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月教中,有一个人的名字是个禁忌。她和每个人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她存在的过去被所有人小心翼翼的珍藏在梦的片断中,却始终没有人敢提及她的名字。
要不是从那个臭女人的嘴里听到她的名字,艾银觉得只怕是自己都快要忘记她的名字了。
“她死了,银。”
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并立在冰冷的石墓之前。艾银稚嫩的小手抚摸上冰冷的石碑,“死?是说娘亲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么?”
高大的男子看着石碑上的所刻之字:爱妻文清卿之墓,默默点了点头。艾银忽然觉得很难过,但他不能哭,娘亲说过,男子汉是不能哭的。于是,他抬起手,想要抓住男子的手,用已获得一丝心理上的安慰。
但他没有牵到手。男子躲开了他的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风月教的圣子。你和她所失去的一切,都将由我……风月教教主文寂涵给你们夺回来。”
那天之后,文寂涵便再也未踏进锦桃居一步。而他和娘亲一同居住过的锦桃居里,往日的欢声笑语都慢慢不见,只有院中的桃花一年接一年的盛开。他知道娘亲喜爱曼殊莎华,就在她的墓前种了一大片火红色的曼殊莎华。
“曼殊莎华又名彼岸花,据说是开在黄泉路上的接引之花。听着是不是很吓人?”她笑着把幼小的艾银抱在了腿上。艾银看着她木木的点头又摇头,“不吓人~~银有见过哦,红红的,很漂亮~~”
她闻言大笑了起来,“哎呀,不愧是小艾银~~和娘亲的欣赏水平是一样样的呢。一大片的曼殊莎华开起来,放眼望去就是像是燃尽一切的山火,熊熊燃烧~~燃烧~~”“呜呜呜……”艾银小嘴一撇忽然哭了起来。“哎?小银怎么哭起来啦~~乖乖不哭了啦~~”她手忙脚乱的开始哄他。“娘亲你刚才的样子好吓人……”他抽泣到。而她则傻傻的笑了起来,“呵呵呵,对不起啦~~晚上我叫人给你做好吃的,行了吧?”“好~~”
月行中天,妖红遍地。艾银独自一人站在这暗夜山火之中,把一杯水酒浇在了地上,“娘亲,你在那边可过的还好?孩儿有些想您了……”
焚香沐浴,蒸汽氤氲的浴室之内,花瓣漂浮的水面之下,隐约能看到连莲纤弱白皙的身材。宛若出水芙蓉一般,从水中走出,立马有几个侍女取了白色的衣裙来给她穿上。收拾妥当之后,连莲命人取来丈许长的白绢,系在腰间。然后她屏退众人,独自走到院中,对月凝望。
“姑姑,今天是您的祭日。莲儿给您献舞一曲,您看了莫要笑话。”连莲翩翩起舞,一袭白衣在月色照耀之下分外耀眼。
一曲舞毕,连莲停下来微微喘息,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多年前她家破人亡的那一天。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查证,大将军连胜连同副将刘凌琨通敌叛国罪命属实,按律当诛九族,家产充公,即刻执行。钦此。”宣读完圣旨后,太监阴阳怪气的笑着凑近跪在地上等待接旨的大将军‘战神’连胜,“连将军,跟我们走吧。”
一挥手,立刻有两个侍卫拿着枷锁上前,要给连胜带上。“你们放开我爹爹!”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扑到前方,挡在连胜身前。连胜刚毅的脸上柔情一闪而过,厉声道,“莲儿,不许胡闹!”连莲转过头眼泪汪汪的看着父亲,“爹爹,你什么都没做,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连胜爱怜的摸了下她稚嫩的小脸,沉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语毕,连胜站起来朝侍卫伸出手去,主动带上了枷锁。“把其余一干人等都带走!”太监尖细刺耳的声音响起,立刻有大批的官兵涌入大将军府。
“谁人敢伤我家将军!”随着一声爆喝,一身材健硕的男子带着一队精兵冲入了大将军府内,和官兵厮杀在一起。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太监,此刻躲在侍卫的后面吓的是直哆嗦,“刘凌琨,你要造反吗?”
那身材健硕的男子正是连胜的副将刘凌琨,只见他手起枪落,就挑飞了两个官兵。“哼,这是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太监闻言气的是直跳脚,“弓箭手!弓箭手何在?”
大将军府的围墙之上,应声出现了一群弓箭手。箭头上燃着火,随着太监的惨叫声响起,火箭嗖嗖齐发射向院中。一时之间,往日繁华喧闹的大将军府变成了一片火海。
“将军、将军!”刘凌琨挥舞着长枪,挡掉飞射而来的火箭,冲到了连胜身边。“将军,快随属下逃走吧!”连胜扬起手上的铁链挡掉几支飞箭,沉声道,“我不走!”刘凌琨有些急眼了,“将军,你这又是何必呢!”
连胜不语,抄手抱起连莲送到刘凌琨的怀里,“你带着连莲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来!”“爹爹,我不要和刘叔走,我要和你在一起!”连莲哭喊着拉住连胜的手,久久不愿意放开。
“莲儿……”连胜慈爱的看着女儿,想要最后记住她的模样。此时一支飞箭朝他后背袭来,连胜硬生生的受了一箭。“将军!”“爹爹!”连胜猛的推开刘凌琨,“带着莲儿快走!”然后他转身和身后涌来的官兵打在了一起。刘凌琨一狠心,抱着连莲朝府外突围,“将军,你一定要等着我回来!”
连莲关于爹爹最后的记忆,便是那场火海中,战神一般坚毅不屈的背影。
刘凌琨带着连莲在城里七扭八拐,仍是无法甩脱追兵。最后他只好把连莲放在一个小巷子里,并用箩筐罩住她,“小姐,我去引开官兵,你呆在这里千万不要发出声音。”“嗯。”连莲懂事的点点头,看着刘凌琨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在那之后,她一连等了三天,都没有等到刘凌琨回来找她。饥寒交迫之下,她又无处可去,一个人行走在街市之中,竟慢慢走到了大将军府附近。那里仍有重兵把手,她无法靠近。远远的看着已经被烧为废墟的大将军府,她忍不住哭泣起来。
“小家伙,你为什么哭呢?”不知什么时候,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她抬起脸来,发现眼前是个打扮华美的女子。女子并无倾国倾城的容颜,却叫人看了后感觉格外的亲切舒服。连莲抹了抹眼泪,“我的家没有了,爹爹也没有了。”
女子伸手抱住连莲,“你叫连莲对不对?从今天开始你跟我住好不好?我那还有两个和你差不多一般大的小弟弟呢,你以后可以和他们一起玩~~”跟在女子身后的随从忙劝阻道,“清后,她是罪臣之女,万万不可啊!”女子不予理睬,只是爱怜的擦着连莲灰扑扑的小脸,“以后,你就叫我姑姑吧。”连莲看着女子微笑的脸庞,情不自禁的点头道,“姑姑。”
这便是她第一次和姑姑相遇时的场景。只可惜,那样好的女子去的太早了。
连莲休息够了,起身又从屋里拿了火盆和纸钱出来。“姑姑,莲儿知道你爱钱……”连莲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灿烂一笑,又道,“一年才给你烧一次纸,若是不够,一定要在梦里告诉莲儿一声。”
卢俊走进风月教的议事殿之中,却没寻到教主文寂涵的身影。正欲离去,恰巧碰到迎面而来的右护法‘红莲鬼母’云郁影。今天的她没有着平日的红衣,而是一身素缟。卢俊立刻明白了为何找不到教主。今天,是那个人的祭日啊……
云郁影见卢俊要走,忙叫住他,“左护法可有什么事要向教主禀报的么?”卢俊摇头,“不过小事,就不劳烦右护法了。”说完,他便走出了大厅。云郁影看着他渐渐走远,脸上的神情慢慢放松下来,转而是一脸淡淡的哀伤。她走进议事大殿,绕到教主宝座的后面触发机关,墙面慢慢显现出了一个暗门。看着四下再无他人,她才走了进去。
密室里面并不黑,一盏盏长明灯发出的微弱光线足以照亮整个房间。房间里没有什么摆设,不过是一条香案和几个木箱。香案上摆着那个人的牌位,和用以供奉的水果。而文寂涵就跪坐在香案之前。
云郁影走上前去,上了香行完跪拜大礼之后,转向了文寂涵。“表哥,刚才我过来的时候,遇着左护法,他好像有话要对你说。”文寂涵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只是低声应了句,“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云郁影沉默了半响,道了句,“表哥你要多注意身体,我先走了。”
缓步走出密室,直至暗门在身后缓缓合上,他都未曾转身看自己一眼。云郁影有些悲哀的想,自己终究是一世都敌不过清卿姐。活着的时候即是如此,更何况她死了之后。
活人哪是能敌得过死人的呢?
待云郁影离去,空寂的密室之中又只留下他一个人的呼吸声。文寂涵缓缓起身,拿下她的牌位抱在了怀中。“清卿,我许久没去锦桃居探望你,你可会怪我?”手指轻轻抚过牌位上刻着的‘爱妻文氏清卿之灵位’几个字,他的手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原谅我,清卿,我实在没有办法去面对艾银。若不是因为他、若不是因为他!你也不会就此抑郁而终……我恨他,我恨他啊……”
重重一拳砸击在地面,地面立刻出现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深坑。烟尘四起,他忙把牌位护在怀中,最贴近心口的地方。
“不过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都会做到。”待尘埃落定,他爱怜的把牌位上蒙的灰尘拭净,深情的看着牌位,仿佛看到她本人了一般。“到那时,我就下去陪你。”
有道是:情之一字,最是伤人。