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怀着心事,我在承明宫呆的也不大痛快,用过午膳后坐了一会儿就要告辞,舒嫔只以为我身子不舒服,也就任由我去了。
回到了冰泉宫,蓝烟倒还在,见了我也不惊讶。依旧是那副表情的上前接过我的大氅和已经冷下来的手炉,道:“下一回若是手炉冷了,娘娘就别拿手里了。可以放在别的宫中,之后再叫奴婢去取。”
我随口应了一声,但随即想到蓝烟虽然监视我,还暗自揣测我,却也都是为了我好,心里的那些不舒坦便舒服了大半,我神色缓和了些,道:“知道了,这冰天雪地的让你跑了跑去也费心了。”
蓝烟微微一愣,很快道:“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解下有些分量的大氅后,我走向梳妆镜前坐下,一件一件卸下自己的头饰,问道:“陛下今晚不会来了吧。”
蓝烟迟疑了片刻,点点头。
我从镜中窥见她神色有些犹豫,道:“怎么了?有话就说。”
蓝烟目光定到铜镜上,表情收敛,道:“陛下今夜会去宝和妃那里。”
捏在一枚珍珠短簪的手略略顿住,我看着镜中那个掩不住失落神色的自己,抿了抿唇:“知道了。”
“陛下吩咐说,今晚您要早些就寝,出去那么久怕累着了。”
我皱了皱眉:“你将我的行踪一一禀报给陛下了?”
“这也是奴婢的职责,还请宓妃娘娘莫怪罪。”蓝烟低眉顺眼的说道。
本也是该早就知道的,我扶着咚咚直跳的太阳穴,道:“好吧,既然要我早些休息,那你先吩咐其他人去准备洗澡的热水,晚膳的话就不用准备了。”我看她一眼,解释道:“今天中午在承明宫用得不少,晚上再吃多了也不好。”
蓝烟了然的点头:“是,奴婢知道了。”
我知道这些都要汇报给段为错,若有一点“照顾不周”的地方,她们也会被段为错责怪,所以还是多费点口舌,为她们解围,也让她们“放过”自己。
虽然距除夕也已过了大半个月,但天气还是冷得吓人。晚上早早的来了,我卸掉一头的绒花珍珠,换上薄薄的寝衣,趴在床边发着呆,没一会儿就瞧见了天边的长庚星。那是夜晚降临前能看见的第一颗星星。
长庚星出现没多久,热水也烧好了,比平常似乎花费的时间更长。不过当我瞧见那一桶洒满了白梅花花瓣的洗澡水时,也明白了原因。
“不过是洗个澡,怎么还这样费劲?”我虽然说着“费劲”,还是抑制不住脸上欢喜的表情。
热水冒着腾腾的热气,将梅花似有若无的香气烘托得如暖春袭人。一片一片的洁白花瓣如同白雪一般薄薄的覆了一层,摇摇晃晃的飘在水面,宛若瑶池。
“陛下说娘娘若喜欢白梅,可以用白梅花瓣泡澡,定能放松神经去除疲惫。”蓝烟说这句话时,虽然还是公事公办的表情,但语气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您往后在宫中的生活肯定不容易,陛下也是心疼你。”
我点点头,不语。这是段为错在隐秘的告诉我,即便他宠着我爱着我,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我们是,他亦如是。
但我是不惧的,能和他在一起,天堂也好,地狱也罢。我都甘之如饴。
脱掉衣裳,将整个人浸在温暖得有些灼热的水中,热气氤氲着花瓣的芳香,软软的将我包裹其中。这一段时间的委屈和辛苦都如冰雪遇春一样渐渐的融化掉。
不去想明光宫的种种,果然得了一夜好梦。
第二日,太阳跟缓过劲儿一样,灿灿的金亮,而外头的积雪还来不及消融,阳光落在上面,反射出刺目的白。
今天也是段为错正式上朝的日子,我前一晚睡得早,起得却不太早,等我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原本不想惊动蓝烟她们,但她们到底不是普通的宫女,不是我起身的动作轻一点就不会察觉的。
甚至我觉得我才动了动手指,蓝烟就已经在门外候着了,等我做起来时,蓝烟就叩了叩门,道:“要奴婢伺候娘娘梳洗吗?”
“嗯,好。”我揉了揉眼,起身后趿上在闷在宫里时穿得软底绣鞋。
蓝烟推开房门,却没有我想象中刺目的白光进来,仔细一看,原来外殿的的窗帘都已经拉得严严实实,而且还是拉了两层。
可我记得那蝉翼纱本就是一层,大约是在今早太阳才出来时她们又按上了一层。
“娘娘,”蓝烟将正沉浸在自己思考中的我拉了回来,道:“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先请娘娘洗漱后,奴婢为您梳妆。”
有时候,蓝烟似乎比我更像主子,我的命令她不一定会执行,但她说的我是一定要做的。
我腹诽着洗漱完,乖乖坐到铜镜前,道:“今儿也不见什么人,就梳个简单的罢。”
我感觉蓝烟通过铜镜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时欲言又止的。我还没发问,她就点点头:“是,奴婢知道了。”
但没多久,当我顶着一头高耸的“如云高髻”时,怀疑的问道:“这是……‘简单的发髻’?”
蓝烟拿出一对水晶雨燕簪,一对金玉骨簪,和一枚“日月升恒”顶簪,点点头:“在高髻中已经算很简单的了,发饰也不多戴,五枚就行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个蓝衣宫女就碎步匆匆的踱过来道:“宝和妃来了。”
听了这话,我心底直发毛。还没有反应时,蓝烟却先开口了:“宓妃娘娘还未梳妆好,让她在外头先稍等一下,好茶伺候着。”
蓝衣宫女也没想着征求一下我的意见,直接道:“是。”听话的退了出去应付突然到访的宝和妃。
蓝烟二话不说就将那五枚发簪快速的插入我高高的发髻,再换上一身宝相花蝉纹宫装,竟也衬出几分仪态万方又飘逸出尘的气度。妆容也是简单却精致的。这样从没试过的装扮让我险些认不出镜中的自己,定定的看了一会儿莫名生出一些硬气的态度。
我扶着蓝烟的手臂起身,走出了外殿。
宝和妃正倚坐在凳子上,一手捏着一块糕点,只看着,不吃。我出去了她也恍若没瞧见,只看着糕点,仿佛那不是一块糕点,而是一朵开得灿烂的海棠花。
不过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
我平心静气的行了半礼:“臣妾给宝和妃请安。”
“诶哟——”宝和妃此刻仿佛才发觉我的到来,夸张的挑着眉回过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娇柔细软:“宓妃妹妹快快免礼,你我平级,怎好行如此大礼?”
宓妃,妹妹?
我唇角噙着一丝僵硬的笑:“宝和妃娘娘是双字封号的妃,按道理是比臣妾高半头的,臣妾理应行礼请安。”
听了这话,宝和妃心里确乎舒坦不少,脸上的虚假笑意不减:“你也是妃嫔了,都伺候陛下,就是自家姐妹,哪什么谁高谁低。”
我微微有些纳罕,因为我以为薛玉珠今日来无非就是大闹冰泉宫或是拈酸吃醋的找茬,这样的热情倒让我有些不适应,况且,这也太过虚伪了。
我皱着眉看一眼蓝烟,蓝烟却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扶我上座后斟茶倒水,全程低着眼眸,一言不发。
我颇有几分无奈的被架着落座,坐在了宝和妃的左手边的位子,中间只隔了一张不大的方桌,上面就摆着那几块糕点和两盏芽色的清茶。
“其实听说你晋了妃位,我是一直想来的。但陛下在你这儿停了半月有余,别说我了,后宫哪有人敢来冰泉宫打扰啊。”宝和妃咬了一口糕点,道:“但昨日……”她微微一笑,面若桃李:“你大约是知道的,陛下去了我那儿。我琢磨着陛下今天早晨要上朝,你这儿定有空,就逮着机会来看看你。”
如她所愿,我的心里一时间不是滋味。但还是要故作不在意的微笑,点头:“伺候陛下,辛苦你还起来这么早。”
“不辛苦,不辛苦。”宝和妃笑着,媚眼如丝。仿佛窥见我不平静的内心,她笑得愈发娇媚:“不过陛下在这冰泉宫带了这么久,是该换换地儿了,不然别人以为偌大的后宫只有冰泉宫一处宫殿呢。”
“还是你思虑周全。”我干干一笑,喝一口苦涩的茶。
以前段为错经常去明光宫或承明宫时,倒也不见她这样思虑周全。
“娘娘,”一直一言不发的蓝烟突然出声:“陛下让您去香雪苑采摘白梅去做白梅酿,若时间再晚一些怕梅花就不好了。”
宝和妃狠狠瞪一眼蓝烟,蓝烟却恍若不觉,依旧是冰冰的神情。
此刻她做这样的表情,着实叫我由衷的钦佩。
我笑着对宝和妃:“您瞧,就这么不巧。陛下给的命令,臣妾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宝和妃道:“真是可惜,那我改天再来和妹妹好生聚聚。”她说着,将手中剩下的糕点尽数吞进了肚中。
在宝和妃正要起身离去时,蓝烟突然出声问道:“宝和妃娘娘可是喜欢这海棠酥?”
宝和妃挑了挑眉,犹豫后露出一笑:“是啊,这海棠酥甜而不腻,入口即化。”蓝烟也微微笑了:“小厨房还有不少,宓妃娘娘似乎不喜欢,不知宝和妃是否嫌弃?”
“怎么会呢?”宝和妃笑意愈深:“冰泉宫什么都是好东西,旁人求都求不来一样——金雀,你随这位宫女去小厨房,包几份海棠酥回宫,让明光宫上下也饱饱口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