从自然景色到交通、到人文风光,在这里建设水滨度假村是再好不过了。

悬镜湖是司桥乡的一大宝,桂香和书记当然对它早有打算。书记说,早考虑到了,先在司桥村发展,天一暖和就动手,在湖边建几个农家小院,吸引城里人来度假。喝茶,钓鱼,打扑克,下棋,唱歌,划船,游泳,滑冰……把悬镜湖的名声打出去后,再慢慢做大。农家小屋挂上红辣椒、玉米棒子,贴上窗花儿,还要做农家的特色饭食,当然少不了悬镜糊里鲜鲜儿的鲫鱼。桂香说。以后再推出咱司桥的民间工艺品:绣花鞋垫、荷包、兜肚、老虎枕、剪纸,卖给游人做纪念品。再借度假村慢慢推动周边村社的经济发展。

撕拨糊吃完好久了,我在一旁也不时插几句话。书记和桂香畅想得很热烈,桂香的脸红扑扑的。

还有淀粉厂,这对农民更实用。桂香说,但这又需要一笔钱,还得想法去拉项目。

农民穷,穷了好多辈子,可大多数人你不逼迫他,他就是醒不过来,动不起来。书记说,这就是官逼民富的道理。他们挣到了钱,就会信赖你,乡里的什么事情也都好开展了。

这天的碰头会结束得早。宿舍冷得瘆人,我和桂香钻进被子,只露出个脸来说话。桂香把电褥子调到了最高温度,还怕我冷,又给我压了床被子。

桂香说,待了几天,你对乡干部感觉怎样呢?

我说,除了忙还是忙啊,上厕所都是半跑的。桂香咯咯咯咯笑。

桂香给我讲了个有关乡长的段子:

一个农民拉着一头驴,驴饿了,去吃路边地里的麦苗子,地主人见了,骂道:畜生,滚出去!你以为你是乡长啊?走哪吃哪。驴还吃,驴主人过来在驴屁股上踢了一脚,骂:你,你以为你是乡长啊,人家都骂了,你还听不来话音儿。

哈哈哈哈,我一听,笑了。想到桂香的身份,赶紧收了声。

像这样的丑化乡干部的笑话多得很,网上一串一串的。桂香说,最可气的是有些人竟当着我们的面在饭桌上大说特说。你想想,社会上对乡镇干部的负面宣传这么多,媒体强大,作为弱势的乡干部哪有声气去反驳。前两年有一本写农民的畅销书,里面把乡干部写成了压榨农民的恶魔。读着挺生气。坏干部也有,但是占少数,可有谁好好反映一下乡干部的好和不容易呢?负面宣传对乡镇干部的打击很大,本来乡干部工资福利就很低,背着这些坏名声没日没夜地工作,真叫人灰心呢。干群矛盾也和这些负面宣传有很大关系,农民们对乡镇干部总不信任。想想看,多悲哀,政府和农民最直接的接触不就是通过我们这些芝麻官吗?农民对乡镇干部都不信任了,问题不是很严重吗?

事实情况是咋样的呢?桂香说:作为一个乡干部,当你挑起了这个担子,操起了这份心,你就会感到自己责任的重大,你就会时时注意到自己的身份,怎么会去随便吃农民的麦苗子呢?呵呵呵。而且,农民与乡干部的关系并非那么极端,只要真诚地为他们服务,为他们想办法谋富裕,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会怨你恨你呢?

到潘王村

早上8点整,吃饭铃响了。这些日子检查计生,五十来个乡干部全住在乡政府里。昨儿出门迟了,王书记很生气地在院里训话:啥时间了,半晌都没了。今儿谁好意思怠慢?齐刷刷去灶房吃早饭。我和桂香在办公室吃,两个热腾腾的大馒头,一碟酱油泡的红萝卜绿萝卜大辣椒块儿。

桂香打扮得很仔细,打摩丝、抹口红。身上的衣服也很鲜亮,这两日穿的是天蓝的长羽绒服,衣架上还挂着一件红大衣。桂香笑嘻嘻地说,都是配裙子的,还有我的长靴子,不过,乡里要爬高上低,穿裙子到底不方便。

桂香说,平时很想女儿,但没办法。乡上工作的人,一个月能有一个休息日都不错了。有时候几个月回不了一次家。好在有个好老公,女儿的一切都由他管。桂香说起老公和女儿来,美气得很。老公脾气特好,有学问,在兰州一所大学教书。女儿也很优秀,学习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这可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啊。

我说,给女乡长配这么窄的单人床太不合适了,万一娃他爸来住一下的话多不方便。桂香又咯咯咯地笑,说我坏。

车喇叭响了,乡干部们挤满了三辆车:一个小面包,一个六座客货,一辆小轿车。小面包车是租来的,为了这次的计生检查。车一溜烟挨个儿跑了。乡政府里安静得很,树杈上的麻雀唧唧喳喳乱叫。

桂香这天的计划是走访几个计生落后的村子。

乡政府门口的计生服务站里有好些女人,是按政策来参加环检孕检的,每季度一次。服务站门口,站着一对夫妻,表情怏怏的。一位计生干部到桂香跟前,小声说,男的硬是不叫女的作孕检,大约是怀上了。桂香望一眼那男的,也小声说,好好劝解,一定让女人做完检查再回去,有了问题得好好讲讲道理。

跟着桂香先去了潘王村。

这季度,潘王村有12个妇女没参加环检和孕检,桂香要去督促村上完成任务。去潘王村的路上,经过了一截新修的土路。那里原先是一个大沟,把一个村好端端隔开。看着对面近近的,可要过去很是费事,至少得走一个小时。乡政府找了工程队填平了沟壑,这下走起来就近很多了。几个放学的娃娃在路上玩耍。桂香说,这下好,娃娃们到了家,饭还热着呢。路是修好了,可亏欠了工程队很多钱,桂香和书记正为这事发愁呢。

车是行驶惯了山路的,在坑洼不平的路上跑得飞快,车厢里漾满了土。

到村主任家。村主任50来岁,端出一碟生葵花籽。里屋是个小卖铺,不时有人来买杂货:黑胶布、纸烟、卫生纸。桌上的喇叭旁有架电话,电话铃响了,村长对着喇叭喊:“王有贵家的,电话!王有贵家的,电话!”村长说,王有贵从兰州打来的,找他老婆呢。过一会儿,村支书也来了。几个人围着小铁炉,边嗑葵花籽儿边聊。

村支书说,实在没办法啊,外出打工的人太多了,有的在省城,有的干脆多年在外省,地给亲房种了,有些人一年到头回不了一次家,院子都锁着,地址不详无处通知,常年在外的又不销户,这些计生检查指标怎么能完成呢?乡上要一个劲儿查人头,村上去哪儿找?

桂香嗑着葵花子,细细听着。

说着,来了一个70多岁的老汉,老汉独自住家里,儿孙们都出外打工了。他在兰州打工的孙媳妇的孕检结果一直没交来。支书说,明儿个你就坐车到兰州找孙媳妇去,大家笑,来接电话的王有贵家的女人也笑。老汉看看桂香,说,我以为来个女乡长,计划生育就可以松些了哩,没想到抓得越紧了。桂香笑,女乡长能生娃,就不抓计划生育了吗?那你老汉家倒是走着看。

一个农民来给支书交入党申请书。桂香问他家留了多少亩苹果地,那人说,不是不想多留,主要怕树苗子的质量不好。果子能结,可到底不知道味道好不好。桂香拿出本子记了他的话。

村舍间的路刚好过一辆车,车一动,扬起了厚厚的虚土。车走远了,村长和支书还在院门口站着。

在司桥村

再去司桥村。

路上,桂香接到副乡长从席湾村打来的电话,乡干部小王的脸被人抓破了。说那家女人死活不交环检报告,抓破了小王的脸还大哭大闹呢。桂香在电话里说,不执行计划生育政策,还打乡干部,要好好处理,不过一定要讲方法,先叫小王去车里休息。

快到司桥村了,远远听见了吵嚷声。原来是一家农户正对乡干部们无理吵闹。男主人不拿在外打工的媳妇的环检报告给乡干部看,又叫来几个兄弟一起闹。乡干部们一个劲儿讲道理,那家人不听,把一个正说话的干部推来搡去的。院子里剑拔弩张,气氛很紧张。我往相机镜头里一看,一院子男人,就桂香一个女的。桂香叫人过来,悄悄让我把相机藏起来,怕激化矛盾。桂香很温和,对气呼呼的男人说,很简单的一件事,配合一下,按期交来环检结果就行了,乡上是按政策办事,如果连交个环检证明都不配合,那么以后退耕还林呀粮食直补呀农村合作医疗等等的优惠政策,你们家还享受不?院子一下子静了。过了一会儿,那男人说,我交证明就是了。

我问乡干部,吵架的事多吗?乡干部说,经常有。农民最怕计生检查,许多对立的因素都与此相关。本来看看证明就完结的事情,有些农民就是要故意刁难,因为他们都觉得计划生育就是在刁难他们。

村子里,家家门户紧闭,路边屋舍的墙上写着各类计生标语。计生检查是乡干部最头疼的一件事。一位干部说,一到这时候,我们就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上面对乡政府的计生工作实行一票否决制,大伙儿的压力都大得很。

计划生育工作搞了多少年了,国家为搞计划生育给农民想办法补贴、给劳动力少的家庭提供实惠,可他们还是老脑筋,宁可穷也要生娃。他们还是只关心个人,从没想过计生政策给国家给农村给他们自己带来的好处。桂香说,她的情绪有点不平静。

已是傍晚6点多,乡干部们已跑了三个村子,又集合起来去另一个村子。

我在村里转了一圈,沿一条路走下去,看到一条大沟,沟底铺满白冰,冰面敞阔。忽地想起这就是悬镜湖。冬日的湖面更像一面晶亮的镜子,傍晚的余晖柔柔地洒在冰面上。经了这一日的繁杂,眼睛落到这里,心里也安静了许多。

回到乡政府,桂香先去了灶房。对师傅说:昨儿晚上的饭咋没够?大家下了这么大苦,清油放多些,饭做足。

想起桂香说的话,在县上,最辛苦的是乡镇干部,事无巨细,什么都得管。农民忙时我们忙,农民闲时我们更忙。上面的工作,一样一样都要落在乡干部的头上,上面千根线,下面一根针。千根线万根线,都得从乡政府这个针眼里过。

“平茬”

一再听乡干部说到“平茬”这个词。问桂香是什么意思,桂香说,割完麦子的地见过吗?就是把没割净的,地里还剩的毛茬儿全部收拾干净。

现在,“平茬”成了计生工作的一个专用名词了,就是把那些疑难户、钉子户,按计生政策,该说服的说服,该处理的处理。这样,在农民眼里,政府的计生工作一视同仁,以后的工作就好开展了。一年的最后一个季度,大约各地的乡干部都在忙着“平茬”。

忽地,由“平茬”,我想到桂香讲的另一件事。

冬天,地燥风大。乡上一再要求农民不要图省力去烧地埂上的草。一天,天黑时,接到护林员电话,说有地方起火了,具体哪个村说不清。那天,桂香正来例假,忙乱了一天,很乏,正想早点歇着。可水火无情,接了电话,桂香立马喊上几个在乡政府住的干部,拿了灭火器具往外跑。果然,远处一个山头红着。可平素看着近近的山头怎么都到不了跟前。天黑透了,绕来绕去满山跑,就是找不到火源。有人估摸着烧着的是上马村的地,跑到上马村要村民们帮忙,可村民都说火源不在他们村,他们管不着。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找到了着火的地方,火源正在上马村,不过,火已熄了。原来,风把火苗一直往前推,一条不足两米宽的土路截断了火。

半夜回到宿舍,桂香心里很生闷气,气恼村民的心眼儿窄,还气恼那个自私的烧草的农民。那晚,桂香两条腿肿得像椽子,脚上全是水泡。

真的,在乡下工作,很多时候,你会丢了自己的性别啊。该出力的时候,没人拿你当女人看。桂香说。

其实我一直想呢,身处男干部堆里,又在思想封建的西北农村,一个女乡长,能服人吗?

桂香说,她见过外省一道竞岗副乡长的考试题,题目大概是这样的:如果你是一名女副乡长,如果干部们在背后说你和乡长或者书记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你会怎样处理?桂香说,看到这题,当时真生气,这分明是对女干部的羞辱哩。不过回头细想,这也是现实。本来,女乡长就很少,大家像看新鲜一样眼睁睁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农民的老脑筋当然更接受不了一个女人对他们说话,对他们下任务。所以啊,我一边要忘了自己是个女的,一边还要时时提醒自己是个女的。既然大家老盯着你身上的男女问题,那就坚决不要叫他们钻空子。如果有人实在想钻空子,那就只好日久见人心了。再说了,女乡长也有女乡长的优点,一些干部还夸我细心体谅人,做事有耐心呢。桂香又笑了。

又说到那次火,我说,那才叫一次意外的“平茬”哩,那几块地烧得很干净吧?桂香气得挠我。

快过新年了

还有几天就新年了。新年是个短暂的歇息,是在急跑中喘上一口气。年终岁尾、新年伊始,打仗赛跑,乡干部们太忙了。

傍晚,书记、桂香、两个副乡长,边吃饭边商量起元旦前的工作。书记说,还有十来个村的计生工作没有检查,得分散开,明天起分两组,远的乘车,近的步行。

另外,文书在司桥乡工作的女朋友,最近在县公安干警招考中顺利通过了考试,也是司桥乡的一件光荣事。大家商定欢送新女警和欢度新年一起进行。书记说,买几只羊,做羊肉泡馍,白酒管足,大家好好放松放松,然后放假两天,在家好好睡个透觉。几个人议着,都喜洋洋的,节日的气氛一下子近了。

傍晚7点,天很黑了。桂香说县里有个紧急会,今晚得在县里住了。桂香叫我一个人睡。

我怎么都睡不着。乡里的夜静得要命,竟没一声狗吠。天窗微白,想必是叫对面小山上的残雪映的。

扭开台灯,看床头的书。翻开一页,看到辛弃疾。桂香喜欢豪放派词人。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桂香在下面用铅笔画了线。我放开声音读了一遍,自个儿笑出了声。桂香话少,喜欢眨巴着眼睛想事儿,想好了,才说出不多的话来。想起她袅袅婷婷的细瘦身段、温文尔雅的说话声调,再看她看过的辛弃疾、苏轼,就禁不住笑呢。

又是沉重的一天

今儿是圣诞。我暗自思忖,城里一定热闹得很。只我这样想,乡干部们哪儿有圣诞的概念呢。

空气清冽,太阳出来,草尖亮起一层细碎的露珠。

今早怕是闲些,桂香想领我去悬镜湖看看。可刚吃过早饭,电话响了。县妇幼保健站站长要来,联合国妇女儿童基金会有个捐助项目,要在司桥拍些资料相片。

这是件大好事,最好能给司桥的残疾儿童争取点捐助。桂香兴奋地说。

桂香叫来乡卫生院院长,确定了走访对象。

说话间,站长就来了。是个女站长,四十多岁。她给桂香抱来一箱苹果。二人见面,你拥我抱,姐妹似的,一个说一个年轻了,一个说一个漂亮了。

我又跟着她们走乡串户。

先去的这家,一家人全是残疾。男人双腿残疾,从临洮县娶来个弱智女子。一家子无法务农,男人在路边开了个小卖铺,邻居说他刚刚拄着拐出去进货了,临走时叮嘱女人千万别卖东西。女人说,一根棒棒糖一角钱,站长给了她一元,她抓耳挠腮,说,算不来,不卖不卖了!我给她和孩子在铺子门口拍了张合影,孩子11岁了,才六七岁孩子的身高。

进到另一家,气氛很沉重压抑。正屋对门墙上挂着一张黑布挽联,上面已经落了厚厚一层土。站长说,挂一年了。这家女人生了三个孩子后,又怀了孕,五个月时自己喝了堕胎药,孩子流产时,怎么都不肯去医院,结果大出血去世了。男人神情悲哀地站在院里,对站长说他的小女儿眼睛斜视。站长说,一定尽快来保健站,让医生给好好瞧瞧。三个孩子由他和他因穷困成不了家的兄弟带。桂香对他们说,家里要是有怀娃娃的亲戚,一定到乡卫生院或县妇幼保健站来生,要放心,国家对农民的接生费有规定的,花的钱很少又安全。男人红着眼圈一个劲儿点头。

再去的这家,几代人都是弱智,只有一个80多岁的麻眼老人智商正常,弱智老伴早去世了。麻眼老人去年摔破了胯,在热炕上坐着,我摸了摸她棍儿一样细的腿,她说,肉干了肉干了。桂香眼睛红了。站长表情沉重,不说什么,不停地拍相片。老人的女儿是傻的,生的女儿还是傻的。傻孙女招了个上门女婿,也是弱智。现在孙女有孕在身,快要临产的样子。问她肚里的孩子几个月了,她说,一个月了。

去了另一个村,进到一家,屋子破败低矮。这家的媳妇患癫痫,正坐月子,刚生了个死胎,她目光痴呆地靠墙坐着。院里站着她的女儿,眼睛斜视、弱智,11岁了,还在上学前班。

另一家的那个男孩15岁了,弱智,一直在循环上小学,六年级上完上一年级。路还走不稳。

……

跑了9个村子,转了十几户这样的人家。一路上,我问了很多问题: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恶性循环?农民为什么会这样不负责任地怀孕生育?乡政府能不能有效地干预?问题十分复杂,乡长刘桂香给我只做了最简洁的回答,一边不停地摇头。

回乡的路上,谁都不说话,车窗外,一直有一弯月牙儿跟着。

那晚,我们很倦。回到司桥,倒头就睡了。

写在后面

今年深秋,我从庄浪返回途中,绕道再次去司桥乡看望桂香。桂香给我讲了很多,还领我看了悬镜湖度假村,回到兰州的当晚,我在本子上记下了四条:

1.司乔乡全乡通上自来水了,农民说:“这下真个成了城里人了!”

2.手工织毯厂有效益了。女织工们平均每月能挣到五六百元,最多的能挣到千元左右。乡政府为了鼓励她们,给女工们买了奖品,织得快织得好的奖励一台洗衣机,织得不错的奖励一个挂钟。

3.静宁苹果销路很好,价格节节攀升,品种最好的苹果今年能卖到每斤三块多,农民种果树的积极性越来越高了。

4.悬镜湖度假村建成并有了效益。湖边建有木屋、蒙古包。彩旗翻飞,小树环绕,湖上有小船。去年“五一”长假时,来这里休闲娱乐的游客非常多。

新年时,本想趁桂香回家过节小聚一下,但总不赶巧。那天又想起她,和她互发了几个手机短信:

——在干吗?

——正忙呢。

——忙啥?

——忙计划生育、养殖小区建设、全膜双垄沟播玉米技术和果园管理技术培训、低保发放……

(选自《山西文学》2008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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